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宴昏迷的第四日早晨,白琅仍笔直地坐在床边守着,双手置于膝上,坐得格外端正,只是轻垂的眼睫遮掩下,灰眸呆愣无神。
  若是墨宴醒着,便会知晓白琅这是与他封印记忆前一般无二的状态,总是这样出神放空自己,以消磨无意义的时间。
  旁人或许会觉得他无聊或是难受,实则是于白琅而言最能让时间悄无声息流逝的方法。
  他不感兴趣的动静全都入不了他的耳,而若是他想要注意的事情,稍有些响动便能重新吸引到他。
  譬如此刻,在感知到墨宴悠悠转醒的细微声响时,白琅的灰眸便重新汇聚出往日的神采。
  他将视线重新放在墨宴身上,只见墨宴不安地皱了皱眉头,须臾便缓缓睁开了眼。
  他平日里沉静的黑眸里是白琅从未见过的茫然,在无意识间对身边人并无任何防备。
  直至与白琅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墨宴的视线霎时便清明起来。
  “小白……嘶……”墨宴想坐起身问白琅身体如何了,结果刚一动,先给自己疼了个龇牙咧嘴。
  昏迷的三日时间只是符咒反噬的初期,这之后还有至少十日的反噬阶段,可不是他睡一觉便能重新生龙活虎的。
  白琅大致听钟馗解释过这个符咒,见状便知墨宴还在因反噬而难受。
  三日无悲无喜的白琅眼圈一下就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墨宴才缓过劲来就看到白琅这么一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模样,都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忙心疼地问:“怎么了小白琅?可是有人趁我昏迷这段时日欺负你了?”
  白琅抹了一把眼睛,但止不住哭,点头哑声说:“有。”
  墨宴当即道:“是谁欺负你了?”
  白琅委屈地回答:“你。”
  “小白琅你放心,我一定……嗯?”墨宴愤愤的话都未来得及说完,在反应过来白琅回答的字词时停滞。
  白琅眼睛红红的,小声控诉:“就是你欺负我。”
  墨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小祖宗诶,我又怎么欺负你了?我这次昏迷可都是为了能保护好……”
  “可是我很担心你。”白琅打断了墨宴的话,“我不要你出事,我也想要你平安无事地活着。”
  白琅嗓音闷闷的,有些喑哑,又有些还止不住的哭腔,乖软又可怜。
  墨宴愣住了。
  前不久白琅还是懵懵懂懂不知何为担心的性子,他亦不指望短时间内白琅会回馈他任何双向的情绪。
  墨宴反而无措起来。
  当让白琅不开心的主体就是他自己时,墨宴通常不知自己该如何做,只能自储物法器中拿出为他准备的软和帕子。
  白琅没有接,站起身,直接去抱住了墨宴。
  墨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他仍在受怨气反噬影响,无法调用火灵力来给自己“取暖”,身体的温度比之常人要低许多,是白琅不会喜欢的感觉。
  但白琅还是抱住了墨宴。
  他双手环住墨宴的脖子,将脑袋埋在墨宴脖颈之间,感受到怀里全然陌生的冷意,却只是圈得更紧了,双手还隐隐有些发颤。
  他真的……真的很怕墨宴会就此长睡不醒。
  “墨宴……”他哭着又喊了声。
  墨宴心都要化了,软绵绵地塌陷了一大块,伸手轻轻回抱住他:“我在。对不起,是我害你担心了。”
  白琅埋在墨宴怀里,听到他虚弱又温和的嗓音,手臂微微收紧,更止不住哭了。
  墨宴一时安慰不好人,便由着白琅宣泄情绪,只不时地轻抚一下他的发梢,算是他力所能及的安慰。
  许久之后,白琅终于哭累了,抽泣着要揉眼睛。
  墨宴忙给他递了帕子。
  白琅接过来,乖乖地把脸擦干净,只是眼睛与鼻尖仍红红的,还有些止不住的小声抽噎,怎么看都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模样。
  钟馗正巧在这时推门进来,见到白琅不在自己位置上时先愣了愣,才注意到已经醒来的墨宴,与小可怜似的白琅。
  他先是皱眉:“小白怎么哭了?墨宴你是不是又惹人不高兴了?”
  钟馗并不担心墨宴的身体——都是他自己作的,多难受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他更关心没日没夜守了三日的白琅。
  他知晓墨宴素来是个口无遮拦的,哪怕知晓他喜欢白琅,还是怕他又说了些什么惹得白琅委屈了。
  他上前想看看白琅情况,墨宴却下意识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下:“我哪里舍得欺负小白琅,我这分明是在安慰他,你不要随意诋毁我。”
  白琅情绪还未完全平复,后知后觉地梳理出钟馗的意思,对上钟馗求证似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不关墨宴的事。”
  对墨宴控诉归控诉,对旁的其余人询问,白琅还不至于真的让墨宴担这么个名头。
  钟馗见状,姑且相信了。
  他转而对白琅说:“总之墨宴能醒,后续的他基本应当都能撑过去了。小白你也别折磨自己,该吃吃该睡睡,你看你这么几日下来精神都不好了。”
  这话他既是说给白琅自己听,亦是让墨宴知晓这几日时间白琅过得并不舒坦。
  果不其然,墨宴一听到钟馗的用词便皱起眉头:“我昏迷多久?小白琅你不会一直都没好好休息吧?”
  白琅没说话,钟馗替他回答:“别说休息了,你昏迷了足足三日,这三日小白就没挪过屁股。饭不吃觉不睡,就这么愣愣坐了三日一动不动。”
  墨宴更心疼了:“怎么不去好好休息?我都同你说了我不会有事的,你这又何必?”
  白琅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身下的床榻,慢吞吞地说:“你睡了我的床。”
  墨宴:“……?”
  他刚升起来的那点心疼突然就被戳破了。
  墨宴接着问:“那你怎么不好好吃饭?”
  白琅小声:“没有你做的好吃。”
  墨宴立马就不计较方才的事情了。
  至少他在小白琅面前还是有不可取代性的。
  钟馗旁观两人对话,只觉腻得慌。
  足足三日动都不动一下,必然不只是因为墨宴占据了平日白琅习惯的休息位置。
  但白琅似是不想深入这个话题的缘故,钟馗便不在这里继续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他确认墨宴活着,还有力气护着白琅不准他碰,便放心地暂时告辞了:“总之你俩就都先好好休息吧,村落内的事宜这段时日我在同司明熙那边一同处理,用不着你们操心。”
  墨宴并不操心:“行了我知道了,你要走快点走,别打扰我和小白琅独处。”
  钟馗亦懒得再管这没良心的人,才进来不久又再次离开了。
  房间内很快便只余下墨宴与白琅两人。
  墨宴仍是担心白琅状况的,见他确实精神不好的模样,问:“你可要吃点东西?要不我去给你做点吃食,你吃点再好好睡一觉。”
  白琅又看一眼墨宴,摇头:“不要。我想睡觉。”
  他的身体天然能够接受辟谷,即便会感到饿,也不会发展到饿得不行的地步。
  但他不会打坐调息与闭目养神,是真的愣生生坐了三日,这哪怕是换作墨宴都不一定能撑得住。
  墨宴想起身将床铺还给白琅,白琅却在这时拽住了墨宴的衣角。
  “怎么了?”墨宴停住动作。
  白琅轻垂眼睫,攥着布料的指尖微微收紧了些:“我想和你一起睡。”
  墨宴又是一愣。
  白琅没听到他的回答,又抬眸看向墨宴,灰眸还有些未散去的水汽,湿濛濛的:“你不愿意陪我吗?”
  墨宴这下是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了。
  “愿意,我当然愿意。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乐意之至。”墨宴应下了白琅的请求,给白琅让出了床铺里边的位置。
  白琅便去换了衣服,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缩进被窝里。
  房间内的床榻不是很大,被褥亦是平日里白琅自己一人盖比较合适的,两人挤在一块难免有些小。
  但白琅不想去抱新的被褥,只多了一个枕头,挨着墨宴躺下。
  他不懂情爱,不过此前风月话本看了不少,了悟己身感情后便迅速学会了代入思考。
  ——面对喜欢的人,同床共枕,相拥而眠想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蹭到墨宴身边,汲取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平日里浅淡的味道在小小的被窝里变得无处不在,甚至沾染到白琅的身上。
  似是花香,又似是淡淡的、天然的冷香,很独特,也很得白琅喜欢。
  墨宴正受怨气侵扰,被窝里并没有白琅习惯的温度,但这次他丝毫不在意,还主动要往墨宴那边凑近了许多,伸手,要墨宴抱他。
  墨宴哪里舍得拒绝难得粘他的小白琅,将人揽进怀里,哄睡似的:“好好睡吧,我会一直陪你的。”
  白琅终于满意了,任由这三日积攒下来的困意将他淹没,窝在墨宴怀里安安心心地睡过去。
  墨宴听到耳畔逐渐平稳下来的气息,体内仍在肆意翻涌的怨气仿佛都停歇了不少,暂且舒缓了他浑身的痛楚。
  此时白琅身上的体温都要比墨宴高些,暖融融的,像个小暖炉,就这么主动又乖顺地分给他一些哪怕微不足道的暖意。
  墨宴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白琅的用意呢。
  他低头看着小白琅的安稳的睡颜,终究是没忍住,轻叹口气。
  他微低头,在白琅柔软的发梢处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亲吻。
  谢谢你愿意担心我。
  【作者有话说】
  开始各种甜甜贴贴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