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无名小城镇,白家。
  淅淅沥沥的春雨浸着早春时节的寒凉,隐约间还夹杂了几声闷雷动静。
  四五岁的小白琅安安静静跪在院子内,雨水早已浸湿他的发梢与单薄衣料。
  但他却似是毫无察觉,只是沉默而又温驯地跪着。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被罚跪,但他亦早已习惯被各种他听不懂的缘由,被嫡母处罚。
  至于生他的娘亲,平日亦从不会管他,不会关心他,只会觉得他又做了错事惹嫡母不高兴,在他被处罚完回去时,还会再加罚他不得用膳、不得出门等等。
  小白琅渐渐习惯了这般日常,无悲无喜地照做着。
  但今日有些不同,小白琅正跪着时,他的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
  须臾,一名男子走到了小白琅身旁,而他的身后,还跟了好几名下人。
  小白琅鲜少见到这般阵仗,抬眸看向来人。
  比常人稍浅些的瞳色于白日光亮映照下,宛若剔透的灰琉璃,清澈映出面前男子紧皱的眉头。
  他不认得这人,很快又乖顺地低头,沉默地跪着。
  随后,他听到了身旁那名男子问:“这是谁的小孩?怎么跪在此处?犯什么事了?”
  一名下人连忙回答:“启禀家主,他就是……之前抱着小孩在门口大吵大闹的那个疯女人的小孩。夫人时常会找些缘由来责罚他。”
  白尹闲斥责一声:“胡闹!这般年纪若是闹出人命来,我这家主之位还要不要了?你们也不知拦一拦她?!”
  下人被吓得连忙跪倒一片:“家、家主恕罪!实在是、实在是夫人态度坚决,让小的们谁若敢擅自帮扶,便、便要仗责……”
  白家下人都是无修为的凡人,但仗责是由有修为的侍卫动手,几乎是事关性命的责罚。
  白尹闲冷哼一声:“我不过外出几年,她这势头是便要踩在我这家主头上了?随便谁,把他带回他屋里去。”
  “是!”
  一名下人忙起身,到小白琅身边将他拉起来。
  小白琅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在下人搀扶下站起身,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白尹闲。
  雨水早已将小白琅浸湿了个彻底,湿漉漉的衣料贴上他瘦弱的身体,面色苍白,比寻常同龄人要矮上不少,但一对灰眸仍是干干净净毫无阴霾的模样。
  他模样狼狈,但丝毫不影响他本就精致可爱的长相,反倒是还平添几分落难般的惹人怜爱。
  小白琅懵懵地眨了眨眼,看清了白尹闲眼中闪过的一瞬厌恶。
  但他并不在意,毕竟这样的神情他在所有人眼底都看到过许多次。
  他只知是面前这人提前结束了他今日的责罚,迟钝地转了下思绪,无声地朝白尹闲行了个礼。
  白尹闲眉头皱得更深:“怎么不说话?”
  小白琅抬头看他,眼睛里尚有些光彩,只是仍旧不做声。
  下人忙在旁侧回答:“启禀家主,他……还不会说话。那个疯女人从不管他,亦未交予他任何启蒙之事,还不准他说话,他目前的心智……同一两岁稚童差不多。”
  白尹闲厌恶更甚,交代下人:“给他去找个启蒙先生,教会他说话就行。过阵子便会有主家那边的人开始固定每年来视察情况,若被他们知晓我们这一支还有这么个低智小孩,我看你们也不用干了!”
  “是、是!小的遵命!”下人忙又跪下应声。
  白尹闲不再管他们,甩袖转身,去院子内找他那位跋扈的蒸气。
  下人则在白尹闲离开后,又恶狠狠地拽了小白琅一把:“算你今日好运,遇到家主归来,还不快跟我走?!”
  小白琅不太懂下人在说什么,感觉到手臂的一阵痛楚,但面色并无分毫变化,乖乖跟着下人离开。
  直到后来,小白琅才渐渐分辨清楚,今日是他在有记忆之后,第一次同他“父亲”的见面。
  ……
  两年后。
  有了白尹闲的归家,小白琅这两年的吃穿用度都比之前要好上不少。
  尤其是当有别的姓白的“大人物”来时,那一日下人总会一反常态地对他特别好。
  不苛待他吃穿,不打骂他,也不把他送去他那位有疯病的娘亲身边。
  小白琅不知这些“大人物”究竟是谁,偶尔白尹闲还会命人带他去见一见那些人。
  他说话不利索,白尹闲就不让他说话,只对外说他性子腼腆内敛。
  他还会让下人提前为他梳洗打扮一番,露出他原本的精致长相,对外说这是随了他早逝的娘亲,说他的娘亲亦是出身名门,只是命苦去得早,他的性子亦是受了娘亲的逝世而影响。
  只是小白琅的底子基础便没打好,这两年时间又并非特意大补,仅仅为他恢复了基本该有的规格,他的个子窜得仍有些慢,瘦瘦弱弱的,看起来刚像是四五岁的模样。
  于是白尹闲向大人物介绍时,又总会将他的年龄往小了报几岁。
  小白琅从头到尾都不在意。
  他本就习惯听从任何的摆布。
  至于白尹闲初见他时命人给他请的启蒙先生,也确实只给他启了个蒙,待小白琅学会说话后,那先生便再也没来过。
  小白琅很喜欢学习东西的感觉,先生走后他知晓他那位嫡兄会去私塾上学,偶尔会在有空暇时间时偷偷跑去附近的私塾,躲在私塾角落听夫子讲学。
  但他年纪小,启蒙又晚,夫子说的许多之乎者也的东西他一开始都听不懂。
  只不过多偷听了几次之后,小白琅便渐渐了悟了些规律,跟着偷听到的内容来识字。
  私塾小孩年纪有大有小,小白琅特意偷听的看起来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所学内容,无意中还被一名小孩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怕那小孩会向嫡母揭发他,更怕那小孩会同夫子说,让夫子赶走他,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再去。
  可他实在不愿放弃偷听的机会,之后还是偷偷地又去了一次,只发现了地上一些被人丢弃的旧书。
  他借着这些旧书,又继续偷偷听着夫子讲学,渐渐便能将手中这些书卷的内容给看懂。
  这种感觉于小白琅而言格外新奇,他非常喜欢这种能从无到有的感觉。
  可就在小白琅偷学到一半时,他的父亲发现了他总是偷偷跑出门的事情。
  之后,白尹闲以有背家训为由,不再允许他偷跑出去。
  小白琅亦第一次向他的这位亲生父亲,磕磕绊绊地提出了他的请求。
  他站在白尹闲面前,才堪堪到他的腰部,仰着头,努力把话说清楚:“父亲,我、我想,去听学。”
  原本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小白琅为了能说得清晰,还是花费了一些力气。
  白尹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听学?可以,等你何时能把话说清楚了,不丢我们白家的脸,我再送你去听学。”
  小白琅眼睛亮了几分,这是他在白家的六年里,第一次露出可以称得上是开心的情绪。
  亦是他第一次,与他的这位“父亲”交互。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他的愿景便被一场他房间里突如其来的大火焚烧殆尽。
  他的嫡兄在那场大火里死了。
  大火在他的房间燃起,把他曾经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一切东西都烧毁了。
  他本以为自己亦会在那场大火中死去,可睁开眼,却见到了哭喊着在打他娘亲的嫡母,还有面色阴沉的白尹闲。
  他的嫡母见他醒来,发了疯似的要扑过来打他。
  小白琅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一点畏惧都瑟缩都没有,只是乖乖地坐在床上,低着头,等着嫡母以他来发泄情绪。
  但他并未等到落在他身上的痛楚,便见白尹闲挡住了他嫡母的攻击,还把他的嫡母给推开了。
  “我现在就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你要是再把他打出个好歹来,我拿什么去搏进入主家的资格?!你再给我生一个吗?你还生得了吗你?!”
  嫡母被推倒在地,哭诉着:“那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就这么平白没了吗?!”
  白尹闲怒目而视:“你不要非逼着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拆你台!那火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放的!若非他先想害人,又何至于此?!”
  白尹闲与嫡母争吵着,小白琅的娘亲又在旁边痴痴地笑着。
  许是在笑嫡母的狼狈,又许是在笑自己总归会熬到一个母凭子贵。
  小白琅什么都不懂,他只觉得周围好吵好吵,吵得他耳朵有点疼。
  后来嫡母伤心欲绝昏了过去,白尹闲命人把她抬回了房间,又将小白琅的娘亲也关了回去。
  房间里只余下小白琅与白尹闲两人。
  小白琅坐在床上,抬头看着白尹闲,轻轻地问:“我、还可以,去听学吗?”
  他为数不多的那几卷破破烂烂的,别人不要了送给他的书,都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毁了。
  他没有钱买新的书。
  白尹闲却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听学听学,你就知道听学,听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有个屁用!日后你就是我白尹闲唯一的儿子,你给我乖乖在府上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小白琅低下头,眸间仅余的光彩消失不见:“……好。”
  这是小白琅第一次被他的“父亲”承认他的身份。
  可是小白琅一点都不开心。
  他也……再未有过开心的情绪了。
  【作者有话说】
  稍微交代一下小白琅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