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四年,小白琅长到了十岁。
  十岁,已可以进行资质测试。
  小白琅被关在府上,安安静静地过了四年。
  四年时间他哪里都没能去,白尹闲不允许他出门,说他们家的旁支一脉还在给予他这个家主之位,他出门会很危险。
  他是白尹闲余下的唯一的儿子,白尹闲不允许他再出事。
  于是小白琅哪里都没去,每日只能在白尹闲后来单独给他安排的院子中,在无数下人的监视中,沉默地长大。
  唯一令小白琅感到庆幸的,是他不用见他的那位娘亲,也不用再被嫡母责罚了。
  他的娘亲没有因为他的地位“上升”而得到对等的待遇,仍旧被困在破烂的小院里,是谁都不愿多管的疯女人。
  只有她到小白琅住的院子前,疯了似的拿着刀、拿着剑、拿着钝器要闯进来时,会有侍卫“管”她,将她押走。
  再后来,小白琅的娘亲被用锁链锁在了柴房里。
  小白琅不知为何他的娘亲比嫡母还恨他,亦不知为何他的娘亲总想让他死。
  但是他知道,至少他的父亲,不会让他死。
  父亲是唯一会保护他的人——哪怕他知晓,父亲的保护其实并不纯粹。
  他不知父亲到底是要他做什么,但只要能活着,他不在乎。
  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小白琅乖乖地听着白尹闲的一切安排,每日只在卧房与书室间来回。
  他识字不多,便回想着此前偷听到过的夫子讲学内容,自己慢慢地、一点点地学。
  白尹闲还给过小白琅几卷稚童启蒙识字的书册,加上原本便不算很多的书卷,小白琅便一遍遍地翻,一遍遍地看。
  四年的时间,他几乎都是这般于书室中消磨结束,哪怕后来,书室中的书都被他翻过至少十遍以上。
  直至他十岁生辰结束,白尹闲忽然让他收拾东西,同他说要带他去另一个城镇。
  小白琅不记得那个城镇叫什么,亦不知那个地方在何处,于他而言,离开超过白家的范围便已算是“出远门”了。
  小白琅听从了父亲的安排,但他并无要收拾的东西,唯一想带的一卷书册,被白尹闲亦太破烂不体面为由拒绝了。
  他便什么都没带,只拿了白尹闲新为他置办的衣裳。
  小白琅很少有新衣服穿,这是他记忆中的第三次。
  第一次是白尹闲刚回白家时,第二次是嫡兄死掉的那场火灾后。
  他个子窜得慢,大部分时候穿的都是他那位死去的嫡兄的旧衣裳。
  小白琅跟着白尹闲上了飞行法器,这亦是他第一次接触有过“修士”的东西。
  白尹闲在路上和他说,白家是个很大的世家,他们只是白家分支下的一个旁支。
  旁支族中若有资质足够优秀的男孩,便可搬入到主家中,随同主家的小孩们一同修习。
  小白琅的那位嫡兄本身资质是可以的,只因主家那边出了些乱子,白尹闲离家的那几年便是去了主家那边帮忙处理。
  后来白尹闲所支持的那一脉当上了白氏主支家主,白尹闲亦是因此而在旁支中脱颖而出,等到主家的关注。
  白尹闲本已同主□□边商议好,虽然小白琅的那位嫡兄已错过最佳年纪,但到了十五岁时还可再得到一次去主家的机会。
  可惜小白琅的那位嫡兄死了,死在十四岁那年。
  小白琅被白尹闲捏造为非正室所出,但由正室抚养长大,还是于十岁时得到前往主家的机会。
  小白琅什么都不懂,他只知他要听白尹闲的话,不可以将以往在府中的遭遇告诉别人,必须要表现得和他曾经那位嫡兄一般,说他是被宠爱着长大的。
  小白琅甚至不懂何为“宠爱”,但既然白尹闲这么说了,他便应了下来。
  他的父亲会保护他,会不让他死掉,那他愿意听他父亲的话。
  小白琅跟着去到了白氏主支的白家里,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聚在一起。
  那些小孩中,有一个人叫白宁,比小白琅大五岁。
  后来小白琅才知晓,这人便是白氏主家的嫡长子。
  白宁自幼便是天之骄子般被众人捧在手心中长大,资质亦是白氏数百年来难遇的上佳单灵根,唯独是心性稍差些,但已可以预料他顺利修习下去必是白氏族谱中都能赫赫有名的人物。
  主家家主之位,更是在他资质测试出来后,便已基本内定于他。
  白宁本人在这般环境下长大,亦是个娇纵的性子,对于初来乍到的小白琅并无太多好脸色。
  他自幼便被灌输嫡庶有别,主旁分明的理念,旁支来的小孩都不过是些想企图攀附他们主家的下等人,资质再好都好不到哪里去,无需过多理会。
  小白琅并不知自己的资质测试如何,他只知在他将手放到一块冰凉的石头上之后,刺目的蓝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而那之后,他又见到白宁的脸上,出现了他的娘亲、嫡兄、嫡母对他时会有的神情。
  小白琅只是安静且乖顺地收回了手,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但基本听不懂他们到底是在讨论些什么。
  他在下人的引导下,回到白尹闲身边,却见白尹闲神情说不上很好。
  兴许是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吧。
  小白琅这般想着,少有地有些紧张。
  若是结果不满意,那他……是不是便失去了对他父亲而言的价值。
  如果他没有来价值……他又要面临被别人杀死的威胁了吗?
  小白琅又一次看向了白宁。
  他不懂感情,但他能分辨出一些很直白的情绪——比如白宁同他的娘亲、嫡兄与嫡母一般,想让他死。
  小白琅再次低头。
  可是他想活着。
  资质测试之后,小白琅便跟着白尹闲去到了主家那边给他们安置的院子。
  仅仅只是客房小院,便已比他们那个白家住的主院都要大上许多。
  小白琅被白尹闲勒令在屋子内待着,不可随意走动。
  他最擅长的便是乖乖听话,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在一处待着,便应了白尹闲的命令。
  后来他又在主家中住了一段时日,白尹闲每日都很忙,但还总抽空叮嘱他,他是庶出但如同嫡出。
  小白琅总是很听话地应下,亦察觉他住的屋子附近多了许多陌生的人。似乎都是守在他屋子旁边的。
  但有一日,守在他屋子旁边的人忽然急匆匆地去了别的地方。
  再然后,小白琅见到了他已许久不曾见过的娘亲。
  娘亲没有往常发疯时那般,对他的恨意与厌恶,小白琅便以为这是他娘亲偶尔会有的,精神状态正常的时候。
  在他年幼时,唯有这种时候他的娘亲会愿意给他稍微好点的吃食。
  他不知他的娘亲为何亦会在此处,但娘亲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便乖乖地跟着了。
  再后来,他亲眼目睹了娘亲自高阁摔落。
  坠亡前,娘亲还告诉他,在他临离开他原本生活的那个白家时,他的嫡母死了,怀着对他的恨意自缢死的。
  娘亲说他是终将害死所有人的灾星。
  再然后,便是满目的血红。
  小白琅怔怔地站在缺口之上,后来是白尹闲带着随从找到了他。
  白尹闲脸色很阴沉,反反复复地同他说,人不是他害死的,不能是他害死的。
  但这样的态度,反而一遍遍加深了小白琅的反面认知。
  他害死了他的嫡兄,然后是嫡母,现下是他的娘亲。
  未来,又会是谁?
  最终……会是他自己么。
  可是他真的不想死,他只是想活着。
  小白琅跟着白尹闲回去了。
  再后来,他又在主家中住了一段时日,白尹闲比之前还要忙了,每日进进出出难以见到踪影。
  而小白琅亦失去了原本的清闲,时不时便会有人来找他。
  大多是问他高阁那日情况的。
  小白琅不愿回想那日,他们便又忘坠楼女子与他的关系。但白尹闲不允许他说,他始终闭口不言。
  最后这件事情的结果如何,小白琅并不知晓,他只知他们最终还是在主家住了下来。
  他们这个旁支的主脉只余下他与白尹闲,便被分了一个偏僻的小院。
  小白琅成为了主家里的旁系,但他仍旧不被准许修炼与学习。他的活动范围依旧被局限于主家的部分院子内。
  他接触不到主家其余孩子们的生活,只是被好吃好喝地供养在一个偏僻小院子内。
  起初,他过着和在之前的白家差不多的日子,每日无事可做,如同吉祥物似的被豢养着。
  但再后来,白宁知晓了他所能活动的区域范围。
  白宁常常会跑来找他,还会说他只是个庶子,不配学习白家的剑招,修炼白家的功法。
  小白琅本就不懂修炼,对此并无太多反应。
  白宁却似是气不过,总想同他动手,似是想像他的嫡母在他年幼时对他的态度那般,肆意地责罚他。
  只是白琅身边跟有主家派遣的随侍——亦可说是监视,每每白宁找茬时,都会替小白琅挡住。
  兴许是白宁找茬次数实在太过频繁,被侍从上报给主家,主家家主还特地带着白宁来让白宁向他道歉。
  小白琅不知为何要让白宁向他道歉,懵懵地接受了。
  可他也明显看到,白宁在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之后,愈发狠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