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做完菜端上桌,在围裙上擦水渍回厨房,经过客厅看到墙边放着两个纸袋。
  纸袋里是几件皱巴得不成样子的衬衫西裤。
  阿姨一看,立刻热心道:“这衣服是可以扔洗衣机的还是需要送干洗店的?需要干洗的话,我等会儿下楼顺便送过去。”
  许嘉澍制止:“阿姨您不用管,放那儿就行。”
  林间磨磨蹭蹭地从厨房出来,听到这两句对话,电光火石间想起纸袋里装着的衣服什么来历,一个箭步火速抄起两个袋子紧紧抱在怀里,赶紧道:“不麻烦阿姨,我来就好。”
  阿姨还没来得及说话,林间已经一退再退:“我这就去扔洗衣机里!”
  他登登登冲上楼,进了与盥洗间相连的洗衣房,闭着眼睛往滚筒洗衣机里倒袋子,胡乱一塞。
  刚舒了口气,林间低下头,在袋子最底下发现一条漏网之鱼,神色僵住。
  是一条揉皱凌乱的烟灰领带,真丝缎面溅落星星点点的浊色水痕。
  几乎是瞬间,那些刻意被压在深处的记忆翻涌出现,那些鼓胀难忍的束缚感,他被堵住时猫叫似的呜咽求饶……
  林间拿指尖捏了捏烫红的耳根,忍着耻意将领带也扔进去,按下启动键。
  看着里面的衣物尽数被清水浸泡,掩盖了昨夜的痕迹,林间拿手背冰脸,胸腔里因窘迫而加速跳动的心脏迟迟不能平复。
  下楼时,阿姨已经先行离开了,许嘉澍坐在餐厅里等他回来。
  林间慢腾腾地坐在许嘉澍对面,悄悄抬眼去偷看他的颈侧。
  今上午在酒店时,助理送来的是两套常服,许嘉澍换上黑色的带帽卫衣,微隆的帽沿部分隐约挡住了带牙印的颈侧,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痕迹的。
  阿姨的眼睛也太尖了吧。
  林间想起在厨房里阿姨打趣他们小夫夫吵架的话,脸上又忍不住有升温的趋势,急忙垂下视线,开始喝碗里盛好的上汤山药。
  许嘉澍问:“阿间下午要不要请假休息?”
  林间含糊道:“是有这个打算。”
  不仅是因为还有些腰酸腿软,后面隐约传来的异样感,更是因为班群里【印象新生】引起的讨论。
  同学们聊比赛的同时,也讨论着主办方之一画廊老板此刻正在副院长的陪同下参观校园。
  铃音响起,来自许嘉澍的手机。
  “我爸打来的电话。”许嘉澍低头看了眼,拿起手机起身,“阿间你先吃。”
  林间一怔——以前许嘉澍打电话从来不会避开自己。
  他急急跟着起身,拽住正要走的许嘉澍的卫衣袖口,担心问:“我记得嘉澍为了找我推迟了会议,叔叔是不是为这个要骂你?”
  许嘉澍道:“应该是为了这事,但是不至于骂我。”又放轻了声音:“没事,阿间先去吃饭。”
  林间咬了唇:“我不能听吗?”
  “……能。”
  许嘉澍对林间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着他的面点了接通,又开了扩音。
  许父声音严肃沉稳,先问用过饭没,听到许嘉澍说正准备吃饭,很自然道:“那你先吃饭,吃完再给我回个电话。”
  “爸,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许嘉澍握着林间的手腕带回他的位置,将人按回座椅。
  他也没走远,将手机放在餐桌上,又拉开旁边的座椅坐下,下颌微扬,示意林间继续喝那碗山药汤。
  扩音的通话里,许父问了几句项目进度,才提起被推迟的会议:“会议有事推迟也正常,但你得给个正当理由。你换了身衣服,脖子上还此地无银三百两贴两张创口贴去开会,是当其他人瞎还是傻,看不出来有鬼?”
  林间听得瞳眸微睁——怎么会这样?
  许嘉澍似早已预料到,嗯一声,道:“时间紧,草率了,下次注意。”
  “你晚上回家吃个饭吧。”许父道,“你妈估计要盘问你几句。”
  “问可以,安排相亲不行。”
  许父嗤笑:“还安排相亲?上次你见的那位姜小姐是做传媒的,朋友多人脉广,圈子里早传遍了你精心塑造的形象,现在谁敢跳许家的火坑?”
  许嘉澍悠然道:“我说妈怎么突然消停了,原来是姜小姐的功劳,还得谢谢姜小姐帮我省了一笔宣传费。”
  两人闲聊几句很快挂断,许嘉澍看向林间,问:“放心了吧?”
  林间道:“我还以为叔叔会骂你。”
  “不会,只要工作不出乱子,我爸懒得管我感情方面的事。”许嘉澍道,“其实我妈以前也不会管,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转了态度,坚持要给我相亲。”
  林间微微黯然:“可能因为阿姨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又不喜欢我吧。”
  “按理来说,不是。她在国外读研的时候还连续两年参加过彩虹游行,就算是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妈也不会不由分说地阻拦。”许嘉澍思衬,“况且她对你印象应该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安排商酌言过来试探你,而是她直接出面棒打鸳鸯。”
  “啊?”林间疑惑问,“商酌言什么时候来试探我了?”
  许嘉澍唇角浮起笑意:“不用管他。”
  林间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在百卉湾和商酌言的相处,大概想起了一些苗头。
  许嘉澍笑着催:“喝汤吧,快冷了。”视线又落在林间的手腕上,道:“等吃完饭,我帮你上药。”
  林间脸色砰的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不、不用的,那里昨晚上过一次药,已经不疼了……”
  虽然已经昏睡过去,林间依稀还记得自己被抱回床上,许嘉澍替他涂药的事。
  半梦半醒间,他以为还要继续,腰身下意识痉挛轻颤,想要推开人,许嘉澍制住他,哄道:“阿间别乱动,后面有一点肿,涂药才能好……”
  是粒药栓,得被推到深处彻底融化才能发挥药效。
  往里推动时,他在迷糊间好似又半勃地贴上许嘉澍,蹭了几下……
  林间不愿再回忆,视线闪躲,道:“或者我自己上药也行的……”
  许嘉澍愣了愣,轻咳一声,道:“我是说阿间手腕上的伤。”
  林间傻住,看向自己的纤细手腕,白瓷般的肌肤印着被浴袍系带勒出的交错红痕。
  因着习惯磕磕碰碰间肌肤留下伤痕,他早忘了这儿。
  他盯了片刻,慢慢回过神刚才自言自语说了什么,猛地埋下头,端起碗一声不吭地刨米饭,雪白细长的后颈漫上一层绯红霞色。
  许嘉澍压下微勾的唇角,镇定自若,一同用饭。
  只是还是惹恼了人,吃完饭,许嘉澍带着药去敲林间的房门,想帮忙涂手腕上的伤。
  林间接过药膏,脸红红地哐一声把门关了,继续躲他:“我自己来!”
  许嘉澍吃了闭门羹,也不生气,无奈笑笑,下午在书房远程处理工作,晚上的时候在饭点前回了一趟家。
  家里餐桌已备好了菜,许母见许嘉澍独自进门,还往后望了望:“你没带林间那孩子过来?”
  许嘉澍进餐厅落座,道:“爸说您要盘问我,我带阿间过来干什么?”
  许母松口气,一副庆幸的神情:“你没带那孩子过来,说明什么事都没发生,挺好。”
  许嘉澍听到这句,动作一顿,心下划过一丝古怪的抵触感。
  许母试探性道:“嘉澍,其实你要是真的喜欢男孩子,可以直说,妈妈不会反对。”
  许嘉澍耐心听着,想看自家母亲到底想说什么。
  “圈子里性取向是男的同龄男生也有很多,这段时间我也整理了一些资料,都是优秀的、长得好看、感情史私生活也干净的,有时间你们可以见一面。”
  许母推来一叠资料。
  “我对那些男的不感兴趣。”许嘉澍没给那堆资料送去一个眼神,神色闪过厌恶,“我也没时间见他们。”
  许母和许父对视一眼。
  许嘉澍压下翻腾的恶心感,又问:“不过,妈你刚才那段话的意思是——我要是弯了,你不反对,你就是单纯反对阿间?”
  许母委婉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们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早就定性,可以再多认识一些朋友。”
  许嘉澍追问:“你不喜欢阿间?为什么?”
  “不是不喜欢。”
  许母道:“上回暑假你带他过来借住半个月,那孩子长得漂亮,性子腼腆安静,你跟着你爸去公司,经常早出晚归的,林间听说我喜欢绣球花,特意画了一幅满园绣球送给我,说谢谢我同意他借住。”
  “他还陪我一起做一下午的香薰蜡烛,他手巧,调出来的颜色好看得很,还给我说你在学校里的事,说你成绩有多优秀,平时有多受欢迎。这么乖的孩子,谁不喜欢?”
  许父本来坐旁边拿报纸挡脸当隐形人,闻言纳闷探头:“那你怎么单单不同意林间?”
  “林间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太差了。”
  许母语气充满怜惜:“家里中央空调开的恒温,林间那孩子穿着长袖长裤,手心经常还是凉的。我看他吃饭吃得少,给他又添饭又添菜,这孩子倒是乖巧地全吃了,结果下午就疼得脸上煞白,闹积食,还不肯让我告诉你。”
  许父酸溜溜地插一句:“咱们老夫老妻在一起这么多年,你都没给我添过饭。”
  许嘉澍听得愈发疑惑:“既然不是不喜欢阿间,那为什么单单排斥他?”
  许母直白道:“你俩要是在一起,就他那身体,我怕他在床上受不了你的折腾。”
  许父在旁剧烈呛咳起来。
  许嘉澍也被这个答案震住了,难得也有些窘迫,道:“妈,您怎么还考虑这方面?”
  “考虑这个怎么了?性生活也是夫妻生活重要的一环,合不来那叫一个要命。”
  许母叹一口气:“我是局外人,林间那孩子对你的心思我看得清楚。给你安排的几次相亲,既是试探你的心思,也是把态度做给林间看的,可惜都不大成功。”
  “几次试探下来,好在你和我预料中的一样,对林间只当朋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演戏玩闹,没那方面的意思正好,这些资料里的男生我也可以介绍给那孩子,可以当朋友,也可以往下发展,你们早点分开……”
  许母正要把那叠资料收回去,许嘉澍的手掌却猛地按了上去。
  “不可能。”
  许嘉澍目光冷沉,如覆冰霜,用力绷起的宽大手背爆出青筋,一叠纸质简介资料在手掌下被捏出道道褶皱。
  他语气带着压抑怒意:“我不会把他交给其他任何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也配认识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