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李琎源又醒了过来。
潮湿的枕头使他不适，他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手镣和脚镣已经解开。
一想到自己被那个女人吓哭，又被另一个像小孩一样安慰，他嘴巴抿的紧紧的，心一阵悲哀。
不过那两个女人都出去了，他松了一口气，扔开被子的一角，转了半边身子下地，努力站起来，走了两步。
还是相当艰难，这几天不停的行走使他的腿部遭受了巨大的损伤，现在倍感不适。
叹气的同时，他看了一眼周围。
这个房间极为简朴，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块屏风。翠荷剑已经被她们拿走了。
他坐在床上难过一会儿，这才鼓起勇气，走到门前，双手用力推开。
清新的空气扑来。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四合院，院中至少七八间大房，几乎铺满了大理石。现在已经是下午，阳光照在青色的大理石上，反射出暖暖的线条。
远处围着一堵不太高的石墙，墙外种著成片的竹子，已经成了竹林，郁郁葱葱的布满了周围，挡住更远的风景。
院子蓄著一座泉水，空着的一方地零星的种著蔬菜。
那个剑术极好的女人坐在小板凳上，时不时往面前的两个黑色铜药炉边加柴，另一个蒙纱的女人则站在一块石桌边研墨，纸笔放在旁边。
听到门响，熬药的女人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他：“小姐，他又醒了。”
研墨的女人轻盈的转过身子：“醒了呀？”
李琎源点了点头。
侍女看他点头，一声冷笑，语气生硬：“我家小姐饶恕你了，但你也别得意，不经允许不准做任何事，听见了吗？”
李琎源像看见恶魔一样害怕，抿住嘴巴一声不响。
“说话！”
“是。”李琎源声音弱弱的。
“你记住了，我们不是白救你，现在开始，小姐要你做什都得听话，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撒谎，懂了吗？
李琎源愣了一下，轻声道：“那不就是奴才吗？”
“不。”侍女冷冷的讲，“是奴隶！”
李琎源看着她郑重的样子，不敢和她对视。
“阿庚，你别吓唬他了，他那胆小。待会儿又晕过去。”小姐转身找了个木凳子坐下，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面纱蒙着脸看不清表情，“自己拿个小板凳坐着吧。”
他想了想，觉得这位小姐性情还不错，不像那个阿庚一样凶，对她的建议可以接受，于是在房檐下的角落拉了一个木椅坐下。
“你身体怎样了？”小姐说道。
“还好。”李琎源捏了捏手臂，感觉没什力气。
“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阿庚说你中毒，而且好几天没有进食，到了快死的边缘，我们给你喂了汤和药，能不能撑过来看你的毅力，没想到你还是挺顽强的。”小姐好奇的看着他。
中毒了？李琎源摸摸脸，指尖的触感微凉。他想起那条剧毒蛇王毒液腐蚀了豹的骨头，自己是无意中被感染了吗？但是他没有喝蛇血也没喝豹血，只是闻一闻就会中毒吗？
他打了个冷战，支支吾吾著不知道该说什：“我，我，……”
“没事，我们家阿庚是小医仙，她医好了你，你应该感谢她。”
李琎源看向阿庚，咽了口水：“谢谢你。”
阿庚冷著脸哼了一声，往药炉底下加柴。
“我就觉得你是个会感恩的人。”小姐笑盈盈的，“话说起来，你从哪来的呢，说详细一点，说不定我能帮你回家哦。”
“我家在慧阳城，我是从慧阳城出发到芝城，然后过了元江再到重南关的，只是在前往太平城的路上遇到了刺客，我不得不逃跑，就一路走到这来，我是想回慧阳城的……”
“遇到刺客了，难怪，那你一定是走官道咯，重明山脉南端的官道，就在江边城的北边，你能从那个地方走过来真是厉害，有几百，而且都是山。”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来宗吴。”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去游玩，我看了你的衣服，那可是贵公子才有钱穿的丝绸喔！”
“看衣服？”李琎源低头瞧瞧自己的胸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衣都被剥了，面穿着一件女士的肚兜，外边披着一件襦裙。
他的脸红了：“你们拿走了我的衣服？”
“对啊，是阿庚，她睁着眼睛换的。”小姐的笑意更盛了。
阿庚闻言，双手不停的往两只炉子加火，一言不发。
【……】
过了一会儿，她将碗放在地上，站起来倾斜药炉，药汁从炉中淌出来又被纱布过滤，最后都盛到碗，阿庚拿起来递给李琎源：“这是你的药，喝了之后毒就基本解了。”
李琎源接过了药，看着她锋锐的剑眉，弱弱地问：“我中的是什毒？”
“被什小东西咬了，伤口就在你的右手手掌下边，并不是很严重。”
李琎源抬手看向掌心，果然上面印着一串轻微的咬痕，那一部分呈现出奇异的冷白色，像是鹿角的形状，他想起那条蛇王的头顶也是这样的白色鹿角。
还真是中了蛇毒，只不过居然会有印记的副作用？李琎源犹豫了一下，端起碗喝下药汁。
苦的要命，他眉头皱起来，忍不住吐舌头。
小姐正在等他这样的反应，指着他哈哈大笑，“就猜你会苦到！”
“小姐，这是你的。”阿庚也递给她一碗。
小姐的眉头也皱起来，把碗放到一边，朝着阿庚做了个鬼脸。她好奇的问李琎源：“你来自慧阳城，那慧阳城大不大？长什样子？”
李琎源思考：“慧阳城南北大概有十五长，东西是十宽，听姐姐说，慧阳比敏阳城与辽阳城都大，在楚国只比楚都城与景阳城小。面很多人，一到集市的时候大家都在卖东西，很多人来来往往，王府很大，面很多厨师。”
他的肚子此时咕咕响了。
“哦，听起来也没什特别的嘛。”小姐有些寡然，“阿庚，阿辛不是说今天来吗？”
“小姐，你记错了，阿辛后天才来。”
“这样啊，行吧，今天我来掌勺。”小姐收起桌上的纸笔，一口闷了药，吐吐舌头，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小姐进了厨房后，阿庚的脸色一下子阴冷起来，盯得李琎源浑身发冷：“小子，注意你的行为，如有不端我就杀了你。”
李琎源怕怕地点头。
“去，把药炉的残渣倒在门外靠右的竹林下边。那有一个垃圾堆。”阿庚喝令他，“记住你奴才的身份。还有，不论见了小姐长什样子，都不准对她生出念想，否则——”
阿庚做出抹脖子的手势。
李琎源心不愿意承认奴才的身份，但是怕阿庚，听话的点了点头，起身去倒残渣。
他在竹林外边站了一会儿，现在太阳在四合院后边的山峰顶上，还在下午，这却要落日了，沿着河的这座山峰又高又陡。
这座山应该是朝着西边的，李琎源心想着，又将心思集中到主仆身上，她说自己无论见了小姐什样子都不准对她生出念想，也不知道这侍女对自家小姐的样貌多自信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但自己有未婚妻，都要成婚了，怎可能对别人生出念想呢！
李琎源回到院子的时候，侍女阿庚端出一张矮桌，和小姐一起坐在凳子上，准备开饭了。
小姐招呼他过去，李琎源站在一边，并不落座。
“为什不坐？坐下来一起吃。”小姐问他。
“慧阳城的规矩，下人不能和主子一起吃饭。”李琎源回答她。
“哎呀，阿庚你是不是又威胁他了？”小姐嘴巴鼓鼓的看着阿庚。
“是的小姐，我要他记住奴才的身份，不得僭越。”阿庚义正言辞。
“好吧，拗不过你，不过呢，在我这的规矩，你可以坐在这一起吃饭。你叫什名字来的？”
“李琎源。”
“好，李琎源，我命令你可以坐下与我一起吃饭。”小姐笑盈盈的。
“是。”李琎源拿了个板凳坐下，他发现菜品很丰盛，一荤三素，一阵食物的香味传来，这才感觉自己饿坏了，忍不住伸手拿筷子，被阿庚狠狠打到手背，他痛了一声，拘谨的收回手臂。
“小姐先动筷，你才能动筷。”
“哎呀，阿庚的规矩真多，你就见谅吧，我也不得不听她的。”小姐说着，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脸。
李琎源抬头看过去，呆了一瞬。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说不出的奇迹一般，眼前的侍女、桌子和其他的一切都化作了白光。只剩下了对面的那个女孩。
她对着李琎源笑了笑。
时间就此停止。
李琎源感觉好像有什东西在心炸裂开来，周围的阳光逐渐消失，在瞬息万变的光线，他仿佛走进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又像是走进了花团锦簇的山间。
在短暂的人生中，他从未有一瞬间是这般的欢喜。
现在他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也相信死后会得到神的审判，那些僵硬的神像和文字一瞬间都活了过来，这都是因为她。
那是多美的一个女孩啊。
美到令人窒息。
李琎源愣著，傻笑起来。
很多年以后，他想起了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四合院中，只不过四合院已经破败不堪。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漫天大雪中，雪要盖过膝盖，他的爱人坐在屋看着他，他感觉欣喜，又有说不出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