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刻之际,李琎源抓住了岸边凸出的石头。水浪在不停的排挤着他。
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冲走,李琎源怒喝一声,不顾手指的疼痛疯狂朝着岸边寻找支点,右手在空中划出圆形的弧线,最终他抓住了那一株救命的水草。
然后一点一点的,他使出全部力气往岸上攀爬,肩膀露出了水面,接着是腿部、膝盖,整个身体劫后余生般庆幸的趴倒,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脏咚咚的飞速跳动着。
李琎源脸色沉下来:他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到了元江就可以捕鱼,在这也能捕鱼。
都是臆想而已,他不会捕鱼,下了水和送死没有区别。
有些黯然的勉强站起来,他拿起外袍和靴子,右手拄著剑,半弯著身子,以随时会体力不支的样子,晃晃悠悠的朝附近的一块巨石走去。
那的阳光最好,可以晒干他的内衣。
刚才已经用尽了他仅存的力气,等爬上巨石,他喘著粗气躺倒在阳光下,一动也不想动了。
几个呼吸后,他从怀掏出两份紫色的帛书,叠在一起盖到脸上,挡住了刺眼的光。
手中的剑扔到了一边。
许久。
感到自己的状态恢复了一些,他才将帛书拿远,看了起来。
三天前他解开腰带整理了衣服上的尘土,这两份帛书就掉了下来。
一开始他并不关注国书,认为面的内容比小时候夫子讲的课文还要无聊,不外乎是些楚国皇帝祝愿宗吴的大宗主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宗吴信仰神的比较多,一般还会加上敬畏神的敬语,比如爱戴苍、羲等。
但他发现这并不是国书。国书上至少有国号。
第一份帛书上标题是《后徒诸事》,另一份赫然标著《凤凰山图》。
《凤凰山图》歪歪扭扭地画着奇怪的线条,中间一个太阳的标志,而《后徒诸事》那些文字竟是旧朝文字,他只看得懂一部分,而且这一部分实在有些混账——他自己是这想的。
帛书的人说:他是仙!
这又不是幻想世界,李琎源嘲笑。
楚国人认为,神仙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真正存在的是神兽。
楚国的战争图腾就是白虎,他们将想象出来的白虎绣在巨大的旗帜上,每次出征打仗的时候,最前面的执纛人就会举着白虎旗冲锋,只要大旗不倒,神兽白虎就会保佑他们获得战争的胜利。
慧阳城因为二十多年前和楚国的矛盾而分割,大纛不再使用白虎旗,改作杜鹃花。
慧阳人也同时抗拒了神兽的说法。并不认为白虎、凤凰、龙是真正存在的生物。
李琎源作为慧阳城土生土长的儿女,自然同样如此,他想起前几天见到的豹和蛇王,觉得那应该就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野兽了,但依然和人们口中踏破山岳、腾云驾雾的白虎没法相比。
人们都说神兽能够化身成人,抬手就可让人起死回生。但是谁也没见过,没见过可不就是杜撰。
合上帛书,右手拿起剑,他拄著剑颤抖著站起来,朝河流的尽头看去,发现和他预想的不同。
高峰之下是一片青郁竹林,旁边的那条河流径直冲向了高峰。
他本以为这条河碰见眼前这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峰会提前绕路而走,留出与山之间的道路。
体力不允许继续了,前面要是断崖,要自己只能爬山。他已在饿死的边缘,四肢近乎冰冷无力。
李琎源看着竹林,想到也许可以躺在河顺流飘下去,但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且不说河是否隐藏着危险,就是自己到了目的地,怕是连岸边都上不去。
放弃旧路线。他又转身朝向东北,目光越过小山和一片树林,投向远处雾蒙蒙的世界,他看到那似乎是一排灰色的城墙,面鳞次栉比列著房屋。
他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
终于见了人烟,也许能够得救。
他心一喜,却忽然眼冒金星,脑袋一昏,身体向前倒去。
他手中的剑摔向了前方,帛书脱手掉落,陷在了巨石的石缝。整个身体不受控制滚下了巨石,重重地摔在地上。
是要饿死了吗?李琎源感觉身体摔得要散架了一般,疼痛不断侵蚀着他的神经,意识逐渐涣散。
可他不想放弃,仍旧伸出五爪指向前方,试图爬到远处的城镇。
数息之后,像是陷入了幻境,他嘴角淡淡的笑起来,随即右手失去控制落到地上,整个人再也不动了。
……
“小姐,你看了他好久。”侍女给女子打着伞,在阳光下形成椭圆的影子。
“我在想,他刚才在河边,是在捕鱼吗?”小姐的声音清冷。
“应该是吧,不过他有够笨的,没有渔网和鱼叉就罢了,还敢自己下水捞鱼,他不知道这河水有多深,那差点要了他的命。”侍女带着一丝鄙夷。
“真有够笨的!竟然自己下水捞鱼,”小姐突然自嘲的笑起来,“是为了什呢?”
“也许是找点吃的,他要被饿死了吧,看起来像一根竹竿那样瘦。”
“这样啊!”小姐顿了顿,她清冷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既然要被饿死了,那我们下去救他一次。”
“小姐,你忘了上一次的教训了?”侍女有不同的意见。
“没忘,但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会审问他的。”小姐坚持着。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出现在李琎源身边,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身体,小姐疑惑道:“庚啊,你快看看他咋样了!”
“我不敢。”侍女后退了几步。
“胆小鬼,我就不怕。嘶!真丑,脸上全是斑。”
“小姐快放开!他是中毒了!”
……
李琎源又做了那个梦。
梦辛楠茗把剑递给他,可一低头就不见了,他急切地寻找,嘴不停地喃喃。
他猛然睁开眼睛。
入眼是由红木和乌金木交错组成的屋顶,看着缭乱。正脊是上等桧木,檩子罕见的由名贵木材搭成,用这样的材质做建房,一定不是普通人,但建成这般杂乱的模样,建筑师的水平又很难评。
一团黑色迷雾突然探在他的脸前,发出娇滴滴的声音:“你醒了啊!?”
李琎源吓了一跳。
等迷雾直起腰来,他才看清那是一个女人。
她蒙着一张黑色面纱,身穿淡粉色罗裙,此时眼神清冷的盯着他,举起手中的物件说:“你刚一直说剑呢剑呢,是这个吗?”
女人手中拿着墨绿色的长剑,正是辛楠茗送给他的定情信物翠荷剑。
李琎源轻声说:“给我。那是我的。”
“不给!”她叉著腰问道,“你是什人?说实话,让本小姐满意了就还给你。”
他沉默了,脑海中分析现在的情况,看起来自己是被救了,而对方似乎不信任他。
“呛!”
见他不语,女人拔出剑,看了一眼剑刃称赞道:“这剑不错嘛,很漂亮,不像你,丑八怪!”
丑八怪?李琎源呆呆的,他感觉对方没有敌意,就小声的讲:“请问这是哪?”
“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女人娇哼一声,“你先回答我的。”
他只好弱弱的回答:“我不是要来这,我在一棵大树那出发,一直朝着西边走,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太平城那边的?”女人皱起眉头。“你叫什名字?有家人吗?”
“我叫李琎源,我的哥哥是李赫元和李骄元,姐姐是李玦源。仆人叫孙喜,不过他已经死了。”
一想到孙喜,他露出悲戚的表情。
女人见他不似作伪,拍了拍手掌:“阿庚,出来吧。”
李琎源惊讶著看向她身后的屏风。
那后面又钻出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子,眉毛高高的向后翘著,鼻梁直而挺,显得飒爽如男。
只见她雷厉风行,一言不发,抢过蒙纱女子手中的剑,将翠荷剑甩在脑后,利用惯性朝着李琎源大力砍了过来。
李琎源暗叫不好。身体挣扎着想要退后。
这时他才发觉双手和脚竟然被镣铐紧紧的箍在床边,自己根本不能动弹。
一秒之后,锋锐的剑刃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刺到脖子。
喉咙处传来一丝冰凉的疼。
女子剑术极好,不多不少只划破了他的皮肤,一滴血珠聚在剑尖,又沿着剑刃划到剑身,最后吧嗒一声掉下去。
阿庚目光寒冷,仿佛手中的剑随时都会刺入李琎源的喉咙:“你是谁?不说实话就杀了你。”
李琎源眼中那抹剑刃上的锋芒开始急速扩大,接着化作一张银色而丑恶的脸庞,它张开血盆大口,狰狞著朝李琎源噬咬过来。
剑中恶鬼!
他的血瞬间凉了下来。
那间李琎源如堕地狱,剧烈的恐惧如同巨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眼前开始逐渐模糊,天花板上的红木和乌金木交缠在一起。
他的身体剧烈的挣扎起来,但始终无法挣脱镣铐的束缚,床铺不停发出吱呀的声响。
痛苦像肆虐的烟雾,一瞬间侵袭了他的脑海。
接着惨痛的场景在他眼中重现:孙喜的肩和腿被长刀刺穿;野兽咆哮著张开血盆大口扑到他面前——可他都无能为力。
李琎源张大嘴巴,拼了命的想要吼散这些事物,可嘴角崩裂,血涌出来,他也没能发出声音。
片刻之后,他突然放弃了挣扎。
眼泪就那样滑了下来。
一颗接着一颗从他的眼角溜到眉骨和颧骨之间凹陷的长廊,又滴到耳朵,掉在枕头上。
泪水打湿了枕头,暗暗的水晕染湿一片。
房间安静下来。
蒙纱的女子眼露出不忍的神色,轻轻让侍女撤回手中的剑。
她看着男人脸上止不住的悲伤,想了想,拿出一块手帕上前擦拭他的眼角,安慰说:“别哭啦,不会杀你的。”
男人听了这话,像一个小孩那样,鼻子抽泣起来,泪水掉的更厉害了。
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拿出另一块锦帕,两边给他止泪。
“哎呀你哭什呀,我都说了不杀你了,别哭,我最见不得人哭了!”
“阿庚,看你给人吓的!”
“小姐!不这样咱俩两个弱女子很危险的。”侍女无奈的说,心中暗暗后悔。
早知道自己一个人审问好了,这时正是男人心防脆弱的时候,就该拿水给他浇清醒,再上个酷刑,有什就都招了。
不过如此脆弱的男人,也没有必要审问了。
李琎源哭了一会儿,气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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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
仙:是传说中的人,相传一个人修道到了极高的境界,就可以成仙。史书上从未记载这种人,但是一些人相信仙是真的存在的,比如宗吴十六宗之一的道宗,道宗的信徒认为,成仙是一种绝世的机缘。有了这份机缘,普通人就可以比肩神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