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人间观剑三千年 > 第二十章:鹤鸣在阴沧北江
  光看凶狠面相便知道其不好惹的男人往上提一提裤腿,瞧了眼上面不算太大的茶渍水印,怒拍桌面,茶碗都跟着一抖。
  
  
  男人故作高深地缓缓转头,目光不善地盯着骆觉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泼的?”
  
  
  突发变故惹得临近几桌纷纷观望。
  
  
  男子看似已在即将暴走的边缘,内心却是阵阵暗爽。
  
  
  江湖人士,多少人就好这一口。最近烟海郡涌进大批人口,多数都是冲着天捕司那位卯堂副堂主与剜心魔头生死之战的重头戏而来的江湖中人,想开开眼界,顺道抱着侥幸心看能否偷师一二是主要目的不假,可这同样也是积攒声望千载难逢的良机。
  
  
  有在屋顶房檐上飞身腾跃的,辗转腾挪身轻如燕,翩然落地便博得好些喝彩。
  
  
  也有惹怒别人引来几声骂语的,潇洒出场是很帅气,可踩在别人肩膀上一路飞来可就没那帅气了,还要在徒被牵连的几人身上留下灰尘脚印,难怪挨骂。
  
  
  不过艺高人胆大,敢这不把他人放在眼的,本身实力也不会弱,有些名声。那些怒气升腾的江湖人士认出了来者身份,一时又悻悻放下兵器,只好将怒气往肚子回咽。
  
  
  身形壮硕的男人,便是先前平白无故当了别人嫁衣的倒霉儿之一,心情本就糟糕透顶,眼下碰上了不识好歹往自己脸上凑的苏南两人,一看还是两个年轻的雏鸟,正好拿二人撒撒气,让咱也耍耍威风攒攒名声。
  
  
  心知不妙境地的骆觉明喉头艰难滚动,连忙笑着赔不是。
  
  
  仅剩的两茶杯黄酒,本是要与苏南豪气分享,这下只能用来应急。
  
  
  骆觉明端起茶杯放低姿态,就要敬男人一杯酒。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骆觉明这明事理,再看茶杯不是茶水而是黄酒,男人怒意减弱,接过茶杯冷哼一声便仰头一饮。
  
  
  谁料许是外地而来的男子喝不惯这粗辣的黄酒,当下吐了出来破口大骂一声,手中大刀下一秒就要架在骆觉明脖子上。
  
  
  骆觉明心中哀嚎,脸色苍白闭目等死。
  
  
  半天没有动静,骆觉明眼皮颤抖地睁了开来。
  
  
  苏南单手拦住男子挥来的大刀,大拇指和四指分别捏在大刀两侧刀背,盈盈一笑,苏南掏出自己的酒葫芦,又重新给男子放下的茶杯倒上满满一杯子的竹叶青酒。
  
  
  酒葫芦挂在苏南腰侧,骆觉明坐在另一边,所以一直不曾发现。
  
  
  本以为又是拿粗劣黄酒糊弄自己,男子刚想打翻茶杯,却瞧见酒水莹彻透明,色泽青碧夹有淡黄,这才刚倒出来,酒香已经钻入鼻中了。
  
  
  苏南单手前伸请酒,松开了捏住大刀的左手。
  
  
  他看了眼一眼还未回魂的骆觉明,微微一笑。
  
  
  “行走江湖都是朋友,请。”
  
  
  男人口齿生津,将唾沫咽下,端起茶杯迫不及待喝个干净,满脸享受。
  
  
  “好酒!”
  
  
  靠得最近的几桌侠士也闻到了醇厚酒香,都向男子投去艳羡目光。
  
  
  男子冲着苏南与骆觉明拱拱手,便笑着转回身。
  
  
  苏南又给骆觉明倒了一杯,推到其身前。
  
  
  骆觉明连感谢苏南解围的话都来不及说,赶忙凑近茶杯,注视着青碧透明的酒水,鼻尖耸动,吸入酒香的同时闭眼一阵哆嗦,看其模样比他和心仪的姑娘春宵一刻还要舒爽。
  
  
  苏南心底暗笑。
  
  
  年纪轻轻,也是个老酒鬼。
  
  
  骆觉明饮下美酒,只觉人生美好不过如此,他一向觉得,江湖可以没有像刚刚那男子一样的糙汉,但绝不能没有美酒。
  
  
  “泻我竹叶青,烹我翠云涛……”
  
  
  骆觉明两眼痴迷道:“不愧是上好的竹叶青酒!”
  
  
  苏南吃了一惊,讶然道:“骆兄好眼力,识货。”
  
  
  骆觉明还在闭目咂嘴,舔舌在唇回味其中,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目光率先羡慕地看了眼苏南的酒葫芦,随后才嘿嘿笑道:“不怕兄弟笑话,骆某可以承认武艺不高,但谈到喝酒,不管是酒量还是爱酒,都不曾服过别人。”
  
  
  “哦对,瞧我这人。”骆觉明一拍脑门。
  
  
  “还不错问兄弟名讳。”
  
  
  苏南笑道:“在下苏北。”
  
  
  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人瞧见苏南一杯竹叶青便化解了紧张氛围,纷纷摇头觉得无趣,不再关注。
  
  
  苏南二人得以安稳交谈。
  
  
  虽然品质如苏南手这般好的竹叶青酒价值不菲,但看其穿着普通,骆觉明只当苏南好运得了一葫芦,言语间没有拘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偶尔还要吹嘘一番自己的师父吕承简。
  
  
  关于天捕司的卯堂副堂主与剜心魔头一事,苏南只听谢枫丹说了个大概轮廓,并不了解,正好由骆觉明与他补充一二。
  
  
  当下受人热议的,便是此事,整个茶楼无不以此为喝茶交谈的话题。
  
  
  天捕司卯堂副堂主,名齐贯庭,是天观武卷榜上排名第六十七的自在境高手。
  
  
  看似排名不高,然而天观武卷收录的是整个天观十三州的江湖高手汇总排名,就算不全有所遗漏,能排第六十七,已经是寻常人眼中的武道高手神仙人物。
  
  
  齐贯庭?
  
  
  听到这个名字,苏南有所耳熟,但哪怕记性如他这般好,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自在境……”
  
  
  苏南心中默道,的确称得上高手。
  
  
  不过恐怕入不了师父谢枫丹的眼。
  
  
  谢枫丹曾给苏南讲解过天下前三十的江湖高手,只是说了个大概,并未细说。
  
  
  而且师父本意是只讲天观与西离两座江湖共同的天下前三十,在他看来,其余人,根本不值得在意。
  
  
  拗不过苏南要求,谢枫丹才分别将两座江湖排名前三十的武道高手都与苏南说了一遍。
  
  
  这齐贯庭,自然不在其列。
  
  
  至于齐贯庭的对手,那位剜心魔头,江湖中人都一无所知,好似此人是凭空出现。
  
  
  在骆觉明等人眼中,齐贯庭对付这个魔头还不是手到擒来,一者是武卷榜上有名的响亮人物,一者则籍籍无名未有听闻。作为天捕司的分堂副堂主,齐贯庭缉拿过不少江湖中恶贯满盈的武夫,声名远播。
  
  
  决战地点在烟海郡外不远处的沧北江,时间在四日之后。
  
  
  沧北江,为天观西北境内最长最宽广的一条江河,环抱三州,内养三湖,群峰无数,造就了一片大好风光自然气象。而众多江湖人士的此行目的地,位于烟海郡和苏道郡交界处,奔腾咆哮的江流隔断两岸。
  
  
  四日光阴转瞬即逝。
  
  
  远远看去,沧北江就如一道巨尺白匹,横卧在烟海郡和苏道郡之间,一浪高一浪,一潮盖一潮,洁白浪花飞溅,江水汹涌奔泻而来,如箭离弦,如马脱缰,如猛虎出山,声势浩大。
  
  
  两岸人群似两条盘踞长龙向远处蜿蜒。
  
  
  万众瞩目。
  
  
  两岸各有一座观江楼,高约莫六丈,皆是六层。而苏南与骆觉明结伴早早地就到了观江楼四层占了个宝座,如若不然,怕是得和其他人一样挤在岸边人群中看不清切。
  
  
  “风势小了。”苏南专注眺望。
  
  
  大江上浪头渐渐低了,江水也没先前那般湍急,然而江面并无一艘船舟趁此载客渡岸,想来都知晓今日非同寻常。
  
  
  骆觉明顺眼望去。
  
  
  “江面辽阔,可无桥梁横架,哪有落脚之地,这怎打?”
  
  
  苏南收回目光,笑道:“我们不行,他们是武道高人,未必没有办法。”
  
  
  骆觉明思索,觉得言之有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春日悬空,江面开始泛著鳞片金光,有些晃眼。
  
  
  一阵轰然骚动声毫无征兆地铺天盖地而来,两岸人群起了连锁反应躁动不已,观江楼上上下下惊呼连连,甚至不比轰隆作响的江浪声弱。
  
  
  来了吗?
  
  
  闭目养神的苏南睁开双眼,随众人齐齐看去。
  
  
  在这无人敢冒头出风头的时刻,有一竹木小舟开始缓缓横渡江面,瞬间牵动了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沧北江面的人群。
  
  
  小舟不大,看上去最多能承载个六七人过江,若是再多,恐怕便要翻了。
  
  
  舟上两人,一人手握长杆负责撑船,面不改色,是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
  
  
  另一人,是名女子,带着仅仅遮笼住头部的轻纱幂篱,怀抱古琴。
  
  
  江天一色,山水怡人,波光金鳞衬著一袭光艳红衣在微风中缓缓前行,衣襟飘摇,如同画中一点殷红抹在了辽阔江面。
  
  
  惊艳至极。
  
  
  她叫阮湘,但眼下遮住面庞,无人识她身份。
  
  
  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剜心魔头,是个女子?
  
  
  苏南感到意外,人群也有窃窃私语声,显然也是惊讶,无法将女子与臭名昭著的魔头相联系。
  
  
  阮湘柔声开口,是对着船上撑杆之人所说。
  
  
  “待会我若败了,你便自己离开,让我沉在这沧北江中就好。”
  
  
  暂时充当船夫的男子摇头,看着阮湘背影说道:“你不会输。”
  
  
  轻纱下,阮湘嫣然一笑,如画般醉人,但已有好些年无人得见其中风景。
  
  
  “那就承你吉言了,反正败不败的,都活不长久,记得把我留在沧北,我哪儿也不去。”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
  
  
  自阮湘现身后,另一面,沧北江的对岸,也驶出一艘大船。
  
  
  此船体积大了小舟不知多少,甲板宽阔结构坚固,颇具威风,船上还竖立起了天捕司的司旗,如此一来,船上之人的身份自然浮出水面。
  
  
  “终于来了!”
  
  
  骆觉明一脸兴奋。
  
  
  “苏兄!好生看着,这等观摩机会可不常有,我等从中学个一二,终身受用。”
  
  
  苏南微笑赞同。
  
  
  众人期待的主角悉数到场,两岸氛围变得火热异常。
  
  
  大江上,众人视线聚集之处,小舟已十分接近大船。
  
  
  “可以了。”
  
  
  阮湘声音清脆。
  
  
  在其身后的男子也不拖遝,脚掌轻跺,锋锐气劲直接将小舟从中分为两半,随后男子便撑著半截竹筏后退,将空间留与阮湘与船上那人。
  
  
  这一手,便让江岸不少人惊得合不拢嘴。
  
  
  素手轻拢秀发,露出白洁的下颚一晃而逝。一直想杀之人就在眼前,阮湘反而不急,单手托腮,一双灵秀清淡的眼眸凝视江水,仿若其间映照出那唯一的身影。
  
  
  “步泽……”
  
  
  阮湘轻声呢喃。
  
  
  大船甲板上,也缓缓走出一人。
  
  
  一身白衣的齐贯庭面色冷峻,视线死死盯着小舟上的红衣女子。
  
  
  “你是何人?”
  
  
  阮湘没有回答。
  
  
  齐贯庭面有怒气,寒声道:
  
  
  “魔头,你三月杀百人,我不曾寻你麻烦,你倒找上我了。”
  
  
  “也好,齐某今日就为枉死的百姓除了你这祸害。”
  
  
  这两句,齐贯庭故意以真气运胸,激荡在江面上,声音响彻。
  
  
  引得人群拍手叫好。
  
  
  阮湘轻笑,笑声轻蔑。
  
  
  “……齐堂主能有今日成就,我想您杀的人比起小女子来,只多不少吧?”
  
  
  风度不凡的齐贯庭瞳孔骤缩。
  
  
  “你究竟是谁?!”
  
  
  阮湘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于小舟上盘腿而坐,上身端坐,肃容齐足,目不斜视。
  
  
  “我为李步泽而来。”
  
  
  轻飘飘的一句落在齐贯庭耳中,却是让男人杀心暴起。
  
  
  “受死!”
  
  
  齐贯庭目光阴冷,抬手一剑斜下扫过,数道剑气涌入江河,阮湘所立小舟的四周江面顿现三口漩涡暗流。
  
  
  长剑往上一挑,齐贯庭冷喝道:“去。”
  
  
  江下齐声闷响,由男子打入江中的剑气牵引出三道庞大的水龙卷盘旋而上,卷浪掀风,气势汹汹地扑向红衣妙影。
  
  
  幂笠轻纱下,阮湘表情如无波古井,瞳孔中三道倒垂而起的水龙卷愈来愈近。
  
  
  直到逼近身前,她才终于有了动作。
  
  
  苏南目光微凝,在场众人,恐怕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寥寥几人能看清阮湘的动作,不止看清,还能看懂。
  
  
  阮湘右手纤长食指向内弹入一弦,刚猛有力,以一手“鹤鸣在阴”施展出古琴基本指法中的“右手八法”之一“挑”。
  
  
  抹、挑、勾、剔、擘、托、打、摘,此八种指法虽是古琴之基本指法,但它们经过或紧或慢或多或少的诸多不同组合,构成了其它诸如“叠涓”、“拂”、“锁”等指法。
  
  
  《太音大全集》一书中,又将其八法誉为“八字纲领”,喻有提纲挈领之妙,十分贴切。
  
  
  欲在古琴一道起高楼,八法之基先得自如。
  
  
  “这琴,有几分眼熟。”
  
  
  直到此时,阮湘将怀抱的古琴横放在膝,苏南才察觉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