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天生狂徒 > 第130章
  下午五点。
  市中心医院今日人满为患,各路造访者声势浩大,虞江月派去的直升机第一时间将此次行动受伤最重的自家儿子送来了医院,桨叶尚未停止转动,虞度秋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海警的舰艇则将一众落水者救上了岸,船员基本无大碍。受惊过度的洪良章在跳海时呛了几口水,精神萎靡,被送去了单人病房休息,同时也作为嫌疑人之一被严加看管,由周毅陪护。
  洪远航就没这样的优待了,一上岸直接被警察拷走,此刻应当正在审讯室内接受徐升的审问。
  赵斐华跟着冯锦民、彭德宇率领的一众警员坐警车到了医院,一路风驰电掣,轮胎几乎离地,心也仿佛失重似地悬得老高,直到看见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安然无恙的娄保国后,才狠狠松了口气,上前用力拍了他胸膛一巴掌:“你――”
  结果先把自己的手拍疼了,一句难得温情的“你没事就好”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变成了怒气冲冲的:“你特么穿钢板啦?想暗算我是不是?倒霉玩意儿!”
  娄保国劫后逃生,看到老熟人的那一丁点儿感动也被他打消了,竖眉瞪眼地回:“你才是倒霉玩意儿!打个屁的电话,差点儿害爷暴露!”
  “虞董让我打的!”赵斐华一句话让他哑炮。
  不过娄保国也没心思跟这小眼镜争辩,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匆匆赶来的另外几人吸引了过去――
  冯锦民与彭德宇瞧见自己的下属全都平安无事,也如释重负,冯锦民上前拍了拍两名市局刑警的肩,说:“辛苦了。”
  彭德宇则上去给了纪凛一拳暴击:“谁让你擅自行动的?!差点儿没命知不知道?!”
  纪凛刚包扎完脚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喷了一脸口水,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地站着挨训,彭德宇骂一句就点一下头。
  跟着来的卢晴劝道:“局长,纪哥他上船也是为了保护大家,您就别怪他了。”
  两名市局刑警也忍不住为他辩解:“彭局,这次幸亏有纪队相助,我们本以为我们人多势众,而且有武器,怎么着都能逮捕他们,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通过那种不要命的方式获得增援……差点就失策了,还好纪队在关键时刻拖延了对方的攻势,让我们有机会逆风翻盘。”
  彭德宇也没料到,洪远航居然胆敢驾驶快艇偷运枪械,严格来说,这次行动是他批准的,出了这么大的疏忽,他也有责任,如今全员无一人重伤,实属不幸中的大幸,纪凛的确出了份力。
  但一码归一码,违反纪律还是得处罚,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罚你写五千字检讨,停职一个月,有异议吗?”
  纪凛哪儿敢有异议,立刻昂首挺胸地回:“没有!”
  两位领导要了解整件事的过程,于是借了医院的小会议室,带着两名刑警先行离去了。
  卢晴留下照看情况,安慰纪凛道:“纪哥,老彭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刚在局里听说船沉了的时候急得脸色都发白了,大家都看出来他在担心你。罚你停职一个月,其实是想让你好好休息。”
  纪凛并非榆木脑袋,也理解彭德宇的爱护之情,点点头:“老彭怎么罚我都是应该的,但哪怕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去。”
  走过来的娄保国听了,笑道:“纪队越来越不听指挥了,也越来越有个性了,以前像个小古板似的,现在有血有肉多了。”
  卢晴到底还是心疼队长受罚,听见他的调侃,没好气道:“我们纪哥原来也很血气方刚的好不好,还不是被你们带坏的。”
  赵斐华帮腔:“正常,和他们这群人共事,没疯就不错了。卢小姐你可别重蹈覆辙,趁着还没被染黑,赶紧离他们远远的……哎哟!”
  娄保国一巴掌按下他的脑袋,拎小鸡仔似地提拎起他的后领,往医院门外拖:“你今天废话格外多啊?来,既然这么能唠,咱哥俩去外头唠唠,别打扰大家。”
  “救――唔唔!”赵斐华被捂住了嘴,惊恐地朝卢晴拼命使眼色,奈何对方压根不关心他俩斗嘴打闹,只顾着询问受害人的情况:“纪哥,虞先生还好吗?”
  赵斐华终究是错付了,被娄保国拖到外边挠遍了全身的痒痒肉,差点儿笑得累瘫过去。
  纪凛听了问题,扭头望向走廊尽头处――手术室门外的指示灯发出幽幽红光,不知何时才能转绿。
  “他断了条胳膊,问题不大。还好肋骨没断,否则当时上蹿下跳的,断骨刺伤内脏就麻烦了。”
  卢晴探头望了眼坐在手术室门外的虞江月和柏朝,好奇地问:“他们俩在聊什么?好像很投机的样子,从我们来聊到现在了。”
  “随他们聊什么。”纪凛道,“你在这儿待着,有情况立刻告知我。”
  “啊?你去哪儿?”
  “穆哥肯定得到消息了,我去告诉他,大家都平安无事了,省得他担心。”
  走廊上聚集的人数一再减少,喧哗与吵闹退去,只剩下轻声低语:
  “他外公明天到,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他坦白?”虞江月担心了一天,这会儿总算喘过气了,将散乱的发丝轻轻勾到耳后,露出透彻的目光,落在一旁又脏又臭的准儿婿身上,“他可能会很高兴,也可能会很生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你说了真话……他立刻就会知道,你先前所说的很多事,都是在骗他。”
  柏朝身上浸泡了海水的衣物尚未干透,头发也一绺一绺地贴着鬓角,交叉相握的双手紧了紧,哑声回:“我知道,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这是我离开他之前就决定好的――恕我失陪,我想先去洗个澡。”
  虞江月看着他绷紧的脸庞,明白他的心情并不像语气那么轻松,颔首道:“也好,你这样容易着凉,我让人给你拿身干净衣服,洗完去睡一觉,他这手术起码三四个小时,结束了我喊你……”
  柏朝却摇头:“我洗完就回来,他醒来应该会想见我,我不能这样臭烘烘地见他,会被他赶出去。”
  虞江月笑了:“他不至于这样对你吧?”
  柏朝无奈地叹气:“不好说,他上回就这样。”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到深夜才转绿,手术台上的人却迟迟不醒。
  兴许是心理上的重担卸下了,潜意识中督促自己多睡会儿,虞度秋做了一场极为漫长而真实的梦。
  与以往每一场梦的开头场景都不同,这次并非在小学、也不在那间黑暗的小屋里。电视机里传来的隐约声音吵醒了他,他缓缓睁眼,看见了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视线往下,被子、床单、睡衣都是纯白的。
  即便在梦里,虞度秋的思路也很清晰,这样朴素的房间风格,不可能出现在他家里,必定是在医院。
  他此生目前为止,住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这不是现实,那……便是他脑海中唯一缺失的那段记忆。
  以前也曾出现在梦中、或是他刻意的回想中,但每次画面都是支离破碎、荒诞扭曲,这次却十分平稳安定,他甚至能看清电视中身着警服的黑猫,听清它正言厉色的台词:“站住!不然我要开枪了!”
  虞度秋下意识地一紧张,想捂住耳朵――
  却有人先他一步,用小小的手掌,贴住了他小小的耳朵。
  这个动作无比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做过许多遍。
  虞度秋一怔,诧异地抬头,却只看到对方的下巴。
  顶上的白炽灯光晃了晃,熟悉的晕眩感随之而来,他一眨眼,对方就不见了。
  啊,没错,是幼年孤独恐惧的他臆想出的那位“幽灵朋友”,医院上下无人认识,唯有他见过。
  幽灵消失了,空旷的房间内却依旧回荡着他们的对话,或者说,是他在脑海中与自己对话:
  “我以后要养两条狗,就叫它的名字,这样我就是它的主人了!它必须得听我的话,我就不会怕它了。你要不要?送你一条?”
  “好啊。”
  “你明天还来吗?明天好像……是我生日,我记不清了,我头好疼。”
  “明天……我就要走了。”那道稚嫩的声音轻轻地说,“但我会给你送礼物的,虽然我没什么好东西……”
  “你要去哪里?”
  “去做一件,我必须做的事。”
  又一个朋友即将离去的消息令他心生不安,揪紧了床单,仿佛揪住了对方的衣袖:“能别去吗?我不想你离开。”
  虚空中伸来一双温热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他,脑海中的声音坚定无比:“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关注你的……但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出现了,你不要忘了我……”
  对方的余音悠长而辽远,仿佛边说边远去,逐渐消失在他的脑海中。
  电视里的画面开始斑驳闪动,短暂的平稳幻象终究走向了崩塌,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很快地,无数细小的裂缝如蜘蛛网般扩散出去,镜中的病房景象碎得四分五裂、错位扭曲,突然间,哗啦!一声巨响,碎片四散飞溅,直直地朝他的眼睛射来!
  虞度秋用力闭紧双眼,本能地想翻身躲开,可身体猛地传来一阵刺痛,记忆碎片似乎已经扎进了他的血肉里,成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倏然睁眼,做好了看见一片鲜血淋漓的心理准备――然而眼前依旧是纯白色的病房,明晃晃的天光,和身着病号服的自己。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趴在床边小憩、握着他手的男人被动静吵醒,迅速抬头,恰好撞上他的视线。
  梦里手心的温度转移到了心里,虞度秋松了口气,想抬手摸摸这条忠心的小狗,却发现自己的右臂打着石膏,动弹不得。
  反倒被小狗摸了摸脑袋:“做噩梦了吗?”
  “没有。”倒不如说难得做了个好梦,虞度秋用没受伤的左手挥开了大不敬的男人,忽然动作顿住,狐疑地用鼻子嗅了嗅:“你洗澡了?”
  柏朝点头:“嗯,怕你嫌我臭。也给你擦身体了。”
  身上确实没什么异味,昏迷前咸腥的海水、浓稠的血液全部被清理干净了,虞度秋现在一身清爽,却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我受伤昏迷,你还有闲情去洗澡?我猜你还吃了个饭吧?”
  柏朝摇头:“你睡了一天,我从昨天下午到今早,没吃过饭,洗完澡就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了。”
  “仅此而已?”
  “……不然呢?”
  虞度秋皱眉:“起码为我流几滴泪吧。”
  柏朝笑了:“孙医生说,骨折养几个月就好了,我也知道你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太累了才睡到现在。我当然担心你,但要是这样就哭哭啼啼的,怎么成为你的依靠?”
  “那我醒了你也不激动?”虞度秋对他淡定的表现十分不满,“这可是我迄今为止受过最严重的伤。”
  柏朝愣了愣,渐渐反应过来,坐到他身边,弯腰俯身看他,眼里含着笑意:“你是在对我撒娇吗,少爷?可是……我当时死里逃生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好像也没有很激动?也没为我流过泪吧?”
  虞度秋冷笑,牵动了腰部的淤伤,轻轻倒抽了口气:“没良心的白眼狼……才过一个月,就忘了我那晚有多纵容你了?何况……你怎么知道我没掉过泪?”
  柏朝从他抽气开始就心疼了,听了后边的话,哪儿还有心思反驳他,眼神立刻软下来:“你真的哭了?”
  “我说过,我这辈子不会再为任何人哭。”虞度秋捕捉到了他眼中掠的一丝失落,慢悠悠地接着说,“所以预支了下辈子的份额而已,我下辈子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也就是说,你不能再让我伤心,听懂了吗?”
  柏朝整张脸肉眼可见地明亮了起来,越压越低,直至嘴唇触碰到柔软的面颊,像虔诚亲吻神o的朝圣者:“嗯,懂了。”
  “我看你还没懂。”虞度秋转过脸,正对着他,“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就这样安慰我?当我三岁小孩吗?”
  柏朝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沉沉地笑了两声,再度低头,这回找对了地方:“先提醒你……病房装了监控,医生和警察都能看到,他们怕你出事。”
  “我说呢,你怎么不上床抱着我睡,不像你的作派。”虞度秋勾住他脖子往下压,“管他们的……我亲我的爱人……又不犯法……”
  外科主任办公室内,孙兴春沏了壶龙井,招待远道而来的老友,一边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一边捶着腰抱怨:“你那不省心的孙子,这几个月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一会儿送来一个伤员,这回更厉害,把自己送进来了。住个院也要搞特殊,装什么监控,谁敢到我的地盘来害人,我第一个弄死……”
  孙兴春的话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珠,被监控中的实时画面狠狠震住。
  “给你添麻烦了,这两个小子心都太野了,我也管不住啊。”老友端起茶杯,不忙着喝,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苹果,放在桌上,微笑着欣赏画面中相拥的二人,“好在都平安长大了。替我把这个转交给柏朝,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我就不打扰他们了。”
  “啊?你不去看看你孙子吗?”
  “不了,免得小崽子紧张,被我家那小机灵看出破绽来。”老友吹走热气,浅呷了一口热茶,缓缓叹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如释重负,“熬了这么多年,就差最后一关了……能不能治住我那无法无天的孙子,就看他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