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闭,月色被关在窗外,房间内仅有一盏烛火,飘忽映在两人身上。
蕴空半跪在身前,仰头凝视着她。黑色僧袍坠在身后,像一片暗色翻涌的海。他的声音清冷,语调也平静,冷薄唇瓣缓缓开合,说话时普通寻常得像平日为她诵经,而不是床.笫间的暧.昧私语。
越浮玉蜷在椅子上,怔愣片刻,昳丽的眉眼缓缓微挑,晃动烛火在她眼底燎高又熄低,仿佛剧烈跳动的心脏。许久后,她别过脸,低低叹息,“蕴空……”
话没说完,未出口的字句变成一声不受控制的惑人低吟,她的呼吸开始急促,红霞自两颊蔓延,不到片刻,指尖都染出一层浅浅的粉。
药效开始发作了。
没再等她开口,蕴空起身,大手掌住她的腰,又缓缓抚到身后,手臂用力,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抱回塌上。
绮梦枝与迷.药的效果随着一次次发作而减弱,这一次,越浮玉难得保留着些许神智,纤长睫毛颤了颤,她身体一僵,怔忡片刻,又闭上眼,放松身体倚在他胸前。
解药而已,又不是第一次,别想太多,她这样告诉自己。
察觉到身前的温热,蕴空垂眸。
怀中的姑娘靠在他胸前,娇小又柔软,因为天冷的缘故,她的身体微凉,可皮肤触碰的地方,却仿佛火焰,欲与情在其中翻滚沸腾。
眸中暗色上涌,漆黑的瞳孔幽暗一片,眼神牢笼一般锁在她身上,宛如燎烧的火舌,缓缓舔舐过全身,似乎能穿透皮肉,刻进骨骼。越浮玉没睁眼,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滚烫的视线。
桌子离床榻不远,几步便走到床边,越浮玉感到自己落入柔软的被中,温热大掌从身后抽离,但没离开,而是缓缓上移,当粗粝指腹碰到衣带时,她还是没忍住,蓦地咬住唇身体栗颤。
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骨节分明的手指停下,温热掌心停在她的腰间,柔软滚烫,他低低开口,“您别担心。”
下一瞬,床幔垂落,遮住两道依缠的身影。
越浮玉很快发现,清醒的时候,确实能感受到不同。
比如,蕴空是温柔的。
指尖动的很慢,轻挑慢碾,像一场潮湿的雨,细细密密的雨珠将她淋湿、包裹、浸没,雨意缠绵,柔柔缠裹着她,每一处都被照顾得妥帖。
她确实无需担心,哪怕在最高点,他也顾忌着她的感受,粗粝指腹抚过幽泉,又覆上白皙的雪山,她从不开口,他却能看穿她每一分渴望。
直到最后,雨声渐歇,他贴在她耳边,低声开口,“还要继续么?”
灼热的呼吸打在耳畔,勾出身体内残存的热意,明明才被雨淋湿,却仍觉得渴,越浮玉睁开眼,没开口,就那么湿淋淋看着他,眼尾泛出一片媚红,泪珠滚落。
“好。”蕴空哑声开口,拭去她眼尾的泪水,冷白指腹缓缓下移,点燃起另一场情焰。
一如他承诺的。
依她所想,依她所愿。
……
收拾好一切时,夜已经过半,蜡烛燃尽,红色烛泪堆在烛台上,像小小的红色山脉。
蕴空拿着浸湿的帕子,为她擦拭身体。
身体倦极,精神却亢奋不已,越浮玉缓缓睁开眼,看向眼前的身影。
眼中雾气还没散去,眼里朦胧,像是淋上一层清晨的雨露,视线也不明晰。她恍惚看见,佛子垂着头,侧脸温和,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专注又认真,手里执着的好像不是帕子,而是渡人的佛经。
蕴空注意到她的视线,对上她湿漉漉的妩媚双眸,目光顿了顿,掖紧被角,轻声开口,“是要贫僧诵经么?”
夜色沉寂,他清冷的嗓音慢悠悠荡过来,像是无形的网,收拢她的心脏。
越浮玉感觉胸口沉甸甸,像坠着一团浸水的海绵,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她突然开口,“大师,僧人为何修佛?”
蕴空放下帕子,敛眸解释,“因为无常。”
“世事无常,生老病死不由己控,哪怕有欢愉,也是转瞬即逝,而苦恼却是永恒的。唯有超脱生死、超脱六道轮回,才能真正解脱。”
越浮玉望着他深渊一般的漆黑瞳孔,极慢地开口,“那您为何修佛呢?”
隔着漆黑的夜色,佛子低缓坚定的声音缓缓传来,“传扬佛法,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
“普度众生啊……”
不知是不是灼热褪去,越浮玉忽然觉得冷,她蜷起身体,红唇微动,“会实现的。”
她咬着唇,一字一顿重复,好像说给他听,又好像说给自己,“蕴空,你的目标一定会实现的。”
如此宏愿,谁都不该阻挡。
她也不能。
*
恍恍惚惚睡了半夜,第二日还要早起。
今天是四月十五,不仅是出发去莱州的日子,还是春闱第一天。
天还没亮,郑沈弦便在院子里大喊,“越浮玉,如果这里是军营,本将早就把你踹起来了。”
这一嗓子传遍半个公主府,后厨的大黄狗都跟着叫起来,狗叫又惹来鸡鸣,一时整个公主府乱成一团,不知道的还以为刺客来了。
越浮玉捂着头醒来,眼底是挥不去的倦意。
她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现在还昏昏沉沉,入睡前的情绪还影响着她,越浮玉用手指捂住脸,几分钟过去,等她移开时,又变成那个谁都不怕、骄傲肆意的永照公主。
她懒洋洋应道,“舅舅稍等,本宫这就来。”
她若是不回应,便宜舅舅真敢破门而入,将她踹下床。
更何况,今早一同去春闱现场,本来就是她自己要求的。若不是为了迁就她,郑沈弦早就到夫子庙了。
为何要去春闱,起因还是千秋子的事。
千秋子在信中要求,她若是去莱州,不能大张旗鼓、必须暗中过去。
其实,哪怕千秋子不说,她也不会将自己的行踪公之于众。
一是皇族出行,本来就危险,申帝这些年剿匪、收拢权力、打压世家,树敌不少。她不带几千士兵,都防不住敌人;二来,她现在的处境比较尴尬。京中好多人都知道她中了绮梦枝,若是大张旗鼓去莱州,身后怕不是要跟着一串小尾巴。
越浮玉打定主意谁都不带,轻装出行,但问题是,她又不能一直不出现。
她在京中太招摇,很多人都注意她的行踪,若是半个月不出门,都能传出她被绮梦枝毒死的传闻。
不想被死亡,所以,商议之下,她决定做出一直在春闱的假象。反正京中沸沸扬扬传闻她要从新科状元中选夫,这个行踪也合情合理。
一边思考,一边匆匆穿好衣服,她动作已经很快,但出门时,郑沈弦的脸还是黑了,他怀中抱着刀,肩上头发上微湿,越浮玉抬头看天,伸出细白手腕,不知何时,天上飘起细雨,很轻一层落在她掌心,几乎感觉不到。
她扯住郑沈弦的袖口,把他拉到屋檐下,又递给他帕子,无奈道,“舅舅,你就不能自己避一下雨。”
“男人挡什么雨!”郑沈弦一边斩钉截铁开口,一边接过她的帕子,先仔仔细细擦干怀中的刀,又擦干官服,动作一丝不苟,直到衣摆笔直垂落才停下动作,然后又抱起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越浮玉回房间披上斗篷,余光瞥见郑将军的动作,满脸无语。
郑家人普遍不会说话,一开口能气死人,脑回路也十分清奇,但众多郑家人中,郑沈弦绝对是最奇葩那个。
郑大将军坚定表示男人只骑马、不坐马车,于是每天都蹭她的马车;坚决表示男人不懂女孩家的东西,但每天都问她在脸上抹了什么,直到她送了他一套胭脂水粉,才停止提问;坚决表示男人不拘小节,吃穿用度都不在意,但都快把公主府搬空了。
越长溪时常怀疑便宜舅舅是欲拒还迎本迎,比如现在,他站在屋檐下,看似毫不在乎,实则都快贴到墙根,一滴雨都沾不到,还扭头问道,“有没有伞?看你淋湿了还怎么去莱州。”
谢谢,但本宫真淋不到。
她已经穿上了最厚的斗篷,帽檐宽大,连冬日的大雪都能挡住,别说一点看不见的雨。
心中腹诽不止,但越浮玉还是找起了伞,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她微微蹙眉。
昨晚佛子要来,她把丫鬟都打发走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伞,刚要说没有,郑沈弦已经自顾自在门边拿起伞,转身告诉她,“找到了。”
偌大的青色油纸伞在雨幕中撑开,仿佛撑起一片舒朗的天。油纸伞是很普通的样式,黑色伞骨素色伞面,街上几文钱一把。
郑沈弦单手撑起伞,在廊檐下转了一圈,伞很大,半面就把他挡得严严实实,还有富余,他伸出大拇指评价道,“好用!”
越浮玉两手抬高捏着帽檐,维持着戴帽子的动作,抬头看向那把伞,眼神微愣。
哪怕她并不铺张浪费,但身为公主,从小注定是锦衣玉食长大。就拿油纸伞来说,伞柄至少是紫罗汉竹,伞面都由山水圣手亲自绘制,能送到她眼前的,绝不会是这么廉价普通的东西,除非……
她忽然想起来,昨晚蕴空离开时,他分明已经推门走了,可不到片刻,又回来低低问她,“您早上要出门么?”
越浮玉那时已经很困,半梦半醒中应了一声,很快陷入梦境。现在回忆起来,她之后似乎又听到几声门响,但她知道会进出的只有蕴空,太过放心,所以没有在意。
越浮玉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这雨何时开始的?”
郑将军走到门口,替外甥女撑伞,单手拎着刀,把它也放在伞面下,“昨晚就开始了,淅淅沥沥下了一夜,这会儿刚小。”
“哦,”越浮玉淡淡应了一声,走到伞下,快走出门口时,她才开口,“舅舅,僧人们都很俭朴的,根据戒律,笔、墨、蒲团……这类东西都只能有一件。”
郑沈弦还想着春闱的事,没注意听她的话,心不在焉“嗯”了一声。越浮玉也没再开口,心里想的却是,所以,蕴空昨晚淋雨为她回去取伞,把伞放在她门口,又淋雨回到西苑。
折返两次,只是怕她早上出门没有伞。
细小雨幕中,越浮玉伸出手,软嫩指尖触碰到了一点湿润,绵绵密密。
她忽然想,五指连心好像是真的,否则的话,这雨为何一直流到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