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卓刚要转身,左小腿突然传来巨痛。
  “啊!”洛卓惊叫,扭身动作过大,被绊倒在地。
  顾不上身体疼痛,他慌忙回头,看到一只雪白肥硕的大鹅正死死咬住他的脚踝,长而宽的鹅嘴上遍布锋利啮缘,模样凶残无比。
  洛卓咬住牙关,连滚带爬的躲开大鹅,脸上冷汗直下。
  以往挨板子时尚且面不改色,却在被大鹅咬住后,整个人怕的直抖。
  他抬起头,双目恨恨地瞪向兰榆,这个狗杂种竟然查到他怕鹅,一定是他那位好叔父透露给他的消息!
  兰榆抱臂站在那儿,肆意妄为的挑眉,“还敢瞪本公子,将军,给我咬他!”
  “嘎——”大白鹅伸长脖子,张开大嘴冲过来。
  洛卓神色绝望,门口有府兵把守,他逃不出去,只能在院子里拼命逃跑,好几次被大鹅咬中大腿和屁股,灰头土脸又狼狈可怜的样子,引得兰榆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院子里,下人和府兵们笑成一团,夏一熙抱着兰榆的胳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看洛卓的笑话。
  姬林别开眼,目光忽然凝向一处。
  椿白悄悄走近,将手里的帖子交给姬林,他畏惧的看了眼兰榆,忙低下头快速又小声的说:“姬林公子,这是公子的请帖,劳烦您转交给公子。”
  姬林眼神微闪,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他聪慧玲珑,见椿白小心畏缩之态,又联想到屋内之人,便猜到事情始末。
  “好,你先回屋吧。”他温声开口。
  椿白如释重负,向他道谢后,立即快步小跑回屋。
  姬林拿着帖子,走到兰榆身边。
  兰榆笑够了,把黏皮糖似的夏一熙扯开,佯装惊讶的看向姬林,对他方才的话露出疑惑,“这是诗会帖子?谁举办的?”
  姬林知道眼前人不识字,在得到准许后,他打开请帖,“是向家二公子举办的诗会,日期是后天,邀请公子和……段公子一同前去。”
  兰榆笑了一下,众人也不明白他笑什么,只见他懒洋洋的遣散众人,让府兵把洛卓拖出去,独独让姬林留下。
  夏一熙眼神哀怨的飘向兰榆,嘴巴翘得老高,不太高兴的样子,磨磨蹭蹭好半天才离开。
  兰榆将姬林带回东厢房,禀退下人,两条长腿闲闲的靠着桌子,“本公子第一次参加诗会,你传授些经验,本公子提前准备,让段郎对我刮目相看。”
  姬林垂首,恭顺回答:“诗会主要是文人们切磋诗词,玩一些与文字有关的游戏,公子若不嫌弃,奴给公子写几首诗,等到诗会时说不定能用上。”
  “如此甚好,那你写好了送过来。”兰榆弯唇,他没想到姬林如此上道,稍微提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当真是心思通透。
  原主不爱读书,屋内更不可能有书桌之类的东西,姬林应下,随后又说道:“公子,这次诗会是由向家二公子发起,他邀请的都是寒门学士,公子要多加小心。”
  兰榆撩起眼皮,看人时眉眼不驯,“此话怎讲,那些寒门子弟,难不成还敢给本公子下绊子?”
  姬林摇头,说话时语调徐徐,从容自在,“如今寒门与世家关系崩裂,矛盾日益激化,无论哪一方举办诗会,都不会邀请对方,此番寒门邀请公子,奴便有些担心,难免多想了些。”
  “哦,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若是诗写好了,派人送来就行。”
  他故意这么问,是想看看姬林要说什么,事实上,这场诗会在原书里有提过,原主带着段浥青去参加,被那些寒门学子的冷嘲热讽,原主一怒之下,竟然放火烧园,秋高气爽的天气,火势猛烈迅速,许多人慌忙逃窜,有几名学子喝醉了酒在屋内歇着,大火来时没能及时逃离,被活生生烧死。
  这件事导致原主彻底得罪寒门,言官们一波接一波的进谏上奏,要不是有皇帝镇压,这件事不会那么快平息下去。
  姬林行礼告辞,走至门口时,他又俯了俯身,道:“公子,奴瞧公子房内单调,眼下梅菊盛开,公子不妨让人采撷鲜花点缀屋子,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兰榆看着满屋子金银打造的器物,暴发户式的装饰格局,低声一笑,“你倒是有心,只是本公子不懂花艺,这等细活还是交给你吧。”
  姬林应下,面上多了丝笑容,“奴定会尽心尽力。”
  等到傍晚,姬林亲自将诗送来,还带着八支纤艳妍丽的红菊,造型精美的盛放在白瓷瓶中,煞是好看。
  兰榆借花献佛,将插花摆到段浥青的屋内,美其名曰‘红袖添香’。
  顺便告诉他诗会一事,让他好好准备,同自己一道前往。
  段浥青面无表情,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到了十月八日这天,兰榆被三两叫起时,眼睛都睁不开,他昨夜热得睡不着,跑到后院水榭待了好几个时辰,回来又冲了凉水澡,折腾半宿才睡着。
  他天生怕热,这古代没有空调,穿的衣裳又多,多少有点受罪。
  兰榆打着哈欠让三两给他换上崭新的月白锦缎云纹袍,黑发尽束于脑后,用一只同色白玉簪别在发间。
  一番收拾过后,人终于精神许多。
  “好看吗?”兰榆站在铜镜前,伸开手臂打量自己。
  三两:“好看!主子今日这一身打扮让人眼前一亮,特别地好看。”
  兰榆十分满意,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银锭,“会说你就多说点,赏你的。”
  三两接过银锭,喜的眉毛都要飞起,一张嘴又是一大段漂亮话。
  用过早膳,主仆二人大摇大摆的走出门,门口停着他那辆五马青鸢车,他踩着脚凳弯腰钻进车厢。
  三两站在车旁,好几次看向大门,最后实在没忍住,仰头看向车子,“主子,您今日怎么没等段公子一起出门?”
  车厢内传出兰榆慢吞吞的懒调,听不出喜怒,“他是自己没长腿还是眼睛看不见?在马车上坐着等多舒服。”
  三两挠挠头,主子说话语气冷淡的很,好像也没多喜欢段浥青,这才过了几天而已,莫非主子已经腻了那姓段的?
  正想着,一道白衣身影从府内走出,身后还跟着两名看守的府兵。
  “主子,段公子来了。”
  三两喊了一声,车厢内一片安静,就当三两以为兰榆不会出声时,车帘忽然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艳若桃花的漂亮脸蛋。
  那张脸上神色激动,又满含爱意,看着段浥青深情款款的喊道:“段郎~我等你好久了呢,快些上车吧。”
  三两:“???”
  他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段浥青上了马车,车厢内宽敞,凳子上垫着厚实柔软的锦垫,他直接坐到另一边,离兰榆远远的,闭上眼静气养神。
  马车缓慢向前走,此次诗会举办地点在郊外一处别庄,要一个时辰才到,路途漫漫,兰榆忍不住犯困。
  他也挺佩服段浥青的,笔挺如松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这要是换成他,背脊挺直坐一个多时辰,只怕是骨头都要僵硬了。
  兰榆朝对面竖起大拇指,下一刻,整个人仰面倒在车榻上,舒服的喟叹一声。
  他悠闲的躺在榻上,马车摇摇晃晃,没一会儿就将他的睡意晃出来,但他还记得自己的人设,嘴里不忘恶心段浥青。
  “段郎~你今天真好看呢,好看的我想亲你。”
  “段郎喜欢白色,我今天特地穿了跟你一样的颜色,你不要太感动哦。”
  “段郎~人家想坐到你腿上,想跟你靠近一点……”
  “……段郎……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撞大墙……”
  做作发嗲的声音越来越弱,断断续续,直至无声。
  段浥青睁开眼,眼底清明冷淡,锐利的视线落到对面。
  到达别庄,兰榆悠悠转醒。
  他抬起手,在自己唇边擦了擦,还好没有口水,保住了他一世英名。
  他神清气爽的坐起身,见段浥青仍旧闭着眼坐在那,他‘嘿’了一声,身子往段浥青面前凑过去。
  几乎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段浥青猛地睁开眼,迅速的起身撤离,动作快的让兰榆反应不及。
  “嗯?”他疑惑的看着段浥青掀帘下车,好奇他怎么会猜到自己的举动,还先一步避开。
  兰榆想到方才段浥青的脸色,忍不住笑了下,逗人还挺好玩。
  “主子,别庄到了,但是他们不让咱们进去。”三两怒气冲冲的跑过来。
  兰榆下车,抬眼看过去,别庄门口站了一群人,皆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段浥青站在他左前方,那群人热络喊话:“段公子快些过来,诗会马上要开始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段浥青颔首,抬步走向别庄,兰榆像是看不见他们脸上的怒气,气定神闲的跟过去。
  “今日要举行诗会,每个人进场都需作诗三首,兰大公子莫不是也想来凑个热闹?”有人呛言,眼神嘲讽拉满。
  兰榆从袖中拿出请帖,神态傲然,“本公子是受邀而来,你们哪来的资格阻拦我?”
  “谁会邀请你这……”
  “张兄,是我邀请兰公子来参加诗会,莫要失礼。”朗润清亮的嗓子在众人身后响起,人群主动散开,一名长相出众的男子缓步上前。
  兰榆自然也看到了他,他目光轻扬,冷笑,“久闻向二公子高洁出尘,怎么邀请的尽是些牛鬼蛇神,一大早就在这门口乱吠。”
  “你说什么?!”
  “岂有此理,今日他若进去,这诗会不参加也罢,告辞。”
  “哎!张兄留步!”
  “诗会乃高雅之事,与志同道合之人相谈,废寝忘食亦无不可,可若与宵小之辈同行,犹如误吞苍蝇,遍体恶寒。”
  “向兄执意如此,那咱们还是改日再叙吧。”
  兰榆的话引起众怒,三五人气愤说完,便要拱手作辞。
  兰榆笑眯眯挥手,“好走不送。”
  向雪檀冷傲的面容愈发冰寒,“在下是诚心邀请各位前来赏诗品茗,绝无轻慢之意,因近日师兄暂住兰公子府上,多有照顾,在下心中感激,故而请他前来,诸位就当是给在下一个面子,还请进庄小叙。”
  此言一出,再无喧嚣。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们,段浥青如今被兰家纨绔囚禁府上,若不是向雪檀主动送帖邀请他,这纨绔断然不会让段浥青出府,向雪檀与段浥青同在应洲郡书院读书,二人被称为临台双绝,私交甚笃。
  向雪檀想必是借诗会见段浥青一面,思及此,众人总算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先前那几位吵闹着要离开的人更是面露歉意,再不提离开二字。
  他们仰慕段浥青的风采,今日也想替他出口恶气。
  张河带着府兵把守在别庄外面,众人见此纷纷交换眼色,进庄没多久,向雪檀便找了个理由将段浥青带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山茶花树后,兰榆勾着唇角,收回看好戏的视线,转而乐悠悠的欣赏起园中景色。
  他喝着小酒气定神闲,倒是三两有些着急,附在他身边小声说道:“主子,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
  兰榆喝完一杯酒,示意三两给他添上,笑容神秘。
  向雪檀大费周章的举办诗会,就是为了将段浥青救出去,他巴不得向雪檀有所动作,兰榆笑眯眯的看着场中众人,心里简直要乐开花,看样子他今日的仇恨值又要涨不少。
  另一边,向雪檀将人带到一间屋子,屋内点着一盏蜡烛,门甫一关上,清高孤傲的向雪檀便红了眼眶,眸色焦急。
  “师兄,那纨绔可曾欺负你?”
  段浥青眼中有暗色微现,谁也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没有,你找我何事?”
  向雪檀听惯了他冷清平淡的语调,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面容,胸口几度起伏,他不信那败类会善待段浥青,以师兄的心气,定然不会屈服,想必遭受了不少折磨。
  “今日诗会只是幌子,师兄,我会救你出去。”
  他早已在别庄内安排好接应之人,谋划详备,定能避开庄外的兰家府兵,将人成功救出去。
  段浥青闻言,面上不见喜色,那双瞳眸愈发深黑,“救我?你可知得罪兰榆,向氏一族会有什么后果?”
  向雪檀神色发白,却咬牙道:“他有什么尽管冲我来,我绝不连累向家。”
  段浥青没有理会,屋内有一方圆桌,还有一壶沏好的茶水,想来是向雪檀提前备着的,他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茶水,适才慢慢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与你无关,莫要插手。”
  “不行!”向雪檀想也不想就拒绝,他看着面前人的侧脸,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
  他知道,段浥青这么说是为了他好,怕他因此招来祸患牵连家族,可他却不想坐视不理,即便抛开两人师出同门的关系,他依旧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救他。
  他见不得霁月风光的朗朗君子遭此欺辱,段浥青是天上月,应该在朝堂之上大展宏图,而非被当做一个消遣的玩意儿,蒙受诟病。
  “你帮不了我。”段浥青抬眼,道出一句事实。
  向雪檀苦笑,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向家在雍京根基尚浅,与豪门权贵的兰家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暗自吸气,握紧双拳,“总要试一试,让我眼睁睁的看你受辱,我做不到。”
  “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担忧。”段浥青眼底冷意稍退,只是再次态度坚定的拒绝了向雪檀的好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向雪檀见他主意已定,说再多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心中如何焦急也没用,只好掐着时辰回去招待众人,让他在此小憩片刻。
  他一走,屋内瞬间静谧,段浥青不急着出去,垂眸看向手中茶盏,细叶漂浮在水面上,又很快沉寂到杯底。
  忽然,一道黑影从屋顶上飞过,腰间寒光一闪,迅速靠近段浥青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