新科榜眼是女子,消息一出,满朝震惊,引起的风波不亚于舞弊案。
太傅一党仿佛看到猎物的鹰,迅速发起猛烈进攻。一方面为了维护世家代表的制度礼法,另一方面则是抵消舞弊案带来的负面影响,因此,反对声接连而出,抗议奏疏摆满皇帝的案头。
他们认为,“姜非楠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即是欺君之罪,且有违礼法,两罪并罚,应处以重刑。”
但这一次,一些在舞弊案中表现含混不清态度暧昧的大臣,忽然不再左右摇摆,而是旗帜鲜明表示:“法无禁止即为可。”
自古以来,人们习惯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在家相夫教子而不能为官,但是,从未有一条律令明确规定,女子不许参加科举。
而姜非楠出身清白,从乡试一路到殿试,次次名列前茅,她也不曾骗人,从未说过自己是男子。
听到这些大臣的话,陈级差点气死。
什么叫姜非楠没骗过人?她平日一副男子打扮,又是瘦弱贫困的少年模样,谁会平白无故问她是不是男人啊!难道没说就不算骗人?
但不等对方质疑,大臣又立即开口,“况且,陛下金口玉言,‘凡大申臣子,只论才识,无关其他。’姜非楠乃春闱会元、殿试榜眼,若论学识,她不能为官,这次科举又有谁能为官?”
皇帝的话甫一出现,太傅一党百口难言,特别是他们刚刚从这句话中捞得好处,顿时无法反驳。
而身为国师,蕴空亦开口表示,“四河入海,无复河名;四姓出家,同称释氏。即入朝廷,皆为天子之臣,何有男女?”
律法或规定,都无法阻止姜非楠,她以女子之身当选榜眼、赐官职、入翰林的消息,迅速传遍大江南北,而越浮玉的女塾也借机开门,一时,两人名声大噪,女子地位也水涨船高,江南甚至出现许多富商竞相模仿,为女儿请先生学四书五经,希望家里也出个女状元。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女子为官这种天大的事,便轻描淡写地尘埃落定。
冯太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中了连环计。
舞弊案彻查如此迅速,申帝肯定早已知晓,事情发生后,自己理应联合世家,给皇帝施压,减轻责罚。但申帝立马抛出取消其他人成绩的惩罚,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疲于奔命,顾不得其他。
最后,他以为自己的计策有效,让皇帝取消惩罚,但皇帝看似答应,实则留下漏洞,让他们不得不应下女子为官的决定。
申帝不费一兵一卒,仅仅用几句话达成目的,反倒是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生平第一次,被人从头算计到尾,冯太傅维持不住淡定从容的样子,挥袖摔碎了茶杯,“申帝!”
……
另一边,同样摔东西的人,还有刚收到消息时的郑沈弦。
郑将军平时在军营练兵,偶尔才去早朝点卯。
最近几日的早朝,一直争辩舞弊案。文官们满嘴律法典故,听得他头痛,郑沈弦干脆躲懒不上朝,顺便来到外甥女家里,看看她的私库有没有好东西,可以送给姜非楠。
京城疫病已经结束,等舞弊案尘埃落定,皇帝便会封官,姜非楠初入朝廷,不知道该送什么礼。
笔墨纸砚?读书人肯定需要,带走。书画字画?不懂,但文人似乎都送这个,带走。山参药材,姜公子身体不好,肯定也要带走。
一刻钟不到,郑将军手里塞满了东西,跟随的小厮连忙道,“将军,东西重,小的帮您拿。”
郑沈弦侧身避开他的手,声音冷硬,“不用。”
“给将军一块布,让他兜着走,”越浮玉缓缓挑眉,“那是咱们郑将军送给心尖尖的东西,别人可碰不得。”
完全没听出来外甥女嘲讽他吃不了兜着走,郑沈弦只听见心尖尖三个字,耳廓微红,“正是如此。”
越浮玉:“……”嘲讽听不见,心尖尖就能听见,你们恋爱脑真可怕。
永照公主自顾自感慨时,白樱推门而入,她先是古怪地看郑将军一眼,然后才郑重道,“朝上传来消息,姜非楠自诉她是女儿身,有大臣要重罚她。”
三岁开始拿刀、第一次上阵杀敌都未曾手抖的郑将军,满怀东西掉在地上,硬挺的眉宇间甚至溢出一丝杀意,声音低沉到可怕,“什么?”
不等白樱重复,郑将军已经双腿用力,一闪身蹬墙翻出公主府,向着皇宫方向袭去。
“……但被皇上拒绝了。”
白樱堪堪说完后半句,沉默片刻,走到墙边,看见砖墙上踩出的脚印,眼角抽了抽,“国舅爷还真是……英武果断。”
骄阳烈日,郑沈弦顶着酷暑一路奔至皇宫,恰好赶上官员们下朝。
他长刀在侧,一脸凛然,不像往常凑到姜非楠身边,反而看都没看到对方,径直走到太子身边,沉着表情道,“本将听说,有人闹事?”
越辞楼心情正好,突然一个黑影怼到眼前,若不是认出舅舅的刀,他都想反手给来人一匕首。稳下心神,听出舅舅言下之意,太子缓缓笑了,“无人闹事,大臣们寻常争辩罢了。”谁说武将不会玩心眼?听说心上人出事,舅舅都会上升高度给人定罪了,皇姐说得对,恋爱脑真可怕。
“没有就好。”郑沈弦点头,锐利的视线扫过百官,他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武将,气势全开时,哪是普通文臣能抵挡的,冯太傅都脚步一滞。
如此光明正大的站队,让百官不由多想。
他们都听说过郑沈弦与姜非楠一见如故,之前没在意,现在想来,也许皇帝早知道姜非楠的身份,让郑将军暗中庇护。
至于为何不往男女风月思索,实在是姜非楠……她出身贫寒,抛去一身傲气,身子骨瘦弱的和城外难民差不多,若非她亲口所言,谁都不会想到她是女子。
如此一想,大臣们愈发觉得申帝深不可测,行事也开始谨慎。
*
舞弊一案审判迅速,但后续处刑仍然持续许久。砍完头、罚完俸,事情已经过去半月。
整个七月,先是经历疫病,后又查出舞弊,朝堂上风声鹤唳,百官战战兢兢,生怕这股火烧到自己身上。
申帝也察觉到朝堂氛围过于紧绷,七月一过,风风火火开始封官,赐琼林宴。
八月初一,琼林苑,礼乐入耳,见方的宴席摆在花园中间,旁边是流水小溪,热闹又文雅。
通常,琼林宴只宴请新及第的进士,也有文官作陪,大多是考官。但今年考官被贬的七零八落,皇帝干脆下诏,仍然以宴请进士为主,百官皆可前来。
时间一到,宴席开始,今年比较特殊,皇帝亦亲自前往,赐酒簪花,与进士共饮。
对于许多进士来说,这是他们一生唯一一次面圣的机会,各个紧张又激动,拼命控制颤抖的手。
“数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朕亦甚慰之,愿诸英雄协力同心、共创太平盛世。”
在座都是股肱之臣,是大申如今或以后的栋梁,申帝十分开怀,笑着勉励新臣后,先行离开,留臣子们尽情玩乐。
与一般宴席不同,琼林宴没有太多规矩,进士喝得越醉,代表越恭敬喜悦,因此百官频频劝酒,本就是结交官员的场合,随着一杯杯酒下肚,场面愈发热闹。
太子和公主驾到,更将气氛推至另一个巅峰。
按理说,越浮玉不该出现在这等场合,但她和太子一同出现,也可说成皇家对科举的重视,不算出格。至于她现在因为女塾之事、整个人忙的焦头烂额,为什么还要来,当然是郑沈弦强迫的。
文武状元分开设宴,郑沈弦不能来琼林宴,又怕姜非楠受排挤,左手拎着外甥右手拎着外甥女,把两人扔到宴会。
太子公主姿容华贵、气质非凡,众星捧月前来,煞是惹眼。但事实是,两人正咬牙切齿说小话。
太子殿下向百官示意,趁对方跪拜时,咬着牙开口,“追老婆的事,舅舅自己怎么不来?”
越浮玉掩唇回道,“怕被说闲话。”
郑沈弦不明白自己心意时,对姜非楠十分随意,揽肩搂腰率性而为;当他明白心悦对方后,反而开始注意分寸;现在得知对方是女子,行事愈发谨慎,不敢有丝毫逾矩。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不外如是。
越浮玉和太子吩咐众人起身,很快,太子被大臣唤走,去见新科才子。越浮玉则不动声色看向姜非楠,没有冒然前往。
姜非楠终究要行走在官场,她固然能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若自己立不住,一万个永照公主也没办法。况且,越浮玉相信对方,相信那个在千金楼清贵傲然、眼底熠熠生辉的学子。
不出所料,姜非楠正举杯与同袍共饮,她虽然是女子,但也是名副其实的榜眼,几个考生围在她身边,偶尔也有官员来庆贺,气氛轻松和乐,并不需要她解围。
越浮玉笑笑,慢慢踱到角落,她身份特殊,过去反而添乱,在暗处看顾就好。
用来宴请百官,琼林苑极大,现在又是好时节,鲜花锦簇绿野葱郁,亭台石桌掩在其中,分割成一个个棋盘似的小区域。越浮玉随便找个假山旁边坐下,有草木遮掩,旁人不轻易看见她,她却能远远瞧着宴会那边。
不知这个位置是太好还是太坏,没过多久,就有一批进士过来。远远听着,似乎是两伙人,一方在劝酒,另一方推拒。
“田编修,恭喜啊,终于得空,我们来敬你一杯。”
“咱们几个在京城长大,没听过田编修的名字。不过位列二甲传胪,肯定学问很好。不如作诗一首,让我们学习学习。”
“什么传胪,你忘了,咱们田编修是探花呢!”
在京城的漩涡里滚过十几年,越浮玉只听三两句,就知道什么事。
这届进士的名单她看过,田浇本是二甲头名,现在孔疏流放,他顺次填上去,成了新晋探花。
虽然只差一名,但这是一甲和二甲的差别,再加上他和姜非楠同出寒门,一甲共三人,其中之二是寒门,世家仿佛落了下风。尤其田浇还占了原本孔疏的名次,之前又和一些考生有龃龉,旧恨添新仇,自然有世家子弟来找他麻烦。
世家寒门,出身带来阶级差距,是百官越不过的麻烦。
对于这种事,越浮玉向来一视同仁,和对待姜非楠一样,小打小闹便任由他们去吧,事情闹大她才干涉。
田浇也是个聪明的,虽然语气有些慌张,但还能应付,不软不硬和对方打太极,“田某出身微寒,远不如诸位才子有名,但以后皆是大申臣子,有的是机会互相讨教,不急于今天。我先尽饮此杯,贺诸位同喜。”
田浇一饮而尽,抬脚试图离开,却被对方拦住脚步,
“我们十几个人,田探花只喝一杯不太好吧。还不给探花郎满上。”
“对啊,只喝一杯,是不是探花郎看不起我们。”
“喝酒喝酒。”
十几个人推推搡搡,不知谁出手重了,竟然把田浇推倒,半边身子狼狈地摔进土里,人群顿时一阵哄笑。
越浮玉折断花枝,缓缓皱眉。
能考上进士,当然不是傻子,如此纠缠不清,绝对不是单纯的欺凌弱小,更像站队或者表忠心,毕竟孔家倒了,空出的位置需要人填上,这几位也许打的这个主意。
刚入仕的小书生被当成靶子,已经不算小打小闹,而是党争。越浮玉起身,思索要不要弄出点声音,让对方收敛。犹豫间,一旁草木晃动,又有三四个人来到此处。
第二批人刚过来,便看见田浇躺在地上的样子。
即便是琼林宴,闹成这样也有些过了,陈级扫了一眼,大多是熟人家的晚辈,于是皱眉看向田浇,“闹什么呢?”
带头进士一愣,看见来人,隐隐松口气,随即笑着回道,“参见各位大人,此处无事,不过是同僚之间敬酒,田探花不小心摔倒了。”
陈级装模作样点头,“年轻人兴之所至可以理解,田探花下次小心,莫要过于骄傲。”
无形的队伍在此刻形成,带来无形的压迫与嘲讽。田浇还未入朝堂,就已经上了第一课。
毕竟只是二十多岁的少年,头一次经历这些事,不知道被欺凌后又被故意误解该怎么办,他愣愣坐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许别时蹙眉,温润的眼中闪过不赞同,刚要开口,身侧的许朋忽然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袖子。
不能去。
冯太傅特意吩咐他们,最近不要和世家作对。
自从舞弊案失利后,世家对冯太傅尤为不满。现实就是如此,冯太傅能给大家带来好处时,众人尊敬他恭维他,而冯太傅一旦失利,世家立马不满甚至有换掉他的心思。冯太傅深知这点,最近行事格外谨慎。
这几人父辈身份不低,现在是特殊时期,最好不要多生事端。
沉默片刻,许别时终是没有开口。
这里人太多,逐渐吸引宴会那边的注意力,好几个人已经看向这边,田浇还一直愣愣的,陈级都开始皱眉,这人怎么这么蠢笨。
愈发焦躁的沉默中,田浇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蕴空一身玄色官服,淡漠清冷的眼神落在田浇身上,不喜不悲。田浇却觉得眼眶有些热,他伸出手,没敢真的让佛子拽他,而是自己撑地面起身。
蕴空平静收回手,“万物有度,诸位都是朝中官员,须知有可为有可不为。”
几句话称得上严厉,好在没有点名,保留最后一点脸面。
田浇和世家弟子们都讷讷点头,虽然心里不知如何,至少表面恭敬。
花枝在指尖转了两圈,越浮玉重新坐回去,凤眸低垂,表情阑珊。
人群散开,角落又恢复安静。世家子弟们灰溜溜离开,陈级却没走,他还记得冯太傅的命令,调查蕴空为何入朝。
陈级打探数日,发现官员们都不清楚前因后果,佛子又甚少出门,不和同僚交流,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今日终于让他找到机会。
略显老态的面孔迅速挂起和煦的笑,陈级举杯,“原来国师也在这,真是巧了。话说,国师入朝后,下官还未恭喜过大人,借此机会,下官敬您一杯。”
蕴空淡淡摇头,“贫僧不饮酒。”
在场众人手中都拿着酒杯,陈级一时忘记佛子是僧官,他做出恼恨的表情,“瞧我,竟忘记大人的身份。”他顿了顿,佯装不解道,“话说,僧人不问俗世,不知佛子为何入朝?”
无论谁说话,蕴空始终表情淡漠,仿佛误入凡尘的神佛,不沾俗世,唯独听见这个问题后,他神情微凛,垂眸回道,“佛有千种,不入凡尘者,何来渡众生。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处庙堂之高居江湖之远,贫僧皆为修行,皆是梵行。”
“啊?是、是。”
陈级今晚没少饮酒,被蕴空糊了一脸经文,脑袋更晕了,身子都跟着晃荡,许别时瞥他一眼,示意许朋,“扶陈大人回去。”
“有些醉了,就不打扰大人们了。”陈级也发现今晚自己问不出什么,好在许别时还在,便主动跟着许朋离开。
两人一走,就只剩下许别时和蕴空,闹嚷嚷的环境陡然寂静,不远处丝竹幽幽传来,给夏日的夜晚平添一丝燥热。
仔细说来,两人从未有过交集,但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谁。蕴空无意相交,略一点头后欲走,许别时却忽然开口,温润的嗓音散在夏夜里,“佛子是为公主入朝么?”
蕴空偏头,淡漠沉静的面孔上未有一丝波澜。他并未开口,平静转身,垂落的墨色朝服银光闪过。
许别时温和笑笑,仿佛不在意对方的漠视,继续道,“您是佛子,世人永远不会苛责您,却会误解她。若您真的在意公主,便不该入朝。”
蕴空终于转头,他回望许别时,黑眸沉寂,仿佛神佛俯瞰人间,怜悯又漠然。
他缓缓开口,“那许大人义正辞严,是担心公主,还是不愿贫僧入朝,坏了你们的好事。”
两人相对而立,许别时却感觉自己被俯视,他顿了顿,笑容未变,“有何区别?”
蕴空:“前者无需许大人忧心,后者许大人忧心无用。”
许别时挑眉,“佛子似乎很有信心,可朝堂上其他官员并不这样认为。”
前朝也有僧官,但远在西域,名曰国师,实际不参与政事。蕴空是京城第一个僧官,现在疫病结束,大臣们终于反应过来佛子封官这件事,不断有臣子进言,讨论蕴空是否该干预俗世。
冯太傅一党更是怨恨蕴空,同时他们也意识到,佛子在舆论上的重要性,于是下定决心解决蕴空。数次激烈表明,僧人不该入朝,佛子若任国师,就该还俗。
所以,现在蕴空面对的形式很严峻,或者辞官,或者还俗。
明明是艰难的抉择,佛子却缓缓抬眸,他微不可查挑眉,“今日有百官劝贫僧还俗,为何明日不能万民请愿,贺我相濡以沫、伉俪情深。”
月光下,佛子薄唇凌厉黑眸幽深,电光火石,许别时忽然明白,“你是故意的,你想借百官之口还俗。”
温润的表情终于裂出缝隙,许别时下意识讥讽,“世人都以为佛子无欲无求,可你比所有人都懂欲望。”
从入朝那一刻,蕴空便预料到今日么?不,或许更早,现在外城百姓不都在传,永照公主是神女降世,与九天转世的佛子原本是一对夫妻,两人下凡普度众生。
欲望、人心、权势……蕴空走到这一步,究竟算计了多少。
乌云遮月,花园陷入短暂的昏暗,远处烛火遥遥,将花枝树影映在脸上。许别时看向蕴空,忽然意识到,对方哪是什么高居九天的佛子,分明早就坠落。
许别时喃喃,“你这个疯子。”
远处爆发出笑声,许别时骤然回神,深深看了蕴空一眼,转身离开。蕴空顿了顿,抬步走向另一侧,他拨开郁郁葱葱的花枝,赫然看见红裙逶迤的公主。
越浮玉斜斜坐在石桌上,神色莫名,长发散落裙摆,如同满园春色中最明媚的一朵。
她左手捏着花枝,右手反复碾过花瓣,葱白指尖沾染淡红花汁,如晚霞映川雪。
蕴空走到她身边,缓缓俯身,玄袍覆在红裙之上,抬手将她的长发别在耳后,又拉过她纤细的手腕,拿出帕子一点点擦净指尖上的红痕。
越浮玉仰头,看佛子垂着眸,骨节分明的五指认真拭过指尖,所有情绪隐藏在漆黑的瞳孔下,清冷而克制。
可也是这一刻,她意识到了他清冷后的炙热,隐忍下的疯狂。
“蕴空……”澎湃的情绪推着她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红唇开合,最后也只喊出他的名字。
“嗯?”微哑的嗓音自耳畔响起,蕴空就那么俯着身看她,温柔又纵容,好像她什么都不说,他就都明白了,又仿佛她一直不开口,他能等到天荒地老。
越浮玉忽然明白,离开潍县时,蕴空口中的那句“公主,您等等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在说,我不管什么世俗礼教,也不在于什么原本的命运。只要你唤我,我移山填海、脚踏荆棘也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