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瑞泽不动声色地看向时沧。对方静静地望着洛迟鸢,看不出喜恶,气氛却不太对劲。
  片刻后,时沧颔首:“坐吧。”
  洛瑞泽松了口气,即使是在自己家里,然而时沧的气势带来的压迫感却让他局促拘束。
  “9级omega,古往今来历史上只有一例,令公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洛先生,你确定?”
  许特助连忙送上Z国omega种族与等级鉴定中心出具的证明文件。
  “两年多前就已经做过鉴定,前不久我又带他去做过一次,两次的结果都显示,迟鸢是lv9的雪豹omega。如果您怀疑文件的真实性,您可以亲自带他去检测。”
  时沧将翻阅完毕的鉴定报告递给洛瑞泽:“如果洛先生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带他回早川市鉴定,如果结果属实,我家时冕已经年满22岁,而洛公子也已经20岁,都已经达到alpha与omega的法定婚配年纪,尽早把婚结了,免得夜长梦多。”
  时沧的想法正中洛瑞泽下怀。
  两人的意见很快达成一致,洛瑞泽当即便让保姆去给洛迟鸢收拾东西,却被时沧阻止。
  “需要什么那边会准备,时间不早了,下一班航班还有三个小时,我们直接出发吧。洛先生,后续的合作,等明天结果出来,你把详细的方案发给我的助理。”
  洛瑞泽连连应声。
  洛迟鸢就像一个物品一样,没有任何人再询问他的意见,就被敲定脱手。
  飞行三个小时后,一行抵达早川市,直奔早川市omega种族与等级鉴定中心。
  一个小时后,时沧拿到了鉴定报告。
  “很好。”这是数小时以来,时沧第一次开口与洛迟鸢说话。
  时沧坐在真皮座椅里,那双和初见时同样锐利的眼眸望着站在面前的omega,他审视片刻后,站起身来:“走吧。”
  时沧显然早已经认出了他。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什么也没说。
  然而发生过的事,是无法逆转的。洛迟鸢知道,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绝望的降临。
  但他没有办法。
  他只能迎着暴风雪前行。
  时家住在早川市市郊的别墅,车子进了大门开了足足五分钟。
  纯欧式风格的设计,主楼是一座占地面积五六百平米的五层楼。
  车子直接开到主楼前的空地上,洛迟鸢跟随时沧下了车。屋内的人迎了出来,洛迟鸢心里又是一跳。
  “不是说回来很晚让你先睡吗?”即使离进门只有几步路,时沧却已经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叶霜身上。
  叶霜身后跟来的保姆笑着说:“先生不回来夫人哪里睡得着,刚刚亲手给您熬了银耳汤,您快进来趁热尝尝。”
  叶霜笑了笑,视线落在洛迟鸢身上:“这就是……”话还没说完,他顿了顿,眼神一凝,“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时沧揽着他的肩膀,往屋内走去:“好了,夜里风凉,我们进去再说。”
  进了屋内,时沧便吩咐保姆带洛迟鸢上楼。
  此时已经晚上九点多,洛迟鸢洗漱了一番,就躺在了床上。
  这一天过得异常混乱,被关了一年,脑子迟钝得几乎更不上时沧的快节奏,现在静下心来,头嗡嗡地隐隐作痛,根本无法入睡。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之时,突然被一声尖锐的怒斥惊醒。
  似乎就在他卧室不远处,他听到叶霜歇斯底里的声音:“檬檬要在医院里躺一辈子,你却把杀人凶手带回家,你是疯了吗时沧!”
  “小霜,你冷静一下。”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生不如死的是我的儿子啊!”
  “一个顶级omega,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我不管代表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儿子成了植物人,他只能躺在床上,他不会再叫我爸爸!时沧,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小霜……”
  “他还是我,你选一个,你如果让他进时家的门,我就走,我们离婚!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选!”
  “有话我们回房好好说,离婚是能挂在嘴边说的吗?”
  ……
  …………
  两人的争吵渐渐远去。
  洛迟鸢在黑暗中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许久后,他侧过身去,抓紧身上的被单,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
  天刚亮,一辆迈巴赫迎着朝霞驶入时家别墅。
  车上,alpha眉头紧锁,左耳上的蓝牙耳机里,有人正说着什么。
  那边说了很久,当踩下刹车之后,alpha打断了对面的话:“洛迟鸢?”
  “是的,您提供的信息有误。从金沙市X医院的就诊记录来看,您所调查的人并不叫洛弋,而是叫洛迟鸢,今年20岁,是一个o……”
  “稍后再说。”视线瞥到坐在院中喷水池旁的叶霜,时冕打断了私家侦探的报告,关掉通话摘了蓝牙耳机,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爸爸,怎么自己坐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正发呆的叶霜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到时冕,迅速地站起身来,抓住儿子的胳膊。
  “时冕,别听你爸的,答应爸爸,你不能娶他!”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时冕没听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他拍了拍叶霜的后背:“爸爸,进去吧,外面冷,你怎么穿这一点?”
  “时冕。”时沧站在主楼门口的台阶上喊他。
  时冕回头,被叶霜紧紧抓住:“别去!你爸他疯了!”
  “你们两个又吵架了?”
  叶霜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如纸。
  时冕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拍了拍他的手:“我去跟爸谈谈,你冷静一下早点进去,身体又不好,别折腾。”
  叶霜别开脸,重重坐了下来。
  时冕跟在时沧身后去了书房。一路上除了脚步声,整栋楼一点声响也没有,冷清得让人心悸。
  因为同样都是alpha,时冕和时沧都不是热闹的人。叶霜虽然是omega,但身体太虚。
  以前时檬在的时候,他俨然就是时家的开心果,有他在鸡飞狗跳却是温馨热闹。
  没了时檬,时家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即使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时家却仍旧乌云蔽日,一丝丝的光也透不进来。
  关上书房的门,时冕走到时沧对面坐了下来。
  时沧今年四十多岁,正值壮年,身体一直很好,以前头发一点银丝都不见,可不过一年,如今他两鬓已经斑白,即使他从来不会把内心的痛苦诉之于口,但丧子之痛还是让他肉眼可见地衰老了下来。
  时冕有一瞬间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你今年二十二了。”
  时冕抬头。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开场白,很明显,时沧接下来要说的,是件大事。
  时沧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口袋,却摸了个空。他放下手,食指和拇指并在一起捻了捻。
  时冕拿出烟盒,被时沧抬手制止:“不用,我戒了。”
  时冕收好烟盒,看着父亲。
  “上个月我去做了今年的全身检查。”
  这种气氛下乍然听他提及身体检查,时冕心口一跳。
  时沧淡淡笑了笑:“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没什么可怕的。我这半年经常咳嗽,查出来的时候,并不意外。肺里有阴影,还好发现的早,下个月安排了手术,不过这个病你也知道,不是百分百能保证不复发。这件事,别告诉你爸爸。”
  时冕垂下眼,沉重地“嗯”了一声。
  “好了,我叫你过来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家以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年纪也不小了,都说成家立业,成家才能立业。爸给你物色了一个omega,等下――”
  “爸,”时冕倏地抬起头,“我暂时还不想结婚。”
  时沧看着他,没说话。
  “公司的事我才上手,这几年会很忙。”
  “要不了多少时间,去登个记就好,婚礼你想办的话过几年再办。”
  “爸,”时冕皱起眉,“我说了,我不想结婚。”
  “好,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顿了顿,时沧扯了扯嘴角,“刚才的理由很明显说服不了我。”
  时冕抿着嘴角别开脸,明显不想交谈却也不愿答应。
  时沧叹了口气:“9级omega,爸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嫁入时家的人了。”
  时冕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您一大早把我喊过来,我饭还没吃,去公司前还要去一趟学校,我时间很赶,这件事下次再说吧。”
  “下次?只怕下次就找不到你人了,”时沧拿起房内的座机,“把少夫人带来书房。”
  “爸!”
  时沧轻轻放下电话,蓦地抬起眼:“坐下!这件事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只是通知你。学校和公司有什么事晚点再说,你们两个直接去民政局把证领了,今晚把他给我标记了,之后你想干嘛干嘛,爸不会再管你。”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可以让omega提前进入发热期的针剂放在桌上。
  “不可能,我不会跟随便一个omega结婚,更不会标记任何人。”
  “理由。”
  “理由就是我不愿意。”
  “不愿意?”时沧怒极反笑,正要说什么,书房门被敲响了。
  时冕大步朝门口冲过去。
  “时冕!”
  洛迟鸢站在门前,书房内的脚步声渐近,一下一下极重,显然走过来的人心情并不好。
  他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门豁然在他面前打开。
  需要上调视线才能看到的面孔,眉宇间带着薄薄的怒意。刹那的错身而过,却像是慢镜头播放,冰山上清泉的冷香拂过鼻尖,沁入肺腑,alpha轻蔑一瞥,从他面前越过。
  被粗暴推开的房门“啪”地一声撞上了门吸,他怔怔地望着书房,耳中远去的脚步声缓慢下来,随后戛然而止。
  他慢慢转动僵硬的脖颈,侧过头去。
  alpha的身体紧绷着,突然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他猛地转过身来。
  时冕有一双上三白的眸子,他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从上往下看人时总是带着一丝倨傲。此时,那双浅褐色的眼慢慢睁大,错愕地望着他。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时沧刚才追到门口,一人瞄了一眼,重新走了进去。
  “进来谈。”
  洛迟鸢收回视线,垂下眼走进书房。
  时冕收紧了双手,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了一下,随后他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也跟了进去。
  “我对你们没有别的要求,孩子可以顺其自然,但为免节外生枝,领证、标记,这两样你们今天必须做好。迟鸢,全世界就只有你这么一例9级omega,除了时家,没有人可以保护你。保证你的安全,包括我对你父亲允诺的好处,这些我都可以做到。而且,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你算是欠我们时家一条人命。”
  默默抓紧膝盖,洛迟鸢点了下头。
  “那件事刚过去一年,我不想刺激他爸爸,所以婚礼暂时搁置,你有意见吗?”
  “没有。”
  “好。至于你,时冕,你是时家的长子,你爸爸身体不好,不可能再有孩子,檬檬又是那个样子,你是时家唯一的继承人。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你必须舍弃某些东西,必须试着妥协,这是你要承担的责任。爸坐在这个位置,同样有很多身不由己,”他说着看向洛迟鸢,眼神隐隐带着恨意,转瞬即逝,“生而为人,不可能事事顺心。”
  …………
  “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丛书房里出来,走到楼梯拐角,时冕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问了这么一句。
  洛迟鸢摇了摇头,忽然反应过来他看不到:“没有。”
  叶霜已经不在院子里了,时冕暗地里松了口气,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上了车。
  洛迟鸢慢吞吞地坐上后座,额头抵着车窗。他们坐的是前后的位置,时冕从车内的后视镜里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
  视线落在那只半圆形的兽耳上,与很久前那个遥远春。梦中的兽耳重叠,时冕皱了下眉,收回了视线。
  两人一路沉默着前往民政局,民政局那边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两人很快办好手续,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返程没有回市郊别墅,而是开向市中心。
  洛迟鸢并不在意要去哪里,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红本。
  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结婚证”三个烫金大字,他的左手,在口袋里紧紧握住那个塑料瓶。
  假的也好,起码他们的婚姻,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早在一年前,他就收到了戒指。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想笑一下,嘴角却僵硬得动不了。
  车子停了下来,洛迟鸢抬起头,alpha已经下车自顾自走向停车场内的电梯。他叹了口气,将结婚证放进口袋里,下车追了上去。
  直通高层,迅速加速的电梯让人有些头晕,洛迟鸢扶住轿厢墙壁,还没有缓过来,电梯已经抵达。
  他连忙跟出去,走出电梯门时左脚的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他踩了一脚,身体失去平衡,重重跪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膝盖骨一阵剧痛,冷汗瞬间从毛孔中窜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alpha转回身来,站在原地看着他。
  洛迟鸢轻轻吸了口气,扶着墙站起来时,时冕已经继续往前走去。
  他垂下眼睑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慢慢咬住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