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来,佛子今天送来的绣球是蓝色的,煞是好看。”花房里,白樱笑着举起一盆花,送到公主眼前。
别人送花枝,蕴空不一样,或许为了不杀生,连盆带土拿来。回京后,隔天便送一次,大大小小的绣球摆满花房,都快放不下了。
大早上被拽到花房,越浮玉还未清醒,打着哈欠,漫不经心拈起一朵,放在鼻尖轻嗅,“几盆花就把你收买了?竟然愿意帮他说话。”她这位侍女挑剔的很,之前那几位,白樱可是看都看不上,轮到蕴空,竟然主动提起对方。
“才不是呢,”白樱放下花盆,把它和其他绣球放在一起,笑着打趣,“还不是公主您喜欢。”
公主虽然没说,但每次收到佛子送来的花,眼里都会闪出一点雀跃。
喜欢么?她自己怎么不知道,越浮玉佯怒,红唇却不受控制地勾起,用花枝敲小丫鬟的脑袋,“就你多嘴。”
白樱笑着闪身,给公主端来新茶,茶香混着花香在夏日里蔓延,难得悠闲,白樱问出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公主,您和佛子在一起了?”
“唔,”越浮玉靠在摇椅上,不甚清醒的意识随着摇椅轻晃,“应该还没有。”
佛子入朝又送花,心意再明显不过,若两人没在一起,那一定是公主不愿意,白樱想不明白,“您不喜欢佛子么?”
“喜欢啊,甚至比喜欢还多,”越浮玉单手撑头,情绪藏在含糊的话语中,朦胧不清,“但那又怎样。”
她与蕴空,开始的混乱,情与欲难以分辨,现在则隔着世俗与礼教、人生与未来,相较于上述种种,爱反而是最轻飘飘的东西。
可惜的是,爱可平山海只存在故事中,现实中,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白樱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自己该站在那一边,附和点头,“对啊,佛子想与您在一起,至少该先还俗嘛。”
情人间的私语,越浮玉不会告诉别人,白樱不知道蕴空有还俗的打算,而且,越浮玉自己也不清楚。
实际上,从那夜蕴空突然出现,她已经六七天没看见对方,若非每日送来的花,她都觉得那是一场梦。
郑沈弦倒是来过一次,提起佛子,沉思片刻后开口,“那位,天生该站在朝堂上。”
越浮玉有些意外,但不多。毕竟是名满天下的佛子,在看穿欲望和把控人心方面,蕴空不输任何人,况且他无欲无求,轻而易举便立于不败之地。
越浮玉沉思许久,到底没问蕴空在做什么,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不需要从别人口中知道。
而郑沈弦沉默片刻后,突然道,“我若是无后,郑家一脉断在我这里,郑将军是否会怪罪我?”
越浮玉第一反应,“舅舅你受伤了?还是生病了?太医怎么说?”
郑沈弦抱着刀,如从前一般沉默坚毅,眼中却闪烁着很明亮的东西,“我喜欢的人是男子,日后恐怕不会有子嗣。”
越浮玉:“……”终于开窍了,又没完全开窍。合着他天天和姜非楠在一起,还以为自己是断袖?
别人之间的事,她无意插手,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理由,避开这个问题,“别多想,您自己也不是姥爷亲生的,郑家早就绝后了。”
郑家子嗣单薄,她姥爷那一代,只有他和先皇后两兄妹,先皇后又只有姑姑一个女儿,偏偏姑父出自司礼监,不可能有孩子。
至于她姥爷郑将军,更是只生下她娘一人,舅舅则是在战场上捡来的。
郑沈弦点头,“所以,我想问问,既然蕴空是法号,你们未来的孩子不姓蕴,那能不能姓郑?”
“……”情爱果然能改变一个人,五大三粗的武将都会算计了,为了给娶媳妇铺路,出卖外甥女是吧?
越浮玉白眼一翻,“白樱,送客。”
*
同样处于茫然的情况,和越浮玉淡定从容不同,太傅等人陷入巨大的焦虑之中。
科举舞弊是重罪,轻则不允许再次参加科举,重则流放或监.禁。
涉事的世家弟子很多,足有十二位,现在结果还没出来,不清楚这些人是否真的参与舞弊,但这个数字本身已经足够恐怖,更别提皇上处理这件事展露的态度,其中透露出的政治含义。
太傅书房,各家家主齐聚一堂,刑部郎中急得白发都生出些许,拍桌痛斥,“吾儿糊涂啊!”
皇上抓走了考生,但没抓走小厮,家主们三言两语问出了事情经过。
事情要从会试题目说起。
会试的考题,由两位主考、八位同考一起决定。为防止泄露题目,考试前几天,才会定下考官,研讨考题。出题期间,所有人不许外出。
流程密不透风,但具体操作时,难免有疏漏。
比如说,考官出自翰林院,虽然不能确定具体是谁,但有大致范围。另一方面,会试考题十分重要,前朝就出现过,会试考题没有避讳皇帝姓名,考官被判重罪的事情。因此,预计自己要做考官的学士,都会提前考量。
而为他们打理书房的小厮,很可能看见真正的会试题目。
白旭恰好认识一个这样的小厮,两人一起喝酒,对方喝醉后吹嘘这件事,白旭却心念一动,意识到这是天大的机会。
他贿赂了几位小厮,把题目汇集成册,以典籍的名义卖给相熟的考生,并保证只出售一份。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最终的会试题目,竟然真包含在这份集锦里。
过程之巧合,操作之大胆,陈级都望尘莫及,皱眉感叹,“真是终日打雁,反倒被雁啄了眼。”
白旭没有官职,但身为驸马地位不低,本身又是个纨绔,三教九流都有朋友,很多世家弟子和他混在一起,借用对方的身份做些方便事,没想到反而被白旭坑了一把。
刑部郎中不在乎这些,他只关心自己的儿子,焦急道,“说到底,这根本算不上舞弊。他们拿到题目时,甚至都没定下考官。哪怕要罚,也是翰林院的责任更大。”
出事的十二家,大多是冯太傅的弟子,但也有区别。这里不得不说,白旭做生意的确有一套,交易对象多是家中不受宠、且学问一般的考生,想凭会试挣个脸面,像孔疏这样的反而是少数,所以刑部郎中格外心急。
冯太傅始终未开口,这会才淡淡抬眼,“罪大罪小,还不是那位一句话。”
刑部郎中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
冯太傅:“明日早朝,老夫会上书圣上。教不严师之惰,我会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请陛下治罪。”
严格意义上,冯太傅不算帝师,只是先帝在时,他在南书房教过皇子。后来申帝登基,封他为太傅,不仅为彰显新帝知恩图报,更多为了安抚世家。
而这招以退为进,意在提醒申帝,别忘记考生的身份,也别忘记名义上他也是冯太傅的徒弟,若允许冯太傅以教不严的原因辞官,又重罚同门师弟,天下人怎么想。
宗族君师,正是皇权的有力支撑,哪个皇帝敢轻易动摇。
冯太傅打算的很好,但他忘记一点,皇帝也可能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第二日早朝,下令逮捕考生的第三天,申帝宣布调查出的真相、以及参与舞弊之人的惩罚。
速度之快,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主考及所有泄露考题的考官,虽没有参与作弊,但有失察之责,一律革职;白旭作为主谋,立即腰斩;而参与偷题的小厮与舞弊的考生,全部参军。涉及的家族家主,教子无方,罚俸三年。”
舞弊方法和太傅询问出的经过一模一样,而惩罚结果堪称严苛。刑部郎中两眼一黑,身体歪向一旁,旁边的官员连忙扶住他,才没有跌倒。
而冯太傅眉头皱紧,来不及示意自己人开口,忽然有大臣出列,“陛下,臣以为惩治不够,参与舞弊考生同门众多,极有可能向再次泄露题目,臣以为,应取消全部资格,以儆效尤。”
如果说舞弊案只对太傅造成皮外伤,那大臣这句话,则是蛇打七寸。
谁不知道舞弊考生的同门是谁?连状元曹成杰都是其中之一,大臣此举,是要彻底清算太傅一脉。
顾不得太多,陈级连忙站出来,“陛下,舞弊罪不可赦,但其他学子寒窗十余载,何其无辜,不能受此无妄之灾啊!”
大臣瞥了陈级一眼,直言道,“谁不知道陈侍讲的身份,你们师出同门,难免有偏颇之心。”
这是骂陈级么?不,这是打冯太傅的脸。
即便再不愿出面,如今几乎被指着鼻子骂,冯太傅也不得不站出来。
他颤颤巍巍出列,表情十分之复杂,有懊丧悔恨,也有坚正不阿,“陛下,老臣为师四十余载,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门下出现如此罪不可赦之事,臣亦痛心疾首,汗颜无地。只愿乞骸骨,以此谢罪,只是那些不孝子弟,还望陛下给他们一个机会。”
七十多岁的老臣,如此言辞恳恳、情真意切请求,令人动容,无须陈级开口,其他大臣已经劝道,“太傅何须如此!”
“太傅光明磊落,无需为此负责,但学子必须重罚。”
越来越多的大臣加入争论中,申帝端肃的表情隐在高位之上,始终未曾言语。
这场沸沸扬扬的争吵,一共持续了三天。
不仅涉及同门考生是否该取消资格,还有太傅这位一品大臣是否该辞官。群臣各抒己见,一片激愤。
最后由皇帝一锤定音,“凡大申臣子,只论才识,无关其他。太傅如此,科举亦如此,而朕作为天下之君,定不遗余力保证公平。因此,此次及以后每一次科举,只要无明确证据参与舞弊,都可以保留成绩,为朕效力。”
一句“凡大申臣子,只论才识,无关其他。”,为这件事定下基调,也迎来天下学子的欢呼。
宗室世家在朝堂上紧密相连,多少普通人寒窗苦读走到朝廷,原本想为国效力,最终却碌碌不得志,只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好的家世。
这些人,一生所求,也不过一句公平。
而申帝所言所行,无论是先前提出的变法、还是这件事的态度,都给他们希望的曙光。
与此同时,不仅寒门百姓满意,冯太傅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折了一个探花,但好歹他的学生曹成杰仍然是状元,太傅也不算损失惨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过去的时候,榜眼姜非楠忽然自请谢罪。
她是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