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五十一)咬钩
  戴维在忙些什暂且不论,露丝却要为他的决策劳力操心。
  
  露丝只扫视了一遍戴维弄来的仿真面具和衣物,便将这些装备扔回行李箱,继而亲自替文德尔先生化妆。
  
  化妆用具和粉料落在女人手,好比丙烯颜料和毛笔主动躺进了画家的调色盘,足以描出一张人皮,能帮任何人换了新面孔,保管放在亲妈面前都认不出来。
  
  “坐稳,别动,转向镜子,闭眼,不许睁开。”
  
  露丝先给少年打好妆底,再拿眉笔仔细挑了两道,再添了眼影和唇彩,最后戴上蓝色的美瞳、贴些假睫毛,再把黑发落成的瀑布烫染成金丝卷,略点两片雀斑,就巧妙地造出了一副标致的格威兰少女面貌。
  
  化妆时间结束,少年却难以正视镜中的自己,遂看向身为化妆师的露丝,谁料她志得意满,似是为这副妆容打出了满分。
  
  少年着实难以忍耐,便半抬右手以表意见:
  
  “舍丽雅探员?这样浮夸的妆容与隐秘行动的原则有所冲突吧?”
  
  “安静,”露丝无情地喝止了他的反对意愿,压着他的头重新对准镜面,专心打量他的身材,不满地摇起头来,“练得太精壮,可惜了。肩膀要是再窄上十来寸,稍微束束腰,就是没有破绽的完美换装啊。”
  
  闻言,少年立刻去拿卸妆油,又在露丝的警告中乖乖坐回原位。露丝不容他康熙抗议,极快地从衣橱挑了片粉色坎肩掩盖住他的骨架缺陷,又遴选了一套较为蓬松的蕾丝长裙,硬是逼着他套了进去。
  
  这般打扮后,朝晟来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位刚刚嫁作人妻的高挑佳丽,除去双手的指节显粗外,外表堪称无懈可击。
  
  但文德尔先生不大满意露丝的手法。他走一步闪一腰,非得卷起长裙才能恢复正常的步伐宽度:
  
  “不是,舍丽雅探员,穿成这样,我还怎施展拳脚?请别再恶作剧了,快把赫斯廷先生的道具箱拿过来吧——”
  
  “你是在怀疑我身为探员的专业伪装手法吗?”
  
  “哈哈,您误会了,我只是——”
  
  “颠倒的性别能彻底打消他人的疑虑。不要质疑我们的经验,文德尔先生。再者,打架的时候动作张扬些,衣物自然就开裂了,既不影响你的身手,还能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何乐而不为?”
  
  少年仔细思索,发现她的话并非胡诌,便不再抵抗,而是询问行动的地点包括后续的联络方案。
  
  露丝把康曼城的新版地图挂在墙上,在旧区的一条老街标明了前行之地的圣恩者藏身的方位。为保证此次行动的隐蔽性与安全性,她推崇戴维设计的方案,让少年在紧急时刻通过网联系在共治区的朋友,再让那位朋友拨打专线转告戴维。
  
  至于如何料理前行之地的圣恩者,则要靠他的演技了。诚然,他可以借助使者的威严,串通那些圣恩者演一出动作戏,前提是他能确保圣恩者们不会泄密。
  
  临行前,露丝把一枚变声器粘在他的咽喉部位,特别叮嘱他压低声音,莫要学恐怖电影的蠢蛋们去大呼小叫,并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马到成功,文德尔先生。”
  
  他还能怎样回答?只有模仿淑女的仪态,行礼致谢:
  
  “哈…哈。共勉吧,舍丽雅探员。”
  
  昔日的灰都,如今的康曼城,帝皇赐名的征服之城。它在千百年的光阴见证了无数统治者的更替、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它养护的生命每时都在变动,它的格局却成永。
  
  隔离新区旧区的伯度河,既是富人穷人的分界线,也是治安稳定度的切割点。硬要分个先来后到,其实旧区住着的才是正统的灰都居民,新区的富豪精英与白领则是外来的新贵。
  
  从庄士敦一世再造格威兰之后,战败的南方贵族和忠于他的支持者都被迁入王庭周围的豪华园区,以便接受王庭的辖制与监督。久而久之,这片园区竟成了地位的象征,新兴的工厂主和企业家蜂拥而来,围绕着贵族的住所置办房屋。
  
  历经数百年的发展,新区就此形成。仿佛住进新区便能实现地位的跃迁,从蓝领变为白领、从白领升为股东、从股东封为贵族,进而受到外人的敬仰艳羡。
  
  与新区相反,旧区以百分之五十的城市面积承载了灰都百分之九十的人口。这没有消暑的庄园城堡,亦无清爽的湖泊园林,有的不过是城郊的工厂废地,以及人满为患的民房矮楼。
  
  同是出自帝皇手笔,建筑面积与开阔程度却有天壤之别。究竟是神圣帝皇有失公允,还是人们侵吞土地的能力太过超前,恐怕无人能判断准确。
  
  某条灰尘弥漫的街道上,一位衣着考究的绅士踢著塑料瓶步行。他不时观望路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一栋民房。开门的是位耳背的老太太,怎也听不清他要找的房客住哪一间。
  
  他唯有拨一通电话催房客出来接他,勉强摆脱了这位谨慎的房东太太。这位房客拥有深棕色的皮肤,步伐稳健而双眼炯炯有神,活像是休憩中的金雕,明显是位不好得罪的狠角色,正是埋伏阿格莱森的那群圣恩者的领队。
  
  可见到年轻的绅士,他的态度是万分恭敬,甚至主动担起引路人的角色,只求这位救星尽快治疗他的同伴。
  
  绅士察看了几位圣恩者的伤势,真心实意地摘掉礼帽奉上赞扬:
  
  “帝皇有眼。能忍受这等痛苦的圣恩者,必然是帝皇使者的信徒。”
  
  “信徒未免过誉,我们只是他的追随者,”圣恩者的领队比出祷告的手势,向绅士低下谦卑的头颅,“望您施以援手,我们定将恩情铭记于心。”
  
  “钱财到位是我的行医准则,守序排队是我的人生信条,但对你们…可以破例。”
  
  绅士不过是用手触碰伤者的皮肤,那缺失的肢体便自创口再生而出。短短几分钟,卧病在床的伤患人员就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个个生气勃发。
  
  看起来,他们无不跃跃欲试,定要找那阴险的对手再战,力求一雪前耻。
  
  绅士没有闲心偷听他们的计划,稍作寒暄便鞠躬告退。言谈间不难听出,为了请他来给伤员疗愈,前行之地折损了不少钱财。就算圣恩者们逮住阿格莱森完成任务,他们的佣金至少也要打个对折。
  
  何况,阿格莱森的行踪尚未查明。守株待兔不可取,杀上门去风险更高。圣恩者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还在商讨对策,房东太太的洪亮嗓门忽然冲破了防盗门,吵得他们心尖震颤:
  
  “三号房!三号房的客人!尊夫人来找你回家啦!”
  
  领队倏然私立。他轻嘘一声,慢步走到房门后,隔着猫眼观察是何人来访。只见门外是恼火的房东太太,房东太太的身后则躲着位羞涩的姑娘。单看她的相貌,比电视机的明星模特还有味道,可惜身材过于逊色了,加之少女气太重,缺了股成熟的韵味与性感的魅力。
  
  他还没来得及多瞅两瞅,房东太太的唾沫星子就糊住了猫眼的玻璃:
  
  “唉唉唉,你们中洲人不是最崇敬帝皇吗?听老太太我一句劝吧!别再赌钱啦!出来跟朋友鬼混,留着好太太独守空房,小心给人偷了家哦!”
  
  长出新腿的圣恩者笑得幸灾乐祸:
  
  “我就说不该租她的房子,这种耳背的老太婆嗓门最高!”
  
  刚治疗好下体的圣恩者把头一歪,急忙穿好裤子:
  
  “妈的,搞什鬼?”
  
  领队不跟他们计较,而是揉揉眼睛,再审视一遍访客的外貌,颇为无奈地说:
  
  “是个找老公的怨妇,谁想个法子打发她走人?”
  
  狙击手藏起枪包,快速抽出扑克牌摆在桌上,大胆调笑:
  
  “露个脸叫她滚回家吧,除非她想陪咱们睡一觉。”
  
  其余的圣恩者心领神会,马上坐到桌旁,卷出现金往身前一拍,装作心浮气躁的牌友,起哄领队开门迎客,看看他何时藏了个婆娘到家。
  
  在房东太太找出备用钥匙前,领队抢先开了门,摆出无所畏惧的架势,把嘴向房一撇,示意这位姑娘认真看看她的丈夫可否在赌桌旁。哪晓得,她调头拦住了气哄哄的房东太太,说家丑不宜外扬,笑着劝老太太下楼休息,然后回望门内的男人,再靠进门口扫视屋内的赌徒,寻找起她所说的丈夫。
  
  “行了,女士,我的牌友没人有娶格威兰姑娘当老婆的福分,您指定是叫人耍啦。快回去吧,愿帝皇护你的丈夫归家,咱们这边还在兴头上,别扫了我们的雅兴——”
  
  “没找错人,”看清屋内的人数后,姑娘松了口气,挡在门前不退半步,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在灰都的公共场所悍然行凶未免太猖狂了,置王庭的颜面于不顾,视黑水的规矩若无物。所以,前行之地的先生们,请改悔吧。”
  
  假装打牌的圣恩者们瞬间停住手头的动作,绷紧肌肉蓄势待发,只待领队一声令下就能出手。
  
  但领队的表情却说明他不太想惹麻烦。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楼梯口的位置,见无人蹲守,立时让开身为请姑娘进屋:
  
  “不必把事情闹大吧?”
  
  姑娘踏进屋内,替他反锁好门,眼神是不容商议的坚决:
  
  “适当的教育不可少,否则,黑水的公信力何在?”
  
  领队正想讲些什,便感到有硬物撞上了腹部。他下意识出拳反击,却把拳头挥了个空,整个人如同与超载的卡车相碰,笔直地飞了出去,撞塌了赌桌和钢架床,连带着三个来不及躲闪的圣恩者砸在墙壁上。
  
  在另外六名队员掏出冷兵器应敌时,他强忍疼痛掀起衬衣,看见一道清晰的手印压在肚皮上。这道手印硬生生把他的腹肌压陷了两厘米,恰如印章拓印泥那样的方正规整。
  
  他的大脑进入了短暂的混乱状态,本想支配他的咽喉发声,又在难言的躁动下僵直了他的舌头。因为圣恩者们的军刀和电棒压根落不上姑娘的身,只劈砸到半空便被姑娘徒手抓断掰弯,硬度和坚韧性还不如夏日的巧克力棒强。
  
  他看着可怕的姑娘一手抓一人,像是扔鸡仔似地把人都抛到他的身上。不到一分钟,包括他在内的十位圣恩者都被当成沙包甩了三四回,堆在墙角叠起人墙。
  
  不用他下达指令,圣恩者们已然清楚前来的是何其可怕的对手——一位第二巅峰的圣恩者,绝不是他们这些人能靠配合拿下的。
  
  丢完这些人肉沙包后,姑娘拉来一把凳子,坐下来送达黑水的警告:
  
  “下不为例,先生们。”
  
  “没门,没门…”领队推开压在身上的人,跌撞著爬起身,气喘如牛,“前行之地的圣恩者不容失败…不容失败,不得违约。”
  
  “你们想拘捕谁,尽情去拘捕就是。我们希望的是诸位在动手前考虑好影响,不要为图方便就在显眼的地方开枪。”
  
  “了解。”
  
  “灰都的交火事件历历在目,市民们的神经需要放松,”姑娘拍落裙摆的灰尘,起身告辞,“记得赔偿市民的家具损失,另外,那位先生,别想着组你的枪,化学弹头难伤到我,自重。”
  
  姑娘走后,压在人堆下的狙击手高声叫骂,让上面的混蛋们快挪开去,再不放他出来,他的肋骨得断掉了。而他出来后,马上翻出抢包,从夹层取出一枚雕刻着花纹的订制炮弹,呼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她怎知道?”
  
  领队一个手势,就有人翻出探测仪器检查房间,在床靠背的缝隙找到了一台微型摄像机。他们面面相觑,无心抱怨懊恼,只是遵从愿赌服输的规则,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领队让大家收拾好东西,尽快换一处地方藏身。他本人则是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地打开手机的软件,向组织报告此行的失误与见闻,在熄屏后诅咒一句:
  
  “黑水有这厉害的女人?来投奔统领不好吗?”
  
  在圣恩者藏身处邻街的一家咖啡厅,展示过疗愈之能的绅士不知怎的换了身时髦的叛逆衣装,戴着一台印有动漫人物的大耳机,通过电脑监查房间内的战况。
  
  虽然影像的传输随着摄像机的毁坏而中止,但他已经保存了自进入房间后拍摄到的视频。他首先感谢帝皇给予他幸运,其次调侃黑水帮了他大忙——若非黑水的人唐突出击,前行之地的人早晚会觉察不妥,难免怀疑到他的头上。
  
  而今,他学着那位狙击手,说出满腹的疑惑:
  
  “她怎知道…不,黑水招募来了如此厉害的角色,我们怎不知道?”
  
  他点开邮箱,把视频与猜测发送给某个神秘的联络人,而后合起笔记本电脑,把咖啡杯远远抛进垃圾桶,沉思著走向店外。
  
  时间不早,恰至午休。公交车班班满员,的士多人拼车,他选择徒步赶路,省得耽搁时间。在耳机的伴奏中,他哼著交响乐的曲调,熟络地在旧区的大街小巷抄起近路,甚至不曾低头看方向,彷如回到了生养他的故乡。
  
  可一个人杵在小道的出口挡住了寒冷的日光,让漫长的黑影压盖在他的脸上。
  
  他把耳机挂在脖子上,起劲揉弄眼眶,忍不住后退两步,又认命地住脚,摇著头嘬嘬嘴,生涩地怪笑:
  
  “你是怎留意到我的?”
  
  姑娘一步步走近他,用轻盈的步伐逼得他大气难出:
  
  “收取南共治区组织的经费,替他们的人员疗伤…享誉灰都的圣恩者,为何甘当国贼?”
  
  “小姐,这帽子我扣不起啊。
  
  我知道,黑水的原则是违法必究,但你想想,那是前行之地的人马啊,拒绝了他们,等于是拒绝了帝皇使者,会让使者面上无光吧?你们不也是警告为主,灵活地后撤了底线,改为与他们议和?我的处置又有哪不当呢?
  
  何况,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不论国籍、种族与尊卑,我都有义务助人战胜伤痛,重塑健康,是吧?”
  
  “狡辩无用。走吧,待回到黑水,你有的是精力为自己辩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非要我指明你是受何人指使去监视前行之地的活动吗?”
  
  闻听此言,男人眯窄了眼皮,底气充足地甩出回答:
  
  “如果黑水能指明那个人的身份,你又何须来叨扰我?直接抓那个人归案更妥当啊,对吗?”
  
  “你无处可逃。”
  
  “是是是,我无处可逃…我岂能逃出第二巅峰者的手掌心呢?不劳您操心,我自会跟您去黑水报到。不过,我保证,你们还是查不到那个人的线索,那个人相当谨慎且人脉广阔,有很多朋友不愿意那个人暴露身份,很多很多,明白吗?很多很多。”
  
  “等回黑水了再废话吧。”
  
  “冒昧了,请教姓名?”
  
  “文…温黛儿。”
  
  “美丽的姓氏,颇有精灵的风格。温黛儿女士,你是黑水的新人吧?”
  
  “沉默是金。”
  
  “哦哦哦,别无他意,我只是出于善意提醒你…你可能看错人了。”
  
  语毕,他抡起拳头砸向墙壁,狞笑着展示那淤青的指节,悉心留意姑娘的神情变化。当他看到姑娘的视线飘忽了那后,他更是纵情大笑,在被击晕前送出劝告:
  
  “你不幸入了某人的眼了,受帝皇垂怜的天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