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琥珀郡,林海铭直接就往靠街的那一排别墅开去,在第三栋别墅的侧面,韩夏终于发现了灯光。
林海铭停了车,两个人毕竟都是警校出身,直接就从一人多高的围墙翻了进去。
门口是有人在望风的,一看两个人身手敏捷地翻墙进来,下意识就觉得是警察,再一看韩夏身上价值不菲的西装,又有些拿不准,只得跑进了别墅,去给陈钊汇报。
“站住!”林海铭吼了一声。
可两个人翻墙进来,被绿化带挡住,根本来不及逮住那个望风的。
韩夏只能先绕到了一旁的车库门前。
这种别墅独立的车库都有两个门,一个通向室内,另一个通向室外。
而通向室外的这扇门是锁死的。
韩夏顿了顿,走上前敲了敲车库的门,他知道这种还没装修完的门,不会有多好的隔音。
白冬因为失血而头脑昏沉,阴冷的仓库里有淡淡的霉味儿。恍惚间他觉得好像听见了韩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冬?”
那声音又轻又弱,他却一下子就清醒了。
是韩夏来了吗?
是幻听,还是韩夏真来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虚无的空气,他觉得脑子变成了榆木,完全无法思考。
但下一秒,他面前的车库门便被打开了,陈钊看起来很是气恼,但同时又笑着,以至于那张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狰狞和扭曲。
“你还管点儿用。”陈钊笑了一声,两个壮汉走过去拎起了他被绑的椅子,把他拖了出去,放在车库门口。
白冬的眼神动了动,朝门口看过去,眼睛因为一时间不适应光线而难受,却倔强地非要看清楚什么东西一般眨着眼睛朝那光线望去。
陈钊跟旁边的人说:“让他们进来。”
“他们身手不错,我怕……”
“怕什么!这么多人对付不了他们两个?这小子还在我手里他能怎么样?!”陈钊瞪着眼睛望着白冬。
白冬觉得头晕得厉害,但他还是紧紧地盯着门口,好像这个动作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时候早就没有了阳光,没装修的别墅里灯光并不明亮,但白冬还是能把韩夏看得清清楚楚。
高大的男人逆着光走来,影子被拉得很长,浑身都披着柔光,像是毅然决然,像是无所顾忌。
也许他早就将韩夏烙刻进了脉搏,心脏迸发出血液的每一次振动,炽热的血液都镌刻着那些隐忍的爱意。
白冬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他好像心脏停跳,大脑短路,每一处神经都在疯狂地叫嚣。
希望被砸碎之后的重建,会让人陷入疯狂的喜悦。
韩夏走进来,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牢固地焊在了白冬身上。
那个人的手脚都被绑在一把木制的椅子上,嘴巴被黑色的胶带缠住,侧脸变得红肿,额角上是触目惊心的伤,血迹蒙住了小半张脸,唯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在昏暗里亮得可怕,眼神紧紧地盯着他,像是有汪洋大海一般的情绪积累成深渊,能将他顷刻间吞噬殆尽。
韩夏登时觉得一股血气霎时间就冲到了脑门儿上。他抽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划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终于将目光移到了陈钊脸上。他的眼神里浸满了渗人的狠厉,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所到之处让人有种皮开肉绽的错觉。
韩夏的身高一米九多,足够有压迫感,他看着陈钊微微地眯了下眼睛,脚下徐徐往前迈出一步。
林海铭见状不对,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韩夏。
韩夏的声音冷得让林海铭都愣了一下。
“看来左三儿是活腻歪了。”
陈钊一下子怔在原地。
他不会不知道他老板的混名,敢这么叫他老板的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没见过活的。
从白冬的手机上看到的单薄的“韩少”二字时,他只觉得是巧合,商圈里姓韩的那么多,但却从未想过这位韩少真的就是他家老板怕得要死的那位珂宁集团的韩少。
而他现在看着韩夏的模样,和那种如尖刀般的眼神,只觉得冷汗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万一……
韩夏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摸了手机出来拨了个电话,然后就打开了扬声器。
陈钊的手指开始打着细小的颤。
而在听到韩夏和电话对面说的话的时候,他的整只手都开始发抖。
自家老板讨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刺入他的耳膜:“呦,韩大少,韩少晚上好,您这么忙,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左三儿,你是在外边待得太舒坦了,想进局子蹲几年。”韩夏的声音依旧冷得渗人。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哈哈干笑了一下。
“哪能啊,韩少您别生气,什么事儿您告诉我。”
韩夏冷笑一声:“我不跟你废话,琥珀郡,你现在就过来。”他说完就掐断了电话,朝白冬走过去。
这回没有人再去拦他,他摸出了习惯性别在腰间的军刀割断了绳子给白冬松开手脚,然后轻轻地把白冬嘴上的胶带拆掉。
陈钊看着韩夏对白冬那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再看看白冬身上的伤,心里瞬间凉了个彻底,他的呼吸都在颤抖,腿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韩少……韩少我错了,您别让我老板过来,我是单干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韩少。”陈钊反应过来其中利害,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跪着往韩夏脚边爬。
两旁的手下一看陈钊这样,也慌了神。
韩夏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丝,他只是看着白冬,看着白冬脸上的伤,觉得心里刺着难受。
明明自己并不在乎,可这么难受又是为什么。
林海铭轻轻地叹了口气,出了别墅,大约是去拿什么东西。
陈钊的哭喊声回荡在房子里,格外阴森。
“韩少,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白冬是您的人…我老板不是个好人……他家在公安厅里有人,他会弄死我的……韩少……”
韩夏没有理会陈钊,他抬手轻轻地抚过白冬的眼睫,旋即被白冬拉住了手。
白冬的手冷冰冰的,攥着他的力道却不小,他只觉得白冬好像攥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都皱成一团,又酸又疼。
林海铭回来了,从车上拿了个医药箱过来,还有几矿泉瓶水。
“韩总,我给他止止血。”
“我来吧。”韩夏接过医药箱,单膝蹲下来,扯了团纱布倒了矿泉水,轻轻地给白冬擦去脸上干涸的血水。
白冬就那么看着韩夏,韩夏什么时候都很好看,只不过现在脸色惨白,眼眶也红了。
韩夏是因为他而着急吗?
他心弦微颤,抬手摸了摸韩夏的眉毛,张口想说一句“我没事”,可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韩夏放下了手里的纱布,开了一瓶新的矿泉水递给他。
白冬灌了几口水,才觉得喉咙好了一些。
韩夏给白冬处理好额角的伤口,然后伸手想摸一摸那人的头发,结果就碰到了另一处伤口。
白冬闷哼一声,韩夏立马停住了动作。
他站起来转到白冬身后,当他看到白冬后脑上的伤口以及椅背上的血迹时,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电话里的撞击声。
“揪着你的头发,往椅背上撞的?”
白冬顿了顿:“我没事。”
“……”韩夏没说话,继续给人处理伤口。
他看着白冬被血水浸染得粘腻的头发和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觉得手上的动作都变得不流畅,他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要冲破他的理智。
左三儿来得很快,在韩夏给白冬处理完伤口之后,刚好进了别墅。
那人身材瘦高,比韩夏矮了半头,身上穿得是睡衣,明显是匆忙赶来。
左三儿看着这场面愣了一下,瞪了陈钊一眼。随后试探着叫了一声:“韩少。”
韩夏没有立刻搭理他,而是不紧不慢地把医药箱收拾好,然后才站起身,脱掉了西装的外套,将衬衫的袖口挽到了手肘,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左三儿面前。
隔着衬衫能看见韩夏身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韩夏的身材极其高大,仅仅是走过去,左三儿便已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那人额角的青筋露出来,气息里有不易察觉的粗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韩夏的盛怒,别墅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林海铭见状忙走到了白冬身边:“你跟我去车上。”
韩夏甚至没有转过头,就那么对林海铭说:“不用,让他看着。”
白冬还没明白韩夏让他看什么,结果下一瞬间,他就听见人体倒地的声音。
他看见韩夏以极快的一拳砸在了左三儿脸上。
而左三儿直接被贯倒在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肺部传来了急促的倒气声,接着便咳出了一口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撑着爬起来,狠狠地甩了几下脑袋。
陈钊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陈钊知道,他惹出了事儿,左三儿不会轻易放过他,韩夏所有打在左三儿身上的,都会被左三儿十倍百倍地奉还在他自己身上,所以韩夏对左三儿越狠,左三儿就会对他越狠。
韩夏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会去收拾陈钊,他只需要拿左三儿开刀,至于完事儿之后陈钊是死是残也不必脏了他的手。
“……韩少打得对,是我管教不严,让陈钊干出这种勾当。”左三儿喘着粗气,倚着一旁的墙壁坐在地上,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偏过头死死地盯着陈钊:“他动了您的人,我一定会给他个教训。”
韩夏没吭声,他俯视着左三儿,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平息自己胸腔里郁结的愤怒,下一秒,他抬脚就朝那人的腰踹了过去。
左三儿一下子被踹得失去了平衡,朝地倒去,喉咙变得含混,咯咯地倒吸了几口气,双手抽搐着朝地面乱抓。
除了林海铭和左三儿,不会有人知道韩夏拳脚的力道,但从左三儿的表现来看,在场的所有人就都起了鸡皮疙瘩。
白冬别过脑袋,不想再看这样暴力的场面。
郊区夜里的冷风从未关上的大门刮进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韩夏扫了陈钊一眼:“把门关上。”
陈钊早就被吓得腿软,听了韩夏的话,被两个人架起来,一步一个趔趄地跑去关上了别墅的大门。
韩夏随意地倚在一旁的墙上,眼眸很沉,让人看不清情绪,精悍的小臂上攀满了青筋,苍白的皮肤被黑色的衬衫显出几分诡谲。
他在很有耐心地等着左三儿爬起来。
白冬看着地上挣扎着的人觉得心里发毛。
韩夏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安,走过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韩夏的手总是温暖而有力的,只要握住他的手,他就会奇异地安下心来,就算他上一分钟才知道这只手能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
林海铭看了左三儿一眼:“你爬不起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你什么时候爬起来,我们什么时候说事儿。”
左三儿咳了两声,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坐直了,艰难地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瘦削的手臂撑着地面,止不住地打颤。
“……韩少,我错了……饶了我吧。”左三儿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似人声,好像每一个音都要撕心裂肺才能发出来。
韩夏面无表情地说:“一周之内我要一个交代,不然我会让检察厅的厅长亲自去拜访左二。对了,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认识吗?叫宋琛。”
这样的人就算是白冬这样不太了解社会的人都有所耳闻。
宋琛是一名极其出色的警察,在警队里来说,年纪很轻,前些年一次特别有名的反黑行动立了大功,整个公安系统都被清缴一气,该撤职的撤职,该服刑的服刑,手段之狠厉让人闻风丧胆。有人说,那是个不要命只要表彰的疯子。
韩夏的声音继续响起来,在空荡的别墅里像是无形的诅咒。
“你大哥干的事情,应该还不想让宋琛知道,如果你还想和你哥多活几年,我劝你好自为之。”
韩夏松开了白冬的手,从一旁拎起了脱掉的西装外套,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揽住了白冬的肩膀往出走。
明明揽着白冬的肩膀,但不知道为什么韩夏的心里并没有踏实,反而是更加慌乱。
他知道自己在后怕,但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白得像是个死人。
他说不出话来,那种惊惶的情绪就像是带有腐蚀性的强酸,从他的骨头缝里往出渗,以至于他的动作都开始有些僵硬。
一直到白冬坐进车里,林海铭发动了车子,韩夏才觉得那股要碾碎理智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惊慌的寒冰从四肢开始慢慢解冻。
他才敢去看白冬的眸子,他只是安静地望进那人的瞳孔深处,什么也没说。
“……他们为什么怕你。”白冬也看着韩夏的眸子,不避不让。
“因为我手里有些东西,足够把他们左家兄弟三个送进监狱几十年。”
白冬偏过头,眸子垂了下来。
车玻璃外是星星点点的灯火,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车,可以看到两旁的灌木,在黑夜里是墨绿的颜色,车里安静地像是一潭泉水。
韩夏就坐在白冬旁边,却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偏着头透过车窗看向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白冬才开了口:“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韩夏的眼神动了动,但还是望着窗外。他沉默了一会,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转过头,看着白冬:“你来还钱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没说过让你通知我吗?”
韩夏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点质问的味道,又像是没了力气一样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楚。
白冬没有回答韩夏的问题,不过韩夏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是那么看着他,用那种复杂的眼神,似乎想要穿过外壳看透他的灵魂。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韩夏当时的眼神,太复杂了,让他看不懂,但他还是从那里捕捉到了一些不安。
他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搂住了韩夏的腰,然后轻轻地把头靠在了韩夏的肩膀上。
这是他两年里第一次在韩夏清醒的时候主动地去拥抱韩夏。
“我没事。”
韩夏没说话,感受到白冬的体温隔着衣料传递在身上,他才觉得自己不正常的情绪终于彻底地稳了下来。
他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不上是叹气还是松了口气。
他伸手搂住白冬,没有说话。
他意识到,自己对白冬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在意他却讲不清楚。
这种对白冬的情绪像极了当初和沈奕有关的那些,甚至更加猛烈,还多了一些别的。
他曾经没给沈奕一个答复,沈奕走了,而现在他是不是同样没有给这段感情下定义的能力?
那白冬呢?白冬最终是不是也会像沈奕一样离开他?
他觉得脑子里很乱,乱得让他一句话也不想说。
林海铭把车开到了小区里,韩夏跟他交代了一下崔助理的事,然后和白冬上了楼。
几乎是在关上房门的一瞬间,白冬就被韩夏从身后搂在了怀里,甚至没有摁开灯。那个人身形高大,结实宽阔的胸膛贴上了白冬的后背。
像是在给予白冬安全感,可怀他的抱那么紧,又像是在寻求安全感。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韩夏把下巴放在了白冬的肩膀上,低沉的声音在白冬的耳边响起。
那句话里带着浓厚的抱怨,微微拖着调子,让白冬心头一动。
“……你着急了?”白冬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
韩夏没有说话。白冬的心在黑暗里渐渐冷下去,结果就在他以为韩夏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见了韩夏略微疲惫的声音。
“……快急死了。”
“……”
短短四个字,白冬却觉得有股暖流霎时间倾泻而出,冲进了他的心房,势如破竹。
他的喉结滚动一圈,鼻头发酸,眼眶温热。好像他心里死了很久的东西突然死灰复燃,没有一点征兆地燃烧起来,以燎原之势掀翻了他所有的防线,火光映天,势不可挡。
韩夏松开了白冬,扳着人的肩膀把人转过来,握住了人的手,却发现是自己的指尖一片寒凉,而白冬的手却干燥而温暖。
于是韩夏又有些想把手松开,却被白冬用力拉住了。
只听白冬说:
“你当时是不是真的不想管我了……”
韩夏没有回答,只是借着从落地窗照进来的月光看着白冬的眸子。
一对剑眉下,像小鹿一样澄澈的眸子此时全是水气,眼睫湿漉漉的,眼眶里还含着泪水,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一滴眼泪。
白冬就那么抬头看着他,平日里硬气的剑眉依旧是那样的锋芒,可整个人已然像是只受尽了委屈的小动物。
他心里结结实实地疼了一下,垂下眼眸觉得有些话难以开口,但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
“别让我再着急了……”
白冬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只一动不动地拉着韩夏的手,好像是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到韩夏的手心。
“去收拾一下,我还要带你去医院。”
“只是皮外伤,不用去。”白冬没有要放开韩夏的意思,他握着那双冰冷的手低下头,趁着微弱的光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突然开口。
“韩夏,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我。”
语气平淡,像是毫不在乎,又字字分明,似是十分郑重。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就在白冬觉得心脏里的最后一分悸动将要冷下去的时候,他听见了韩夏略微沙哑的声音。
“我不在乎你,就不会翘了饭局过去找你。”
不在乎又怎么会着急。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韩夏直白地说出这句话,白冬不知道韩夏对感情的定义有多陌生,韩夏也不清楚自己所说的“在乎”是否能让白冬听得明白。
白冬的喉结滚动一圈,他抬起头,松开了韩夏的手,勾住了韩夏的脖子,短暂地笑了一下。
“谢谢你。”
不知怎么,韩夏觉得心脏这句话刺了一下。
为什么要道谢。
他皱了皱眉,明白自己不希望白冬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句话让他心里又酸又堵。
于是他低头去吻白冬的嘴唇,很轻,像是在安慰白冬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别说傻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