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宴在见到白琅往下坠的那一刻,心倏地一下便揪紧悬起,几乎是将速度加到最快,赶在白琅坠落之际稳稳将他接住。
  直到这时,他才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白琅亦感知到自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当中,只是仍旧受生母坠落的梦魇支配着。
  他一手下意识紧紧攥住墨宴身前衣料,指尖紧得泛白,微微打着颤,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不要”,眼尾浸出红意,状态几乎和上次在火海中被墨宴救出来时差不多。
  墨宴心疼得不行,又不敢放白琅独自一人,只得先让他在自己的剑上站着,他则单手将人紧紧地拥在怀中。
  “小白琅别怕,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白琅的情绪并没能被安抚下来,但画皮鬼与厉鬼仍在此处,墨宴并无太多时间专注地安慰他。
  那就只能先尽快把画皮鬼给解决了。
  墨宴怕白琅看见底下会加剧此刻不稳定的心绪,轻柔地把白琅按在怀里,一手轻而易举地约过他的肩膀圈住他,尽可能地给他安全感。
  与此同时,他亦操纵着佩剑升到了阁楼顶层,见到了伪装成穆蔓的画皮鬼。
  画皮鬼似乎没料到墨宴能这么快意识到它所在的位置,咬了咬牙,似是想找机会开溜。
  墨宴并不打算给它这个机会。
  他黑眸森冷,直接用了刚从钟馗那里得来的符咒,短暂压制住体内侵扰的怨气后,右手微握,一柄足有一人高的镰刀出现在他手中。
  ——那是他自继任黑无常以来,从未有机会使用过的斩魂镰刀。
  他白发黑衣,手持斩魂镰刀的模样更是如同鬼魅,无端予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又或者说,他就是鬼魅。
  他可是与白无常同等实力的冥界鬼使之一。
  黑无常跟随白无常共同化作凡人之事本是被墨宴与钟馗共同隐瞒着的,之前几次遇见恶鬼,墨宴亦不曾真正动用带有黑无常气息的鬼力。
  但这一次,墨宴是真的生气了。
  画皮鬼感受到本能的屈从与畏惧,蓦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是黑无常?!”
  “才知道么?”墨宴冷笑一声,“晚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仿佛下达了宣判,墨宴手腕微动,便有黑雾般的锁链将画皮鬼禁锢在原地。
  斩魂镰刀是黑白无常使独有的武器,可直接将怨气劈散,送入冥界十八层炼狱。
  但用斩魂镰刀亦有限制,因其本身需要极高的鬼力驱动,只能于全盛状态下,在对方最为薄弱的时刻使用,否则发挥不了直接送鬼下十八层的功效,顶多当个普通武器。
  平日里除却对付最难缠的厉鬼,他们一般不会用得那么狠。
  墨宴方才会用钟馗给的符咒,便是为了短暂地让自己处在全盛时期。
  画皮鬼仍是伪装的模样,真身仍未现出来,但墨宴没有耐心再慢慢来,要想现下就解决它,那便必须将它的真身逼出来。
  至于后果,墨宴不想管。
  不过是几日的怨气反噬,他承担得起。
  但白琅是切切实实地差点出事。
  只要他再晚来一步……
  墨宴停下了脑海中的假设,阴沉着脸,代表黑无常气息的黑雾围绕在他身侧。
  画皮鬼被牢牢锁在原本的位置,厉鬼亦在感知到黑无常气息的那一刻当机立断遁走了。
  墨宴暂时抓不到未现行的厉鬼,便将精力都放在了逼画皮鬼现出原形上。
  画皮鬼道行还不深,被黑无常鬼力这般束缚压迫,没多久便实在支撑不住伪装,现出了披头散发,舌头长长伸出,眼球突出的吊死鬼模样。
  画皮鬼生前都是被滥情男子逼迫或是伤害过的女子所化,原型同厉鬼恶鬼一般,都会保留成死时的状态。
  看来这只画皮鬼还是上吊死的。
  墨宴并不关注它生前任何遭遇,逼出了它的原型,便干脆利落地挥动斩魂镰刀,给它劈了个魂飞魄散,直接送去了冥界十八层收押。
  画皮鬼发出了最后一声惨叫,听得白琅下意识就是一抖。
  墨宴连忙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那画皮鬼我已经解决了。别怕。”
  他操纵着佩剑回到地面上,脚踏实地的感觉似乎终于让白琅稍稍安稳些。
  他埋在墨宴怀里已经哭了好一会儿,眼睛和鼻子都红通通的,只有唇色苍白,看起来特别可怜。
  墨宴心疼得不行,又好生安慰了他许久,他才从梦魇的状态稍稍回神。
  白琅想起陈新柔与苏岚,一手攥紧墨宴袖角,说话还一抽一抽的:“苏、苏夫人和、和苏岚……”
  他有些着急,又有些害怕,害怕听到陈新柔与苏岚真的重蹈当年他生母的覆辙,因他而坠落逝世。
  白琅根本组织不出清晰的话语来,但墨宴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不知白琅为何会关心起陈新柔与苏岚,但在这时他顾不上任何吃味,温热手心搭在白琅后颈处:“钟馗去救她们了,她们没事的,别怕。”
  熟悉的温度落在了比平日稍低的位置,白琅第一次被墨宴抚摸后颈,有点痒,但奇异地感到了十足的安心。
  他刚要放松下来,却又感知到后颈才放上来的温度又松了下去,墨宴不知何时变得摇摇欲坠。
  他方才还好好的脸色一下变得比白琅还惨白,唇色更是几近透明,仿佛一下便被抽空了全部精力。
  “墨、墨宴?”白琅喊他,嗓音都带着颤。
  他身上想去扶墨宴,却被墨宴避开了。
  “别、咳咳……先别碰我,会冰到你的……”墨宴声音虚弱下来,哪怕自己已十分难受,仍记得白琅怕冰冷的触感。
  白琅反应过来——墨宴应当是被怨气侵扰了,很严重很严重的那种。
  “墨宴!你他娘的——”
  钟馗匆匆忙忙自另一边赶了过来,方才他便感知到了墨宴用斩魂镰刀的气息,猜到他肯定用了符咒,安置好昏迷的陈新柔和苏岚便立马赶了过来。
  但见到墨宴这般糟糕的状态,他还是下意识想先狠骂一顿不管不顾的墨宴,直到看到状态同样不好的白琅才勉强收住后面那些更难听的话。
  墨宴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体内翻涌的怨气侵袭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所有内脏混成一团,统统搅碎。
  他对上白琅又要哭出来的神情,只来得及说上一句:“别怕……我……不会、咳咳……不会出事的……”
  再然后,墨宴彻底昏了过去。
  白琅根本顾不上什么冰不冰的事宜了,赶在墨宴倒地之前上前一步,如同方才墨宴抱住他一般,亦将墨宴紧紧抱住。
  “墨宴……墨宴!”
  白琅感受到怀里几乎刺骨的冰凉,心脏蓦地抽痛了一下,指尖发麻,宛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冷得想要打颤。
  细细密密的刺痛由心脏蔓延向四肢,白琅一时都分不清这究竟是心理因素,还是单纯被墨宴身边的冰冷怨气影响到的。
  他再一次被恐惧所笼罩。
  是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的、单纯的、自身的害怕。
  他在为墨宴害怕。
  他怕墨宴会出事,怕……怕墨宴会死。
  在这一瞬间,白琅突然明白了。
  他担心墨宴。
  白琅跪坐在原地,都忘了要哭,全部心思都系在了昏迷的墨宴身上,可他根本不知这时他该做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墨宴在照顾他,他……他根本就不知该如何照顾墨宴。
  还是钟馗在这时作为唯一的“大人”,给白琅出了主意:“墨宴应当是受到怨气反噬了,反噬会持续一段时间,只要撑得过去,便能自己醒过来。”
  白琅听到声音,愣愣地抬头看向钟馗:“那我、那我应当做什么?”
  他看着钟馗,仿佛是抓住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灰眸浸满了慌张与不安,雾蒙蒙的,遮住了他原本的清澈懵懂。
  钟馗看着亦是心疼:“总之先带他回房间休息吧,他目前的情况需要好好静养。”
  白琅点了点头,用袖子擦掉眼泪,径直将墨宴抱了起来。
  钟馗那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我来扛他回去吧”直接哽在了喉头。
  墨宴是实打实的结实高个子,比瘦弱的白琅高出半个脑袋,被白琅这般面不改色抱着的模样……看着怪不协调的。
  钟馗缓了缓,换了个说辞:“要我帮忙吗?”
  白琅摇了摇头。
  在自身修为的加持下,他的臂力其实很好,一路抱回去完全不是问题。
  钟馗没再坚持。
  方慕雅与凤鸣是知晓白琅出事之事的,他们离开院子前墨宴就猜测白琅很有可能在祭祀台这边的阁楼,凤鸣与方慕雅都在往这边赶。
  钟馗暂时不担心陈新柔与苏岚无人照应,便陪着白琅把墨宴送回了房间内。
  而这之后,墨宴昏迷了足足三日。
  白琅亦在床榻边守了墨宴三日。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他并无辟谷与打坐的习惯,但他死过一次的魂体天然便可以不需要受这些凡尘需求困扰。
  之前只是有墨宴无微不至地照料他,他才始终维持着那样的日常。
  墨宴同白琅说了他不会出事,白琅便信他,就这么一根筋地等着墨宴践行他“不会出事”的承诺。
  期间钟馗、凤鸣与方慕雅都曾试图来劝说他,但他不为所动。
  三人无法,只好轮流都来陪陪白琅。
  他们都试图找话题和白琅聊天,缓解一下白琅的情绪,但白琅从来不理会。
  只有方慕雅在叹着气说他果真也是喜欢墨宴时,白琅才有所反应,问方慕雅到底什么叫喜欢。
  方慕雅说,喜欢是关心,是藏不住的分享欲、保护欲和占有欲。
  白琅一一对应了。
  他关心墨宴,他会忍不住和墨宴分享他的练字成果,他亦想保护墨宴。
  占有欲是什么白琅还不懂,但前三样他都对应上了。
  他应当是喜欢墨宴的。白琅心想。
  爱人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开窍噜!
  感谢【猫猫酒】的营养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