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日头逐渐西斜,张案将考卷交至弘政门后,提步离开,在宫门转角遇见早他一步出来的梁裘。
“怎愁眉苦脸的?”梁裘见他耷拉着眉眼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没什。”张案收敛起眼底的异样,转而又温和地笑了起来,“梁兄之前总说金玉堂的饭食好吃,正好现在到了饭点,我们去那吃顿饭吧。”
梁裘看张案先行一步,瘦弱挺拔的身姿走入漫天夕阳的橙光,轮廓被霞光遮得有些模糊,他恍惚觉得这样一起相约吃饭的日子好像要到头了。
阿月和沈将沅随行而来,看着一前一后走远的身影默默叹息道:“此番情景怕是最后一次了吧!”
到了金玉堂,张案一反常态,主动浅酌了几杯酒,喝得白皙的脸颊泛著桃红,眸色朦胧。
“你怎回事?”梁裘不解,拉着微醺的张案质问道,“张案,你很不对劲!”
“没事,我高兴呢!”说着,张案起身去付了饭钱,摇摇晃晃地就要出门去。
“真喝醉了?”梁裘将桌上剩余的青菜吃尽,也跟着出了门,“这才几杯酒啊。”
张案晕晕乎乎地沿街走去,停在一家成衣铺前,他想起来了,他要给阿娘、桥奶奶还有阿姎买好看的衣服呢。
张案走进去,环顾了一圈,看见一条粉色的芙蓉暗纹广袖长裙,阿姎穿上一定很好看,他想着。
阿姎总是要干活,总穿着那件素色的裙子,挽起窄窄的衣袖,她从前羡慕那些女孩能穿着漂亮的裙子,便总是偷偷瞧着,说哪天也要去扯几匹布照着做一件,她手巧,做出的裙子不比外面卖的差。
可是她总是觉得衣服还能穿,便也没给自己添过几件衣物,张案想阿姎总推托,这下他从京城买回去,叫她连退也找不到地方退。
他四处转了转又挑了些衣裙,连同粉色那件一起包了起来。
梁裘站在门外看他一个人在边神神叨叨地转悠,然后掏钱买下了那些女人的衣裙。店的掌柜和小二都说着公子爽快、阔气的话,只有门外的梁裘知道这位阔气的公子的衫打了许多补丁。他对上张案泛红的眼眸,嗫嚅著还是没说话。
入夜,梁裘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套上外衣出了门。
禁军闯入江州会馆时,惊动了许多人,院子的其他人也都披着外衣来凑热闹。
“你们谁是张案?”带头的禁军握著腰间的刀中气十足地问道。
“我是。”张案似有预感,并未褪下衣物休息,而是穿戴整齐地等在了屋内,听见嘈杂声才从屋走出来,“我是张案。”
“你就是张案。”领头的禁军见他衣衫老旧,嗤笑道,“跟我走吧!”
张案很顺从地跟在他身后离开,甚至都没有询问缘由,只是离开前瞥了眼那间昏暗的房间。
“他不在也好。”张案想着。
张案被直接带到了保和殿,殿上的人一袭黄袍,手臂支著脑袋假寐。
“小民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案跪下,伏在地上。
良久,上面才传来动静。
“咳咳!”皇帝声音发虚,语毕还掩面咳嗽,看着身体有些不行了,“张案,你和张渟是什关系?”
张案仍旧伏着身子,一字一句道,“陛下,小民不认识您所说的这位张渟。”
“哼!”皇帝轻笑着,“别装了,江州丹越如意镇浮图村,可是张渟拿命换回来的,哦,他化名叫张庭青,张庭青你总认识了?”
“回陛下,是小民的祖父。”张案回答道。
“他临死前嘱托朕不要去打扰你们,可是江州丹越实在不是个太平之地,他眼光不好,给你们找了个这样的地方落根。”宋纠想起年少时的老师,思绪飘得有些远了,“朕如今瞧着你,颇有些感慨,你与你祖父可真是像啊!不过,他比不过你胆大,他只敢在朝堂之上与权臣呛声争辩,你不一样,你敢拿仕途与性命赌博,可谓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说着将一旁案几上的卷纸丢了下去。长长的卷纸铺在地上,上面字迹工整,字行间却是对世家霸占田产,私自开矿,以及**结私自提高白银火耗费、增加各类税收等现罪证的陈述。
“你可知若是没有证据你就是污蔑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皇帝压低声音厉声道。
“小民知道。”张案语气仍旧不见丝毫慌乱。
“那你有证据吗?”皇帝眯了眯眼,眼眸闪烁著光。
“小民有物证,可证简老王爷六十四年前在江州丹越私自开矿导致附近土地污染,致使百姓肢体怪异残缺。”张案终于将积压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这个秘密如同悬崖边的巨石,轻易能带他下万丈深渊,今日这深渊他自己跳了下来,是绝境还是柳暗花明便只看此刻了。
“物证呢?”
张案起身迎著上位者的目光将藏在袖子的一个小小的布包拿了出来递交给一旁的内侍。
打开布包,竟是一截指骨和些许泥土,那内侍颤抖着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递给皇帝。
“给朕拿来!”语毕,那内侍就将布包递给了皇帝,皇帝虽年迈体虚,却依旧威严,毕竟是能登上皇位的人,见着指骨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却盯着那块布出了神。
“这是谁的断指?”
“小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