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点时间重启电源和网络，傅文肉痛的扫了眼报废的钛合金安全门，呲著牙下楼、走进了面积比店铺一层还要大上不少的地下室。
这只尸鬼有接近两百公斤的重量，以傅文完全没有进行过任何改造的身体根本就搬不动；但对身为审判所“主之代行者”，双侧小臂、小腿和足部皆已替换为“东极教会·代行者7型制式臂甲、制式腿甲”的娜塔萨·伊万诺维奇·拉斯科娃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门上的洞不管了？”蹲在尸鬼边上的娜塔莎随口问道。
“这不是有你在。”傅文撇了撇嘴——主要是心疼重新订制一道大门的花销——走到娜塔莎身边并肩蹲下，扭头看着她的侧脸、带着玩笑意味道：“审判所的代行者，肯定能保护好我的小命。”
“是你自己不想去审判所过夜的。”娜塔莎忍住了没有对他翻白眼，“况且就算是换我来，下手也不会这干净。”
——在他人面前，娜塔莎向来以寡言冷厉的形象示人。对幼年相识、一同长大的傅文和娜塔莎而言，只有在与对方独处时，他们两人才会显露出符合年龄的轻松快意。
“嗯。”傅文本来也没有抱怨的意思，转而道：“查出什了？”
“一个登记在册的小乘佛教散修，我记得他的长相。”娜塔莎摊开白皙修长的手——义体表面覆盖的高强度特种陶瓷形象地诠释了“完美无瑕”四个字的含义——无奈地道：“没有审判所的设备支持，我也不敢贸然侵入他的神识。”
“嗯。”傅文点了下头。还是把它脑内植入的芯片（神识）取出来、交到审判所处理吧。
……等等，“小乘佛教散修”？之前那个自称隼人的小子，用的好像就是地藏型号的机械义体手臂吧？
新**境内的佛教修者极少，傅文也分不太清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之间的区别，况且“隼人”还是个日本名字——据傅文所知，在旧世界时期，日本国的佛教就与其它国家有不少区别，再加上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义体都无需与基础功法匹配便可装载使用……但是，傅文绝不会把这仅仅当作是一个巧合。
——在如今这个时代，任何抱有哪怕一丝侥幸心理的人，都必然会很快落得比脑死亡还要更加恐怖的凄惨下场。
“怎了？”看傅文皱眉思索的模样，娜塔莎问道。
“这只尸鬼很可能是——”傅文突然意识到居然忘了联系别利亚科夫、告诉他自己之前的推断，赶忙开口道。
“——是幕后指使者的后续手段。对方的目标也很有可能是我师父或者教会。”娜塔莎一脸嫌弃的表情，“等你反应过来，”她换成汉语接着道：“黄花菜都凉了。”
“额……”傅文晒晒地挠了挠头，移开目光找补道：“你中文又进步了哈。”
“师父在打晕那个叫隼人的小子的时候就联系我、让我过来了。虽然我觉得是多此一举。”娜塔莎意有所指地瞄了地上的尸鬼一眼，继而问道：“你是要跟我回审判所，还是继续待在店？”
傅文沉默片刻，做出了决定，“上三楼，把老爹留给我的成年礼拆了吧。”
……
“不是你等会儿！所以别利亚科夫为什不等你来了以后再走？是报复我让他赔我的店门吗？！”
***
有间商铺的三楼是个阁楼，其中一个房间被傅言当做储藏室，专门用来存放送给养子傅文的成年礼物。傅言过世后的这近两年，傅文一直遵守约定、没有进入过这个房间；而现在，傅文盯着面前这道保险门，心情很是复杂。
“你说，老爹他都给我准备了些什呢？”傅文略带晃神的说着，伸手拧动保险门上的机械密码门锁。
娜塔莎知道这只是一句感慨，于是没有说话，安静的陪在他的身边。
非常简单的八位数密码，傅文的出生日期。门锁“哢哒”一声开启，傅文正要拉开保险门，却忽然被娜塔莎挡在了身前。
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就在这时从保险门的另一边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有一个能量层级很高的动力源突然启动了。”娜塔莎退回原位，与傅文一同盯着从打开一道窄缝的保险门后飞出的小鸟，眼神柔和的补充道：“就是它。”
在傅文和娜塔莎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傅言时不时就会制造几只机械小动物逗他们开心。显然，眼前这只半个手掌大小的雀鸟亦是傅言的作品。
雀鸟盘旋一圈，停在了傅文的肩头。傅文伸出手轻轻抚摸它背上的仿生羽毛、浅笑着道：“十多岁的时候会觉得有些幼稚，但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有它陪伴，还是挺好的。”
“它还可以充当你的保镖。”主修精神类神术的娜塔莎探查了一下这只机械仿生鸟的内部构造，脑海自然而然地闪过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句中文俗语。
傅文用力拉开沉重的保险门，房间内的感应灯一同亮起，傅言留给养子的成年礼物展现在了二人的眼前。
“这是……”傅文皱眉，上下扫视特种钢化玻璃陈列柜放置的黑银两色全封闭式单兵机械战甲，心中满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困惑，甚至隐隐觉得有点荒谬，“……这种老掉牙的玩意儿早在旧世界末期就被淘汰了吧？老爹你是认真的吗？！”
***
把还未恢复意识的隼人交给审判所的同僚，教堂外墙上镶嵌的大钟正好敲响第十二下。别利亚科夫熟门熟路地办好各项手续，即可合法地以“东极教会斯沃博德内教堂代理司祭”的身份对触犯新**法律、涉嫌谋杀罪行的嫌疑人隼人进行审讯。
——在任何时代，“人”与“知识”都是最为重要的资源；新世界后，由于非通用型的中、高阶功法和义体都必须要与修者的基础心法（“信仰”）相匹配才能够修习或装载，所以绝大多数的高阶修者都与相应的宗教组织关系紧密，因此，全球各大宗教组织在职能、地位等方面都与旧世界中世纪时期愈发相像：传播信仰、引导民众、教授知识、惩罚罪恶，也理所当然地包括攫取资源与财富，以及在政治和经济上对社会施加影响。时至今日，在一些宗教组织实力强大的国家之中，“政府”与“教会”早已是近乎一体两面的存在了。
昏迷的隼人被两名守夜的代行者拖进一间审讯室。别利亚科夫进门后，两名代行者向他恭敬行礼，随后一人留下、一人离开——依照审判所的相关规定，进行审讯时，必须要有至少两名东极教会的中阶修者以上成员在场，但这条规定并不是为了防止代行者在单独审讯时动用私刑，而是为了确保一名代行者在使用“裁决天秤”对嫌疑人进行审讯时，另一名代行者能够在过程中保障同僚的人身安全。
——所谓“裁决天秤”，本质上就是一台搭载了无数特殊程序的数字空间主机，由东极教会研发制造、特供审判所内部专用。外表上看，裁决天秤类似一个不能打开的小型黑色手提箱，表面暗纹雕刻，上方有把手，箱体两侧分别可以抽出一根用以联接脑机接口的神经管线；其中，黑色端口的神经管线接入被审讯人，主机搭载的各类防火墙破解程序等足以攻入高阶修者的神识，红色端口的神经管线则接入审讯人，搭载的防卫程序能够提供最大程度的保护。
——在进入裁决天秤仅限两人的局域网数字空间后，审讯人的精神体还会在各个方面得到强化，被审讯人则相反；因此，在裁决天秤之下，没有几个人还能保留心底的秘密。
——最后，如果出现了特殊情况，陪同审讯的代行者有权在物理层面上抹除被审讯人的神识，以此保障审讯人的安全。
双重瞳膜认证、解锁裁决天秤的使用权限，陪同审讯的代行者处置隼人，别利亚科夫右手抽出红色端口的神经管线，左手扭下脖颈后方脑机接口的保护旋盖，将管线插入接口、旋转卡死，然后平静地闭上双眼，和隼人一同进入了裁决天秤的数字空间。
极为短暂的失神过后，别利亚科夫站在了一片荒野之上。
裁决天秤会基于被审讯人的潜意识构建数字空间场景，以便审讯人能够迅速直观地了解对方的内心。别利亚科夫做好万全的防备，细致地观察著周遭的环境。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身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脚下是怪石嶙峋的河滩，眼前则是一条宽广到与天际相接的湍急大河；别利亚科夫探头朝黑色的汹涌河面下望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无数在水中挣扎的恶鬼。
裁决天秤厚重的使用手册记录着类似的场景：基于以普渡众生为念的大乘佛教修者的潜意识所构建的数字空间，有很大可能便会是眼前的这副模样——传说地藏菩萨曾立下大誓愿，“必尽渡六道众生，拯救诸苦”、“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但问题是，隼人既未剃度、亦不着僧衣，怎看也不像是一位大乘佛教修者。
别利亚科夫思考了一瞬，目光顺着河岸扫过，随即便如预料般找到了隼人的精神体。
然而，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幅完全不符合逻辑的画面。
不远处的河滩上，隼人正闭眼盘坐，他已然剃度，身上除了一件袈裟再无他物，还隐隐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面对超出常理的状况，别利亚科夫立刻做好了战斗准备——如果隼人是大乘佛教修者，那他在现实中也理应是这般形象，而若他是以‘渡己’为念的小乘佛教修者，就不该如此信仰舍己渡人的地藏菩萨——身心不一向来是修者走火入魔的前兆；别利亚科夫心道：看来除了审问，还得再多加个班了。
一念至此，别利亚科夫的身影激射而出，四散崩飞的碎石还未落地，他张开的右手手掌已与隼人的面部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