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天生狂徒 > 第129章
  若是说刚才费铮的脸色像死了的话,此刻就像被暴晒了三天的尸体,形容枯槁,面如死灰,仿佛整个人的灵魂和精气神随着这句话抽离而去,只留下一具等待着灰飞烟灭的残败躯体。
  杜书彦紧握着枪,扭头崩溃地朝对面的快艇高喊:“纪警官!我是卧薪尝胆啊!为了收集他的犯罪证据才一直知情不报的!他之前犯下的那些罪,我……我没本事拦住他啊!”
  “……”纪凛叹息,“果然物以类聚,你俩为自己找借口的可笑样子真是如出一辙。杜书彦,别徒劳狡辩了。”
  “真的!他害死了我爸,我怎么可能跟他同流合污!”杜书彦转而向虞度秋求救,“度秋!你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我有多悲痛欲绝吧?你知道我有多想揪出真凶吧?你帮我说句话啊!”
  柏朝搂紧了怀中人:“别听他的。”
  “你这声提醒很侮辱我智商。”虞度秋完全探出了脑袋,下巴搁在他肩上,朝杜书彦说:“书彦哥,你分明就是得知真相后,在心中权衡了一番,最后还是选择了不计前嫌,利用他为自己牟利。你爸在天之灵,应该会很欣慰,他的儿子终于变得和他一样,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了。”
  杜书彦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度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不能放我一马吗?苓雅已经没有父亲了,不能再没有哥哥啊!”
  “你要是真心为她着想,就不会允许她与我订婚,更不会撺掇她去收买董师傅,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
  摩托艇乘风破浪而来,距离不过数百米,杜书彦深知自己已是插翅难飞,绝望之下,含着泪花回头望了眼即将前来逮捕自己的警察――
  就在这一刹那,僵立半晌的费铮突然身形一动、直朝分神的杜书彦扑去!
  “砰砰!”纪凛当机立断连开两枪,分别射中了费铮没受伤的胳膊与腿,这下他四肢俱损,即便抢到了枪,行动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敏捷凶猛了。
  若是他胆敢反抗,纪凛做好了一枪爆头的准备。
  杜书彦也被这两声枪响吓回了神,见他扑过来,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报复自己,慌乱之下枪口乱晃,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四肢残废的费铮拖着两条鲜血狂涌的腿,步履艰难地走完了他与杜书彦之间的最后一米。
  然后用手无寸铁的手掌按住了朝向他的枪口。
  杜书彦两腿打颤,更不用说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枪,可强烈的求生本能逼迫他死死抓住手中最后一把救命稻草,坚决不让费铮抢走。但他又是如此畏惧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杀父仇人,即便费铮已经无力杀他,他也害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命丧此地,不禁胆怯得泪如雨下。
  费铮个子比他高上许多,平时站在他身后总是突出一截,此刻两腿中弹,支撑无力,整个人向前倾倒,仿佛缓缓弯腰低头,向他的国王最后一次行礼。
  “我说呢……你这两年,好像越来越怕我了……”费铮平视着他通红的眼睛,自嘲般地笑了,“你太厉害了,连我都骗过去了……怎么知道的?”
  杜书彦对他的恐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听他发问,下意识地回答:“堂叔死、死了之后,我还是耿耿于怀,他只是杀我爸的凶手之一,那个给他卖‘货’的人,我也要找到……我向许明打听,调出了堂叔以前的通讯记录、那阵子去过的地方、还有他的账户往来等等,一个个查……终于被我发现了线索……”
  杜书彦说到这儿,嘴皮子不受控地打起架来,喉咙连连滚动,仿佛接下来的话难以说出口,哽咽许久。
  但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又涩又尖,像一把廉价的小提琴,奏出一段低劣的悲伤乐章:“你知道当我站在那扇门前、看见那个熟悉的门牌号的时候,有多绝望吗?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啊!你明明救了我啊,就在那扇门前……”
  他的双眼逐渐充血,仿佛仇恨之焰从外向内蔓延:“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要杀我的人,也是你的手下……”
  “费铮……我多年来这么信任你,把你当好人,当家人……以为遇到你是我不幸人生中的大幸……没想到,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你而起!”
  “你这个伪善的恶魔……我没有告发你,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回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幕幕晃过,费铮闭了闭眼,低声说:“我以为,我们是同病相怜……你会理解我……”
  杜书彦涕泗横流,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清话:“我的‘病’是你导致的……你的‘病’,是你爸自作自受……怎么能相提并论!”
  费铮惨淡地笑了声,手掌抚过枪身,慢慢往前,抓住了杜书彦抖动不止的手:“当年……真不该救你……应该亲手杀了你……”
  即便知道这只是句无法实现的恐吓,杜书彦依旧吓得脸孔煞白。
  海警的摩托艇已至近处,手持喇叭中传来高亢的警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手枪!双手抱头!”
  杜书彦想依言照做,可费铮牢牢抓着他的手,他无法放下,只能哀求:“费铮,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别再连累我……”
  费铮已是强弩之末,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麻木,冰冷的目光落在这张声泪俱下的脸上:“这是你……咳咳……最后一个愿望吗?”
  杜书彦拼命点头。
  “好……我满足你。”费铮慢慢松开了手。
  杜书彦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面前人仿佛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颓然跌向他,他大脑慢了一拍,下意识地上前抱住。
  费铮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提起残废的双臂,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附在他耳边,嘴唇嗫嚅,似乎说了句话。
  杜书彦愕然睁大眼睛,直愣愣地呆望着费铮身后的一滩血迹。
  手中突然一空,他被用力推开,跌坐到位子上,惊恐地抬头,发现手枪已落入费铮之手。
  纪凛却没开枪,因为费铮这会儿连举枪都费劲,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提醒了身后的三人:“你们都趴下,我可以对付他。”
  娄保国非常配合地缩下去,扒着快艇边沿,探出半个脑袋,挥舞拳头呐喊助威:“纪队加油!”
  虞度秋就没那么配合了,脑袋靠在柏朝肩上,看热闹似地:“他想干什么?刚才不是已经束手就擒了吗?让我再瞧瞧。”
  纪凛无语,只好挪了半步,稍稍挡住他与柏朝,接着冲对面的费铮高喊:“放下枪!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心里其实也奇怪,刚才费铮明明已经不打算反抗了,现在伤成这样,再不让警察救他,肯定是死路一条。虽然救上岸了最终大概率也是死刑,可起码能苟活一段时间。
  费铮没有听劝,身体摇晃不定,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去,脸缓缓转向了他们,看表情,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恍惚了,话语的连贯性也越来越差:“柏朝……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从杜伟明那儿知道……我父亲……不算无辜。”
  柏朝背对着他,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只顾着护好怀中人。
  虞度秋扯了扯他的衣服:“喂,他喊你呢,你搭理他一下,我想听后续。”
  柏朝无奈,只好暂且松手,转过身朝着费铮,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了也无法回头了,因为你已经为了复仇而犯罪了,只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将自己的罪过转移到别人身上去。”
  费铮拧起满是血污的眉毛,似乎很不解:“你怎么知道……我的过去?”
  虞度秋也问:“你怎么好像很了解他?”
  “我猜的。”柏朝说,“你也猜到了,不是吗?他想回到过去,想重返光明,可他已经沾上洗不掉的污点,无法见光了,否则为什么不恢复真实身份?”
  虞度秋盯着他坚定的侧脸,逐渐明白了什么,避开纪凛,低声问:“这就是你没有亲手杀柏志明的原因吧?”
  柏朝蓦地一怔,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头。
  虞度秋轻笑:“费铮说你们是同类……还真没说错。”
  两位王后,相似的多舛命途,相似的复仇之恨,本该殊途同归,却抵达了截然不同的终点。
  原来这场棋局,在它刚开局那一刻,他就已经赢了。
  因为他拥有一颗,愿意为了他而坚守底线、从未被仇恨蒙蔽的王后。
  [这个纹身不会让我堕入地狱,因为它代表我唯一信仰的神明。]
  [它只会一再提醒我,不能堕落,不能犯错,因为能长伴于神明身边的人,一定是干干净净的。]
  虞度秋从背后拥过去,摸到那个纹身的位置,附耳低言:“你做得很好……我允许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柏朝侧头浅笑:“谢谢少爷。”
  娄保国看着虞度秋的手所放的位置,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幸好纪凛此刻背对着他们,否则枪口可能就变向了。
  也幸好费铮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听了柏朝的回答,连咳数声,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是啊……我无法回头了……可我原以为……我找到了慰藉……”
  他的脖子像机器人似地咔咔扭过去,看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杜书彦,手臂随着小艇的起伏微微晃动,仿佛要举起枪来。
  杜书彦吓得泣不成声:“别、别杀我!”
  “书彦……咳咳……”费铮已经咳不出血了,脸色像纸一样苍白,面颊凹陷下去,仿佛里头的血流尽了,肌肉撑不起这副破败的皮囊,“我以为……你没那么多心思……会许些……很好的愿望……”
  “可是,你的每一个愿望……都在加重我的罪孽……”
  “罢了……我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就当我……再做一回好人吧……哈哈……”他纵声大笑,整个胸腔都在剧烈震动,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么的,居然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握枪的手。
  纪凛立刻高度紧张,随时准备爆头。杜书彦以为他要杀自己,害怕得尖声大叫。
  然而费铮的枪口没有对准杜书彦,也没有对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抵在了他自己的额头上。
  其余人统统骇然发怔,不明白他在发什么疯。即便在劫难逃,费铮也绝对不会是畏罪自杀的胆小之徒。
  唯有看见这一幕的虞度秋,瞳孔急剧缩小。
  尽管调整了面容特征,但细看之下,那张脸眉宇之间的神态,仍留存着几分他不愿回忆起来的似曾相识。
  这个恶事做尽的疯子,死到临头,还要用自己的死,唤醒他心底的噩梦。
  “虞度秋……别以为我原谅你了……你对我感到很‘抱歉’是吧?”男人的目光凄惨而恶毒,直勾勾地盯着对船上瞬间脸色僵硬的人,报复的快感席卷大脑,似乎连身上伤口的痛楚都感受不到了。他咧开嘴,嘴角几乎扬到耳根,牙齿一片猩红,如同吃人的怪物,妄图吞下最后一顿饱餐:“那就忏悔一辈子吧――”
  杜书彦呆怔住,突然间宛如大梦初醒,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他,奋力伸长手臂,嘶声大吼:“不要――!!”
  “砰!”
  两条快艇同时震了震,枪声的余音回荡在波涛停歇的海面上,久久不散。
  耳内轰鸣盘旋,四周空气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纪凛缓缓放下枪,闭上了眼,轻轻叹出一口气。
  失去视觉后,听力便格外灵敏,他很快就听见了手枪落地的声音、重物扑通跌入海里的声音、某样物体砸在船身上哗啦啦散开的声音,以及,杜书彦撕心裂肺的哭嚎。
  杀人如麻的王后,最终与他所杀害的数人的命运一样,沉入了冰冷的海底,但他沉没的位置,更远,更深,或许,永远无法漂浮上岸了。
  吹来的海风沾染了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香味,纪凛皱起眉,再度睁眼――杜书彦跌坐在血泊之中,手臂深入海水,几乎没过肩膀,徒劳地去够一具迅速下沉的尸体,滴落的泪水不断砸入涌动的海水中。
  据说泪水的密度大于海水,这几滴泪,或许能落到费铮脸上。
  手枪静静躺在鲜血之中,旁边还有一个铁皮糖盒,盖子在砸地时撞开了,数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滚落出来,沾满了主人的鲜血,染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杜书彦哭得精疲力尽,模糊充血的双眼望着那几颗糖,不禁再度悲从中来,干嚎不已。
  数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已察觉自己堂叔的狼子野心,可彼时他无依无靠,为了获得更确凿的证据,只能鼓起勇气独自去跟踪杜伟明,却不慎误入敌营,险被发现,慌不择路之下,突然撞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身后是追杀而来的隐约人声,他吓得紧紧攥住男人的衣服,哀声乞求:“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像在看一样有趣且荒谬的玩具,但最终还是打开了自己的家门,放他进去躲避。
  他惊魂未定,猛地瞧见房内摆着一副骇人的画作,更加六神无主,害怕地盯着那只流血的羔羊和奇怪的男人,一句话也不敢说。
  男人将画作翻了过去,平静地告诉他:“那是给我爸的祭品,因为我目前还得不到真正的祭品。”
  他当时一听,顿时满腔惊恐化作了惺惺相惜,眼泪又没出息地涌了出来:“我懂的……”
  男人好笑地看他:“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他边哭边靠近对方,刚丧父的悲痛与绝处逢生的喜悦令他心中涌起万千感慨,也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居然抱住了眼前这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可怜人,“但我知道你救了我,你是个好人,你父亲一定以你为荣。”
  男人僵了半晌,忽然低笑了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行,冲你这句话,我可以救你。”
  男人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了敲门声――是追杀他的那群人。
  他恐惧得魂不附体,当即想从窗户跳下去,男人却制止了他,镇定地开门出去,不知对外面的人说了什么,那群人毫不怀疑地离开了。
  他感激涕零,差点儿跪下磕头,男人扶起他,笑着说:“好久没听人这么诚心地夸我了,我现在心情不错,可以答应你三个愿望,想要什么?”
  他哪里好意思对救命恩人提要求,拼命摇头:“不用……应该是我给你钱……”可是他很快想到自己并没有多少钱,连原本有的家产也快被其他亲戚和董事抢走了,不禁悲愤填膺,再度号啕大哭。
  “哎哟,别哭了,大少爷。”男人从怀里掏出一盒东西,打开盖子,笑着对他说,“眼泪多咸多苦啊,人生已经够苦了,喏,给你吃点儿甜的。”
  一颗红宝石般的草莓味糖果塞进了他的嘴里,甜滋滋的。
  “好吃吗?”
  “嗯!”他用力点头。
  “哈哈……真够傻的。”男人不知为何格外高兴,仿佛很满意自己递出去的糖有人吃了,随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愿望给你保留着,以后想好了告诉我。”
  几个月后,他许下了第一个愿望――让男人帮忙,杀了他的堂叔,报仇泄恨,并赢得家产。
  男人听了之后,沉默了很久,问他:“你确定吗?”
  他满心怨恨,毫不迟疑地回:“当然。报警的话他未必能判死刑,我必须让他死。”
  男人苦笑了两声:“这不是我想象中你会许的愿望啊……”
  可男人仍然帮他实现了,只是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失望。
  他原本有些愧疚,毕竟男人帮他担下了罪责。可当他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后,愧疚之情立刻烟消云散。
  这点补偿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他立刻许下了第二个愿望,拜托对方搞来“奇货”,讨好投资人,助他重振家业、实现抱负。
  反正男人早已罪行累累,恶贯满盈,即便重操旧业,也不过是在密密麻麻的罪状上再添一笔而已。
  男人这次没有沉默,而是哈哈大笑,笑完后问:“如果我实现你这个愿望,你还会认为我是个好人吗?”
  他昧着良心回:“当然……你帮我的忙,我肯定感谢你啊。”
  男人最终又答应了他。
  一段时间后便找到了负责国内接货的下线,据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枭,原先为裴家办事。
  他大怒,质问为什么要用裴家的人,男人浑然不在意,只顾着给他看手上新定做的戒指:“他上供的,你看,像不像我当年给你吃的那颗糖?”
  红宝石鲜艳剔透,的确像极了那颗甜滋滋的糖。
  他突然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害惨了他、却又救了他、如今又帮他的男人。
  许多日的思考之后,他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罢了,如果男人能助他重回巅峰,也算是一种将功赎罪吧。
  九年的相伴,已将他们紧密相连,他利用对方所做的事,也将他们锁在了同一阵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况,他也不剩多少亲近的家人了。
  最后一个愿望,就永远留给“以后”吧。
  …………
  云层散尽,秋日暖阳毫无隔阂地倾洒在彻底恢复平静的海面上,每一颗沾着浓稠血液的糖都闪闪发亮。
  杜书彦怔怔地伸出手,捡了一颗,放进嘴里,满嘴咸湿泪水的味道迅速被浓烈的腥臭味替代。
  待这两种令人作呕的味道统统咽下后,一丝一缕的甜味终于泛上来,逐渐充溢于口腔。
  [我多希望……你还是那一晚的你。]
  费铮在他耳边说了这句话。
  可他们都知道,已经回不去了。
  他们各自的人生如同两条缓缓前行的直线,相遇的那一刻最亲密,往后的每分每秒,都在渐行渐远。
  那个曾经许诺他三个愿望的男人,言而有信地实现了他的第三个愿望,放了他一条生路,却也对他失望透顶,在青天白日下,选择了永远堕入黑暗里,再也不相信谁能将自己拉入光明中。
  杜书彦闭上眼,仰起头,薄薄地眼皮在阳光下剧烈颤抖着,泪水流尽的眼中再也淌不出一滴泪,只能与他的灵魂一起,慢慢干涸。
  突然间,头顶的阳光一暗,仿佛被块黑布遮住了。
  他缓缓睁开眼,意料之中地看见了数把对准他的机关枪。
  纪凛眼看着海警们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杜书彦架上了摩托艇,终于整个人松懈下来,转身踢了脚前排座椅:“你俩可以起来了,大庭广众的,要不要脸?”
  柏朝撑着座椅起身,扯开了方才情急之下罩住头顶的外套――虞度秋躺在座椅上,被压住了身子,捂住了耳朵,挡住了视野,仅剩的感官又被突如其来的热吻夺走,此刻张着嘴喘着气,攥着柏朝的衬衣,还有点儿懵。
  “没事了。”柏朝撑在他上方,为他遮阳,“以后听到枪声、遇到黑暗,想起我就行,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虞度秋缓缓回神,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怎么就招惹了你这么一条疯狗。”
  “再疯也是你的‘爱人‘。”柏朝牵起他的手,轻轻啄着手背,“我刚才听得很清楚,刻在脑子里了,不准抵赖。”
  “早就答应你了……结束之后给你个名分,我说到做到……嘶。”虞度秋想抬胳膊摸他脸,疼痛传来,才回想起自己现在的“惨状”,无奈道,“至于订婚那些流程……等我养好伤再说,行不行?”
  “我不急。”柏朝轻手轻脚地扶他起身,娄保国见他俩总算腻歪完了,连忙帮着一块儿。
  虞度秋牵动了身上的伤痛处,龇牙咧嘴地倒抽着气:“是谁……刚刚逃命的时候,暗示我……该结婚了?才交往一个月……还说不急……”
  柏朝躲开他调侃的目光,低声说:“交往是不久,可是我爱你很久了。”
  娄保国抬头望天,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船里,应在船底,让冰冷的海水没过头顶,再也看不见这对不分场合虐狗的小情侣。
  纪凛直接迈开一大步,跨到靠近的海警摩托艇上,头也不回道:“那条船我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虞度秋想笑,奈何会牵扯到伤口,只能微微勾着嘴角,望着辽阔澄净的天空,光滑如镜的海面,目光似乎落在很遥远的地方,眼皮被阳光晒得耷拉下来,缓缓阖上:“这一切还没有彻底结束……关于杨永健、关于裴先勇、关于费铮、还有……关于你……我要统统……搞清……清……”
  娄保国见他脑袋一歪昏了过去,立刻紧张地喊:“少――”
  柏朝一巴掌捂住了他的狼嚎,接着操控快艇的方向盘,缓缓朝不远处的舰艇驶去:“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太累了。”
  怀中人面容恬静,耀眼的银发随着海风飘舞,唇边噙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浅笑,仿佛在做一场很美的梦。
  将自己流放至苍茫大海成为一座孤岛的神,终于挣脱了赎罪的枷锁,结束了漫长而孤独的漂泊,即将带着自由之躯,与他最忠实的信徒,重返人间。
  当他再度睁眼时,正义要对他礼让三分,罪恶要对他退避三舍。
  而这一切,他此刻都无心去管,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爱人怀中,尽可能快地回到家里,赏一赏逐渐变得金黄的银杏树,尝一尝后山从酸变甜的橘子,吹一吹秋日凉爽宜人的山风。
  往后的每一天,若是都能这样过,谁还稀罕当那劳什子的神呢。
  作者有话说:
  本卷结束,有啥感想多多留评哦~最后一卷除了给案子扫尾之外,感情方面会有bigsurprise,大家都没注意到太好了哈哈保留惊喜,准备好纸巾擦眼泪或者擦口水吧(???.????)?
  ps:后面可能会在白天不定时加更,别问为啥,存稿多,任性!
  
  
  第七卷Checkm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