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留在公寓中,晚上洗漱完回房间,手机上收到了来自方榆景的助理发来的消息。
  接连几个压缩文件,是英兰皇室艺术学院历年招生入学的国际留学生电子版作品集。
  用意直白,是让林间比照着艺术学院往年倾向的风格有针对性地提前准备自己的作品集。
  林间斟酌几分,试探性发去消息:[我听说画廊最近和s大联合主办一个【印象新生】的画展比赛,比赛也面向海外的学生吗?我也可以参加吗?]
  没隔多久,助理回复了消息。
  [方老板希望您将接下来的一年时间花在作品集的准备上,不要被外界的其他事情干扰。]
  饶是有所意料,林间的心情还是变得失望。
  可是他也想让自己的画和妈妈的画摆在一起。
  无关比赛的奖励,无关挂靠画廊寄售提高知名度,只是想再靠近一点妈妈留给这个世界的存在。
  林间的指尖悬在屏幕上良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打出一句:[我知道了],转而打开班群消息,下载报名表。
  初赛阶段由各个学校初筛审核,以电子方式送报主办方,复赛由主办方的团队评估主题相关度、提交的立意、画面结构等进行评分,筛出进入终赛的作品。
  最后一段终赛的评选则会持续半个月,线上线下相结合向公众展览,以网络投票数和主办方的专家意见综合审定最后的获奖名额。
  在初审、复审两个阶段时,他的名字尚能隐藏在芸芸参赛者中不受关注,如果真的被列进终赛的名额,网络投票页面上画作需要标注清楚创作者的信息和主题立意。
  那一栏,学校、年级和姓名再清楚明了不过,顺着稍稍一调查,他在国内上学这件事便彻底藏不住。
  林间填写完,仔细检查了一遍无误,毫不犹豫地向班委提交了自己的报名表。
  纸本就包不住火,被发现是或早或晚的事。
  消息铃音响起。
  班委:[收到。]
  好似是一场赌局下了注,正式宣布了开始。
  林间忽地变得忐忑起来,靠坐在床上望了眼窗外的夜色,给许嘉澍发消息。
  [时间很晚了,嘉澍今晚还回来吗?]
  许嘉澍的消息回复得很快:[刚和我爸在书房聊了工作,忘了时间,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大概因为某种空落落的不安定感,叫林间格外想念许嘉澍。
  只要和许嘉澍见一面,他就可以再次坚定下来,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林间有些失落地打字:[好吧……我本来还想等你回来和你说说话的。]
  隔了一段时间,许嘉澍回复:[在回来的路上了。]
  又发来第二句:[别在客厅里等,进房间,困了就先睡。]
  林间因为这两句话,黯然的眼眸变得亮闪闪的,捧着手机傻乎乎地笑,胸腔中的心脏激烈跳动,膨胀着让人快飘起来般的满足感。
  [好,等你。]
  墙上的时钟缓慢走动,指针划过零点,早已过了林间平日睡觉的点。
  等许嘉澍回公寓上了二楼,林间的房间开着门,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走近一看,林间俨然已经睡熟了。
  整个人趴睡得歪七八倒,两支手臂交错垫在软乎乎的枕头上,窄窄的腰间搭着一个被角。
  侧着摆的枕头对准的方向是房间门口,只需一抬眼,就能看到进门的人。
  只是苦苦支撑许久,还是没挨过倦意,昏睡了过去。
  许嘉澍唇角浮起笑意,也没叫他,退了出去,转去浴室洗漱。
  哗啦的水声隐约传来,林间睡得不怎么安定,缓慢转醒,怔愣了半晌才意识到是许嘉澍回来了,抱着枕头下了床,像只游魂似的迷迷糊糊循着动静飘去。
  许嘉澍打开浴室门出来,便见着林间抱着枕头站在不远处,半张面颊上还有印着闷压出来的红痕。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林间傻傻地笑,“你回来怎么不叫我。”
  许嘉澍的视线下落。
  林间穿着一套兰色的真丝睡衣,浅色调的柔滑面料衬得他气质愈发温和,宽松的睡裤略长,搭在白生生的清瘦脚面上。
  “怎么不穿鞋?”
  林间慢半拍往下望了望,贝壳似的足趾在许嘉澍的目光中有些窘迫地蜷缩了下,道:“忘了。”
  又道:“地砖很暖和,不冷。”
  许嘉澍几步走近,林间身量一轻,被面前的人轻松揽住抱起,像个小孩似的坐在许嘉澍的手臂上。
  林间:!
  他的眼眸因为惊愕而睁圆,抱紧了怀里的枕头。
  虽然知道许嘉澍力气大,但是单手就能抱起他,也太夸张了吧?
  许嘉澍的修长手臂圈着他的腰臀,沉稳而有力,将林间一路抱回房间中的床边,俯身将人放下。
  林间顺势落躺在床上,许嘉澍却未离开,依旧保持着支撑在床面上的姿势,垂目盯着困在他的手臂中的林间。
  林间感觉到一丝异样。
  许嘉澍的目光变得陌生,就好像在用一个新的视角重新认识他,显出几分冷峻的距离感。
  “怎么啦?”林间蹙了眉,有些担心地问,“今天回家,是阿姨他们说了你什么吗?”
  许嘉澍的耳边仿佛又响起母亲的话。
  “……林间那孩子对你的心思我看得清楚……”
  “……你要是对那孩子没那方面的心思,就早点断掉!哪有当做朋友,还拦着不让认识其他人的自私做法!……”
  阿间喜欢他?
  许嘉澍注视着林间。
  躺在他身下的少年面容佼好,琉璃似的眼眸清透见底,藏不住半分情绪,明晃晃的,快要溢出来的,全是对他的担心。
  是从什么开始的,他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要是他拒绝了,阿间伤心之下,会不会照母亲的安排去认识新的朋友?
  疏远他,离开他,躺进别的男人的怀里,仰头与那个人拥抱、接吻,用这双带着濡慕与信任的眼眸看向别人,在床上乖顺地张开腿……
  只是稍微一想,许嘉澍就感觉暴虐情绪控制不住地肆虐横生,如荆棘藤蔓缠绕上心脏,刺痛得快要疯掉。
  “阿间。”许嘉澍唤道。
  林间眨眼:“嗯?”
  许嘉澍低声问:“阿间会想认识更多朋友吗?”
  林间虽然疑惑为什么许嘉澍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会的吧。”
  许嘉澍的手掌缓慢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
  “不过我其实不太知道怎么交朋友……”林间道,“刚开学的时候我试着融入进同学们,但太难了,他们聊天的话题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不过也没关系啦,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很好。”
  “那要是有了认识新朋友的机会呢?”许嘉澍嗓音艰涩,视线如鹰隼紧盯林间的反应,“阿间会把我放在哪里?”
  林间茫然一瞬,又禁不住笑起来:“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呀,你当时对我的回答,也就是我的答案。”
  他的声音轻快:“——就算认识了新的人,有了很多新的朋友,但是嘉澍是唯一的嘉澍,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唯一。
  重要。
  朋友。
  这些词语似针一根根钉扎在许嘉澍的心上,生出一种撕裂的痛楚。
  只是这样?
  林间问:“嘉澍怎么好端端地突然问这些?”
  许嘉澍避而不答,继续追问:“那要是我说,我不想你认识新的人,不想看见你拥有更多的朋友呢?”
  夜色深重,林间困得眼角泛红,抬手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思绪困倦,凭着本能继续回话:“那也可以呀,我有嘉澍一个朋友就够了。”
  “我认识很多人,有很多朋友,却要求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许嘉澍喉结滑动,眸底视线幽暗,“你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吗?”
  “不会呀。”
  林间长睫垂落,因为睡意几乎快阖了眼,声音也变得轻而含糊,像在无意识地撒娇:“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而我的时间里都是你的身影,对我来说,是件很美好的事……”
  他拿额角轻轻地蹭了下许嘉澍的手腕,唇角含着笑意:“嘉澍这么好,当然也值得有很多朋友陪着你。”
  许嘉澍沉默一瞬,道:“阿间既然困了,那就睡吧。”
  林间从鼻尖里哼应了一声。
  许嘉澍伸手将房间主灯关闭,只留一盏光线朦胧的小夜灯。
  林间往被子里钻了钻,正准备舒舒服服地睡觉,却察觉床边一沉。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许嘉澍也上了床,迷茫问:“嘉澍不回自己的房间吗?”
  许嘉澍道:“不让我一起睡吗?”
  “让、让的……”
  林间想继续往旁边挪出位置,却被拉进了面前人的怀抱。
  许嘉澍的手臂揽住林间纤瘦的腰身,道:“睡吧。”
  熟悉的怀抱宽阔有力,充满着令林间心安的气味。
  林间只是悄悄犹豫了一瞬,就禁不住诱惑,伸出手臂回抱住许嘉澍的后背,埋进了头。
  林间感觉今晚的许嘉澍与平日格外不同,问:“你今晚是不是也想我啦?”
  许嘉澍道:“嗯。”
  林间的心情雀跃起来,小声道:“我也是。”
  朦胧昏暗的灯光下,林间靠在许嘉澍的怀中很快睡着,面颊红润,长睫浓密似小扇子,温热的呼吸吹在许嘉澍胸膛上,似有细细绒羽拂动心尖。
  许嘉澍似暗夜丛林中的豺狼,耐心地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察觉时机成熟时,轻声喊:“阿间?”
  林间呼吸绵长,没有任何回应,沉在酣睡中。
  许嘉澍的眸色似深渊,指腹很轻地按上林间的唇,摩挲擦过。
  丰盈温软,似初春枝头的鲜妍桃花瓣。
  许嘉澍眸底闪过无数挣扎的情绪,最终溃败般地放弃。
  他闭了眼,低下头,贴上了林间的唇,面色迅速漫上一层赤红,脖项爆起狰狞青筋,喉结滚动,溢出一声克制压抑至极致的闷哼。
  怎么会比他想象中的……
  还要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