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圣火在别利亚科夫右手五指的指尖积蓄、那间便可喷涌而出，盘坐在地的隼人依旧阖著双眼，神情平静如泥塑。
下一个瞬间，隼人的体表忽地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别利亚科夫右手成爪、扣在了这道金身之上。
数十团金白二色的炫目火花相连成片、几乎同时在两人之间绽放，别利亚科夫心中一凛，抽身退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身外身？”别利亚科夫第一次以平等的态度直视缓缓睁开双眼的隼人。
——所谓“身外身”，依照各个国家和地区的文化、习俗区别，也有“法外金身”、“身外法相”等不同称谓；修习这门功法的修者，能够在肉身或精神体的表面构造出一层防御力场，以应对各种类型的攻击。与“金钟罩”、“神赐战甲”等更加纯粹的防御性功法不同的是，“身外身”的修习和使用要求修者（尤其是佛教传承的修者）必须身心合一，所以隼人大概率是对信仰的理解和体悟与常人不同，而非已经出现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这也是为什裁决天秤明明装载了足以攻破高阶修者的防火墙的程序，却依然需要审讯人亲自以精神体进入数字空间的原因之一：足以攻破高级防火墙的程序，终究也只能攻破防火墙而已；遇到这类修习了精神防御类功法的修者，审讯人往往还是得采取更为直接有效的手段。
“病毒培养皿的事我不知情。”隼人站起身来，语气认真且诚恳，“我可以向你开放我进城后的记忆，以表达我对此事的歉意。”
没等别利亚科夫开口，隼人又用日语郑重道歉，并深深地鞠了一躬。
……行吧，别利亚科夫心道：反正都得接触这小子的精神体，也省得我多费力气了。
心中转着念头，别利亚科夫迈步走到隼人身前，抬起双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向隼人的两侧太阳穴按去。
——至于隼人眼下表现出的态度究竟是真是假、这段记忆又是否已被删减修改，作为主之代行者，别利亚科夫自然有能力做出准确的判断。
***
扣下机械战甲的面具，傅文扭过头、严肃地对娜塔莎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你，我，我师父。”娜塔莎同样是一脸严肃，“这会是你最后的保命底牌。”
锁好特种钢化玻璃陈列柜，傅文皱眉打量著这具机械战甲，突然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自嘲道：“体型居然跟现在的我正好匹配，唉，谁让我从十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有长高呢。”
“是十四岁。”娜塔莎淡然道。
“哎？你——”傅文不满地瞪着她道。
“你要跟我回审判所，我要把那只尸鬼的头部带回去。”娜塔莎展现了师徒一脉相承的转移话题的能力。
——至于尸鬼剩余的部分，就全部都是傅文的战利品了；虽然这并不符合相关规定，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我也快一米八了。”傅文找补了一句、道：“走吧。在审判所住一夜，明早还得找易叔帮忙检修防卫系统，再去找那对姐妹打听点儿情报。烦死了。”
娜塔莎转身下楼，傅文跟在她身后，反手拉上了阁楼的门。
门关上的前一刻，傅文回头凝视着那具在黑暗中难以分辨的战甲，压下心底泛起的怪异感受，对老爹的这项安排既有些无语、也很是钦佩。
***
别利亚科夫紧盯着隼人淡然的双眼，在双手举到对方脸部高度时，突然以极快的语速道：“束缚。”
话音未落，白光凝成的绳索就把隼人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一颗粽子。
“要不要解释一下，”别利亚科夫放下手，语气轻松地笑着道：“你是怎知道病毒培养皿的事的？”
隼人在培养皿掉落时就已经被击昏了，如果他真的不知情，那就应该连“自己身上有病毒培养皿”这件事都不知道才对；别利亚科夫看着他的表情从还未成型的震惊困惑转变为懊恼怨毒，接着道：“听说过裁决天平的机制、没有对现在所处的环境感到困惑，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永远的秘密。至于一时大意、出现口误这种事，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你不会得到我的记忆的。”隼人冷冷说着，随即便试图以自戕的方式毁灭自己的精神体。
“无所谓啊，”别利亚科夫咧嘴笑道：“我得不到——”他在‘我’这个词上加重了读音，“不代表每个我都得不到嘛。”
……
别利亚科夫安坐在裁决天秤模拟出的审判室，汇总分析著得到的所有信息。他突然感觉有点口渴，于是身前的桌子上就出现了一杯特级品质的伏特加。
这才是裁决天秤的真正机制：复制审讯人和被审讯人的精神体，将之投入数字空间、同时进行次数以万为单位的模拟，并将全部信息输送给“这一个”审讯人的精神体、让其分析判断，再把最终的结果反馈给现实中的审讯人。简单来说，通过裁决天秤，审讯人可以在几分钟内（数字空间中则是几个小时到最多一天）采取数以万计的不同策略和方式进行审讯。如此大的基数，无论如何，都一定能获知真正的真相、得出最为精准的判断。
……
别利亚科夫睁开眼，拔下神经管线，站起身对身边的同僚道：“他本人是干净的，但被其他人的‘分神’覆盖了意识，按相关规定处理。”说罢，他立刻走出审判室，向娜塔莎发出通讯。
——幕后黑手的真正目标是傅文，希望还来得及向他们预警。
***
坐在副驾的傅文闭目养神，山雀窝在他的肩头，伸头朝车窗外张望。娜塔莎设定好自动驾驶，拿出小型个人电脑准备写报告。一幅和谐安然的景象。
车刚一动起来，娜塔莎就推了傅文一下，给他比了个手势。
傅文点了下头，用极轻的声音对山雀道：“准备战斗。”
两人方才确认过，这只机械仿生鸟将傅文和娜塔莎都列入了保护对象；至于那个手势，在他们的约定中，是“随时会有危险，做好准备”的意思。
车上的安保系统没有示警，娜塔莎看起来也不像是察觉到了隐藏的袭击者，于是傅文合理推测，是别利亚科夫刚刚与娜塔莎进行了通讯。
——几乎所有修者都会把通讯设备与神识连接，审判所的代行者之间更是会直接通过脑电波交流，以达到迅速、方便且隐蔽的效果。
傅文抬手启动了镜架内置的精神防御系统，用不超过十分贝的音量道：“这大胆子，敢袭击审判所的车？”
娜塔莎扭头上下扫了傅文一眼，没有说话；她植入了听力增强装置，傅文可没有。
但傅文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敢袭击你这个代理司祭的‘儿子’，胆子还不够大。”
苏卡不列，老子到底得罪谁了？傅文在心骂了一句。他正想仔细回忆一下，余光就看到娜塔莎突然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等他把头转过去时，车门都已经被娜塔莎从外面关上了。
傅文扫了一眼车载屏幕，确认安保系统已经全面启动，安心地靠在了椅背上。
接下来，就是等待娜塔莎的又一场胜利了。
***
动力炉全力运转，充沛的能量经由体内的人造经脉输送全身，娜塔莎一脚踹上车门的同时，双手各从修女袍下取出一柄短刀、朝身前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地方掷了出去。
四分之一秒后，两柄短刀在空气中擦出金属撞击的清脆鸣响，刀柄内的电子干扰装置顿时激发、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娜塔莎的拳也到了，一拳正中咽喉，随即变拳为爪、锁住目标脖颈，掌间奔涌的圣火侵袭而入，肆意破坏著对方的神经、血管和人造经脉。
光学迷彩及其它反侦察系统在娜塔莎的面前宛若无物；与此同时，傅文还没有看清车载屏幕上显示的文字。
娜塔莎突然放手、抽身急退，对方轰出的重拳紧追她的下腹部，却没能触碰到她的衣角。
替换为代行者7型制式腿甲的双腿重踏地面，娜塔莎旋身而起，右腿钩住对方还未收回的右臂，左腿横扫目标头部。
一声闷响，娜塔莎的脚背精准踢中目标侧脸，顺势借力，娜塔莎曲腿勾腰，左手揽住对方后脑，将其重重砸在地上。
替换为代行者7型制式臂甲的左侧小臂和左手发力按下、控制住目标的挣扎，同样义体的右手食指指尖刺出侵入式神经管线，就要插进对方后颈的脑机接口。
下一个瞬间，娜塔莎翻身而起，后撤三米，警惕地盯着仍旧趴在原地、似乎没有任何反击企图的目标。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对方为什要故意暴露、引起自己的注意。而就在刚才，她终于确定了此人的真实意图。
刻意做出要联接脑机接口的行为，目标却显露出了“得逞”的情绪；虽然极其微弱，但对修习了精神类功法的娜塔莎来说，也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你是华国人。”娜塔莎道。这是一句陈述，而非疑问。
以自身脑机接口为陷阱的外道功法在新**本就鲜少有人修习，而联系到傅文的血统、以及华国源远流长的历史和无数志怪传说，娜塔莎很难不得出这个结论。
甚至，他——或者她——针对的很可能并不是从未离开过斯沃博德内的傅文……而是在两年前就已经逝世了的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