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宴同白琅进了院子内,往来仆从匆匆忙忙,院子内还有早已干涸、来不及处理的血迹。
  看得出来昨夜这院内情况怪惨烈的。
  墨宴大致能推出是庄致季、庄行良这对父子与厉鬼有牵扯和那老者脱不了太大干系,如今庄行良出事,庄致季就将锅完全推给了那名老者,与老者产生争执。
  但庄致季到底只是凡人,争执之下自然打不过练气期的修士。
  墨宴轻啧两声,没去看庄致季。
  今日他只为驱鬼而来,其余事情与他无关。
  引恶鬼现身前,墨宴还得去看一眼庄夫人目前的状况,怕白琅待在院子内不安全,便带上他一同去往房间方向,庄陶庄瑜则在院子中安抚庄媛媛。
  院子内的仆从们自顾不暇,亦无人在意他们两人入庄夫人房间是否不妥。
  白琅乖乖跟在墨宴身旁,才踏入屋内,便感知到一阵……怪怪的氛围。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氛围,很飘忽,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消散了。
  好奇怪。
  白琅站在门口不再往里走,扯住墨宴袖角:“你有没有觉得,房间里的氛围怪怪的。”
  “嗯?”墨宴停顿下来,过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是有何东西要离开似的感觉?”
  白琅点头。
  墨宴同他解释:“那就很正常了。这是庄夫人命数将近的反馈,我们能力特殊,对于正常命数已近的……凡人,是能有所感知的。”
  鬼使的任务便是拘魂,依照生死簿记录时辰死亡的阳间人,在濒死前夕是能被他们鬼使察觉到的。
  墨宴已习惯了这样的气息,白琅记忆缺失,会觉得奇怪亦正常。
  白琅确认并非有何危险,这才继续跟随墨宴往里边走。
  庄夫人大抵是听到了他们在门口的动静,悠悠转醒,咳嗽了好几声。
  比之之前,庄夫人明显憔悴了许多,面容苍白枯瘦,看着便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她已实在难以起身,只能勉强地睁眼看向白琅与墨宴方向。
  “二位仙人……咳咳……”
  庄夫人声音嘶哑,语气很轻,似是完全虚浮着,不剩多少生机气力。
  墨宴自成为鬼使后,打交道的都是已死之人,这般将死的比较少见,姑且端起几分耐心:“这几日估计是无人有暇顾及夫人了,夫人若是还有何遗言,我可代你转告。”
  这话属实是听不出来半点耐心“安抚”的感觉。
  庄夫人应当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看得还算开,只是仍牵挂着庄行良:“我这身体咳咳……便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只是想问问仙人……关于小良他……他还有可能吗?”
  墨宴对上庄夫人期冀似的目光,如实告知:“没可能了。厉鬼不似恶鬼,在相信厉鬼的那一刻起,他便注定不能再全身而退。”
  庄夫人眸色顷刻便灰败下来:“他……他原本是个好孩子的……”
  庄行良的本意不过是想救母亲。但有时,偏偏就是重感情而缺理智的“好孩子”,最易落入厉鬼编织的甜蜜陷阱。
  庄夫人叹口气,又看向他们的方向:“那媛媛……”
  墨宴知她想问什么:“今日将庄府恶鬼解决后,我会带庄陶庄瑜离开,他们已经商议好要带上庄媛媛一起了。”
  “那就好……那就好……”庄夫人呢喃着,双眸间有些浑浊。
  该打的招呼墨宴已经打过,便不再同庄夫人说什么,带白琅离开院子。
  庄陶庄瑜和庄媛媛仍在院子内,墨宴把仆从们都暂时打发走,只留了白琅与庄陶庄瑜、庄媛媛。
  慕欣叶化作的恶鬼怨气比其它恶鬼强烈些,白琅听墨宴的话,站到了院子门口附近,尽可能远离中心区域。
  墨宴自储物袋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屋,纸屋由黄符纸粘贴而成,外边有一圈朱砂字迹,是墨宴自己写的。
  字迹非常豪放潇洒,以至于白琅都有点看不懂,干脆归类为鬼画符——某种意义来说也没错。
  纸屋内还有三个小人,各自写了一个字,是原家主和庄陶庄瑜他们嫡兄嫡母的名讳。
  这便是要引慕欣叶现身的“祭品”。
  失了记忆的白琅是头一次见到这阵仗,目光间充斥着新奇。
  只见墨宴将东西准备好后,手中又多出三张符纸,画出一个复杂纹路后,脚底下骤然亮起一道阵法。
  这次的阵法不再似之前那般亮着冷蓝或莹白光芒,幽幽地泛着黑,更像不断积蓄起来的怨气,但又并无怨气那般冰冷刺骨,给白琅以熟悉又温和的感觉。
  好像……以前在哪里接触过,而且总觉得这种时候,他似乎也要做些什么。
  白琅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顺着自己的潜意识抬手,任由指尖散出一缕乳白的魂力,虚虚地环绕在墨宴身侧。
  墨宴愣了下,回眸看向白琅方向,只对上白琅懵懂单纯的视线。
  他仍然没有记忆,这只是他作为白无常的本能。
  在他们都是黑白无常使时,因为白琅的魂力强大,很多时候都是白琅自己就把恶鬼解决。但引恶鬼本体现身是必须以黑无常为主导的活,这是墨宴难得有用武之地的领域。
  白琅作为白无常,在这个环境最主要的任务是以魂力辅助黑无常,确保黑无常不会被过于浓重的怨气迷失了心智。
  慕欣叶所化的恶鬼尚不足以威胁墨宴,但白琅在感知到他黑无常的魂力时,哪怕已经忘了自己的职责与身份,哪怕魂力已经被削减一半,还是本能地选择了辅助他。
  墨宴心底软软塌陷小块。
  果然还是他家小白琅最体贴了,“无情”是无情了点,但本性还是纯善的乖小孩。
  墨宴重新收敛起心神,将方才中断的法决续上。
  幽幽黑芒间融入几丝乳白,交织缠绕,散发出更为柔和的光亮。
  白琅感觉差不多了,便收回自己的手,看着阵法最中心的墨宴。
  墨宴今日出门前特意换了墨黑细金纹路的广袖长衫,一头白发以墨玉冠齐整束起,垂落发丝于阵法中同衣袂一道翻飞。
  总的看来就是乌漆嘛黑一片,只有头发和白琅友情供给的那几缕魂力是白的。
  被墨宴摆在另一个方位的纸屋亦被他的魂力所包裹,片刻后才有一缕烟气似的东西缕缕腾空,逐渐凝聚为一个实体。
  披头散发,眼睛空洞——正是白琅看到过数次的慕欣叶所化作的恶鬼。
  再看还是觉得丑得吓人。
  恶鬼意识到自己中了墨宴的计,试图挣扎逃窜,白琅便想往后稍稍退几步,缺感觉到自己的袖子似乎被人拉住了。
  他扭头一看,见庄瑜目光直直地看着化形出来的慕欣叶,眸色间是白琅看不懂的情绪,攥住白琅衣料的指尖有些泛白,应当是自己都未意识到的举动。
  庄陶反应和庄瑜差不多。
  他们都认得出这只恶鬼真的就是他们的娘亲,但这般狼狈的模样……可以想见生前曾遭受多大的折磨。
  他们温柔良善的娘亲……已经是害死了四人的,无理智的恶鬼了。
  庄瑜不忍再看,收回视线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拽上了白琅袖角。
  他忙收回手小声致歉:“对不起白琅哥哥,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白琅摇摇头,往后站了两步,再次往墨宴的方向看,却见原本还在挣扎嘶吼的恶鬼忽然间便停下了一切动作,呆呆愣愣似的往一个方向看去。
  似乎……是庄陶庄瑜他们的方向。
  墨宴没这个心思探究那么多,趁这个机会又念了一道法决,原本位于阵法一角的纸屋骤然腾空,符咒四散,将恶鬼团团围住。
  他将符咒骤然收紧,恶鬼被墨宴魂力写就的符咒困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余下的步骤便与之前面对原家主所化的恶鬼一般,墨宴将其怨气吸收,恶鬼只留下一声悲鸣般的嘶吼,终于彻底消散。
  符咒散落一地,阵法微茫散去,庄家上空亦拨云见日,盘桓了许久的乌云渐渐消失不见。
  时隔两月多,曦光再次洒落庄家各处,将主院的狼藉暴露无遗。
  在院外的仆从们只知恶鬼终于驱散殆尽,欢喜的声音陆续传入主院中。
  墨宴仍站在院子最中心,闭了闭眼,一点一点平复过量怨气带来的侵扰。
  慕欣叶纠缠了四人的怨气实在不是他如今的凡胎肉.体能够轻易承受的。
  庄陶庄瑜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还未缓神,只有白琅注意到了墨宴异样的“无动于衷”。
  往常的话,墨宴肯定会第一时间神气十足地过来找他才对。
  白琅见墨宴迟迟没有动静,还是自己往他那边走去,想拉他衣角,却在不经意掠过他指尖时冷得一激灵。
  “唔……!好冰……”白琅倏地缩回了手。
  墨宴这才注意到他,顾不得再管控体内的怨气,忙问:“怎么忽然过来了?很冰么?会不会侵扰到你?”
  他伸手想去握白琅的手,又忽然想起自己是冰到他的“罪魁祸首”,手伸到一半就顿住,讪讪地收了回去。
  白琅看到了他伸手又收回的举动,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摇头,微微抬头看向他:“我没事。刚刚那只恶鬼的怨气,又到你体内了吗?”
  白琅只觉自己心底又泛起之前那阵莫名其妙的担忧与害怕,却难以辨别那究竟是什么。
  他只同平时似的询问着,清亮灰眸间却浸入几分不易察觉的情绪起伏。
  往日的墨宴总能轻易捕捉到白琅细微变化的情绪,但如今知晓白琅彻头彻尾的“无情”,便没仔细留意他这一次的神情变化。
  他“嗯”一声,随意似的回答:“受了点侵扰,不过问题不大,很快就不冰了。”
  等他控制住体内怨气重新运起火灵力,就不怕再冰到他家小白琅了。
  【作者有话说】
  小白琅开始担心墨宴,墨宴开始不再“曲解”小白琅的情绪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错过(bushi)
  卷二·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