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九)错位
  向朋友表达谢意后,少年结束了通讯。他整理好一叠叠病历档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院,找了一家附近的旅店落脚。他开始用手机查询一些关键词——
  
  帝皇使者、朝晟、共治区、屠杀。
  
  片刻后,加载完成的检索结果让他皱起了眉头。所有包含这些关键词的信息都指向同一件事……
  
  在二十年战争结束后,因为圣诰日的延迟而爆发了动乱。
  
  所谓的圣诰日,是帝皇使者向大地的民众作出的承诺,各国的信徒会前来朝拜,并根据情况实现他们的愿望。圣诰日结束后,帝皇使者向共治区的居民赠送了大量礼物——无论是美食还是美酒,无论是家电还是汽车,只要人们真心向使者祈祷,使者就会给予他们所需的物资。
  
  这种荒诞的赠礼导致共治区的物资在短时间内变得极其丰富,传统的货币和商业贸易在共治区消失了。共治区进入了一个短暂的梦幻时代,仿佛是一个人人向往的天国。
  
  然而,不知为何,在共治区的民众习惯了依赖使者的生活模式后,使者突然停止了赠予,即使人们因物资短缺而哭喊和争夺,使者也不再回应他们的祈求。
  
  由于使者长期的恩赐,共治区的生产活动完全停止,而信徒们传播著使者受朝晟蛊惑的谣言,鼓动那些因为生活物资短缺而走上街头的普通人参与暴乱活动,试图用“武力“来引起使者的注意。
  
  他们的结局非常悲惨。愤怒的使者屠杀了聚居在前行之地附近的所有民众,而朝晟的军队则采取冷血的镇压策略来平息局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死于使者和朝晟部队之手的中洲人数多到了千万之巨。
  
  在南方血腥威慑的影响下,北共治区的中洲人选择了默默配合格威兰的治理计划,重新启动了停滞数年的生产活动。
  
  这是战争结束后最残酷的屠杀事件,死亡人数比奇罗卡姆以清理异种之名迫害的受难者还要多。然而,没有哪个政客或主持人敢在公众场合提及这个丑闻。
  
  似乎是出于对帝皇使者的畏惧,人们选择性地忽视与使者相关的屠杀事件,将其视为禁忌话题。直到西海远案的邦联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台网络服务器,开启了全新的网络信息时代,尘封的往事才有机会被写入百科网站,作为普通的历史资料供人们了解和传播。
  
  屠杀平息后,余波仍未消散。许多民间人士自发组织起来,与共治区政府脱离联系,以游击战术在偏远地区活动。
  
  然而,使者却保持了长达一个世纪的沉默,对武装抵抗的地区不闻不问,让朝晟的部队和前行之地的雇佣兵全权处理叛乱分子。
  
  到这,少年更加困惑了——
  
  在圣诰日的屠杀事件结束后,朝晟和班布先生一直保持克制,共治区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的悲剧。那,他生母在病历中所记录的言论,到底意味着什?
  
  莫非他的生母单纯是一个失去理智的中洲妇女?
  
  视界的异常否认了他的推测。他的生母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恐怖,被剥夺了过去的惊恐。她仿佛生活在现实之外,突然降落在圣城,只能慌不择路地奔逃,在无人信赖的狂乱中走上一条死路。
  
  此外,如果他是生母在偷渡时受到凌辱而怀上的孩子,那为什他没有继承分毫中洲人的血统,反而有这一副标致的梁人面孔?
  
  为了探明答案,查清事实,他必须去那座城市,那座黑与金的古都,那座梦中的迷宫…
  
  由班布先生镇守的圣城。
  
  第二天清早,他正忙着规划路线,却被家人的消息打断了思绪——家人催他回家商量去哪旅行。
  
  他答应了家快去快回的要求,如果继续在博萨耽搁,伊雯姐姐又会打着哭腔责怪他在外面像个野孩子一样迷了心窍、不知道回家。
  
  左思右想,他还是先预定了回朝晟的机票。经过一番沟通,他和叔叔阿姨商讨好旅行计划。等回到丽城歇息几天,他会跟着家人去晨曦领略精灵故土的风光,然后向北穿过密苓进入南共治区,在圣城游玩一段时间后再去找班布先生报到。
  
  当他的航班降落在丽城时,一架载着他朋友的客机却飞往了博萨,沿着他走过的航线降落在涅玟的机场。
  
  对于从小窝在朝晟的刘来说,首次出国的感受无法言喻。
  
  试想一下,当一个自小被大人教育国外都住着吃人鬼的孩子长大成人,千迢迢地走出国界,来到大人们用来吓唬人的异国他乡,却发现这的人都是有着和他一样的黄皮肤黑头发,他的心情会是多奇妙。
  
  于是,他给临行前嘱咐他博萨人都是蛮子的舍友发去质疑:“我看这的人都挺面善啊,不像你们说的…”
  
  而他的好兄弟则不客气地回答:“乖儿,有种别讲梁语,试试能撑几天。”
  
  “儿你大爷,我是你爹!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要是三天不说家乡话,回去了你得请我下三顿馆子;我要是三个月不说,那你就请我吃三个月的酒席;要是三年…”
  
  “三年?住那儿别回来了吧!酒席免了,给你喂高粱米差不多!也罢,你不是一直想吃我老家的烧鹅?你能憋几天,我给你塞几只,把你塞到撑、塞到饱、塞得挂炉烤出来邦邦亮!要上早课了,你自己忙吧。我记得那边水果便宜,你多吃点,吃饱!”
  
  玩笑开过,通讯结束,网沉没在脑海中。当刘看着机场各色外国人时,他决定不再讲梁语。他想要锻炼自己的博萨语口语水平,以兑现他在语言课上的努力。
  
  他按照指示牌的箭头离开机场,坐上直达市中心的班车。冷风吹拂着他,让他感到精神焕发。他听到一句句许诺在耳边响起——
  
  自从在学校图书馆结识了那位神叨叨的老学者后,他一直被老学者吹风,告诉他要想研读被掩埋的秘史、探究失落的梁人文化、了解天武与世界的奥妙,就必须走出国门,去北方那个被遗忘的地方。
  
  梁语中的狄洲,格威兰语中的遗忘之地,中洲语中的放逐之所,瑟兰语中的失落之岛……
  
  这片大陆受朝晟、博萨和格威兰的联合保护,必须经过严格审查才能获准访问。
  
  在获准访问狄洲后,刘把老学者视为师长,向他请教了通往狄洲的规章制度。他从老学者那得知,只有博萨北海岸的军港有船只可以前往狄洲,而且每年只有两班船,错过就要等待。因此,他刻苦学习了一年的博萨语,为的就是能提前到达博萨,以免错过船只。这绝对不是找借口来抽出几个月时间玩耍。
  
  当他再次回顾老学者给他发来的物品清单时,公交车已经到站。他拿起行李箱,来到路边的商店,买了一袋牛奶和饼干来填饱肚子。然而,他刚吃下一口饼干,就觉得舌头被刺激得难受,不得不猛喝牛奶来解腻。博萨人的饼干含糖量实在太高,吃起来就像吞下了勺子的白砂糖,如果不配饮品,根本无法再尝第二块。
  
  填饱肚子后,他按照物品清单去找手机店。如果想在朝晟之外生活,没有一部小武同款的手机将会很不方便。
  
  他急忙拦住几个路过的年轻学生,问他们离这最近的手机店在哪。他刚道了声谢谢,一回头,就发现行李箱不见了。
  
  他急忙四处环顾,仔细观察,只看到一对男女拉着他的行李箱转进了小巷。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李被人明目张胆地偷走,他怒吼一声,冲向小偷,三拳两脚就把那对雌雄大盗打倒在地,还吓跑了他们的同伙,那个想要拿刀威胁他的人。
  
  然后,他看到一群人从身后涌来,手持手枪对准他,命令他双手抱头蹲在地上。随后,这些人用手铐把他和小偷一起铐上,押上警车。在急促的警笛声中,他有些迷茫地坐进了警察局,被气急败坏的警员咒骂道:
  
  “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我们蹲守了几天才能查清他们的窝点?你为什要动手,为什这急?你有本事揍人,就不能先报警吗?你信不信我告你妨碍警务!“
  
  在警员的辱骂和威胁中,刘听明白那对小偷是某个贼窝的成员,警方已经盯上他们好几天了,只等他们行窃完回到窝点,就能查清他们销赃的路线,一举抓捕。谁能想到,刘的反应如此迅速,衣衫飞扬地冲进去揍倒了小偷,还吓跑了跟踪小偷的同伙,导致警方几天的蹲守功亏一篑。
  
  他正想解释,说自己追回行李是出于常人之举,警员大手一拍,茶水溅满桌面。看起来,今天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必须亲身体验一下博萨警察是如何对待普通人的。
  
  就在警员继续对他进行侮辱和威胁时,检查行李的人匆匆忙忙地冲进审讯室,把两份文件交给警员,还小心翼翼地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在看到文件上的公章后,警员的脸色时而青,时而白,最后变成了通常的黄皮肤。然后,他的嘴角翘得与鼻翼同高,双眼挤成一对橘子瓣,脖子伸得像王八,腰背弓得像罗锅。
  
  他的嘴巴极尽谄媚之能,唯唯诺诺地像是阉了蛋的公鸡:“哎呀,这这这,您瞅瞅,您这怎不早说呀。您只要说两句朝晟话,我们就明白了,哪还能麻烦您。唉,您看我这嘴巴,是我们自作聪明、我们没长眼、我们没眼力见!看您这身高力壮的样子,肯定是朝晟的贵客啊,对不对?来来来,这说话打扰了您,咱们先出去、先出去…”
  
  说着,警员把两份文件递给刘。他不用看都知道,这是盖有朝晟大使馆公章的旅外申请与身份证明。他接过文件,挠著头走向门口,又一屁股坐回原位,歪著脑袋仰视那点头哈腰的警员,诚心诚意地发问:
  
  “不是,我说不说朝晟话,和你们逮不逮我有关系吗?”
  
  “哎呦喂,您这话说的,我们是秉公执法的,吃的就是公家的饭,遇上这类突发情况,可不得逮了再说?”
  
  “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是朝晟人,今天就走不出这个门了,是吧?”
  
  “唉呀,话不能这说啊。您相信我们,我们都是按程序办事,走流程!肯定不会冤枉好人的。您行行好,放我们这一回,我们保证,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三思而行!成不成?成不成?”
  
  言已至此,不成也得成。因为要是再听着警员的声音,刘就要捂著胃,把涌上喉头的酸液咽回肚了。
  
  他拒绝了警员帮忙收拾行李的好意,独自整理完文书和衣物,拦了辆出租车去找手机店。他仍然坚持不说梁语,全凭博萨语沟通,想要看看脱去朝晟人的金外衣后能踩多少坑。
  
  当司机绕了四十多分钟才把他放在两街之隔的电子产品专营区后,他擦去额头的冷汗,思考着要是还装成博萨人,爸妈给的预算到底够不够用?
  
  所幸,购买手机这类电子产品需要身份登记。他如释重负地掏出文件,坐看老板给他打了四个优惠,买到一部二手的格威兰产智能手机。在结完两万八千圆的现金后,他倒吸一口冷气,感叹小武家远比想象中富裕——
  
  刚出国就给孩子买智能手机用,真是阔绰啊。
  
  听他说要去狄洲,老板一拍手,退还了大部分钱款,又替他挑了一部卫星电话,告诉他买台电脑才划算。
  
  原来,老板招待过一些探险队,听人家说,那种风雪漫天的地方根本没有信号,普通的手机根本没用,想要保持通讯稳定,必须配备卫星电话和对讲机。而那又没什娱乐活动,要待在科考基地听学术报告,要背起行囊跟着大部队实地考察,容易给人闷出精神问题。
  
  在老板的推荐下,刘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掌上游戏机,花了半个钟头学会了基础的系统操作。老板给游戏机拷贝了大量的数据,自豪地夸口说自家的破解服务百分百稳定,机子随便开关电源都不会出故障。如果机子因为系统破解被锁死,等他从狄洲回来,包换包赔。
  
  刘对于过于专业的词汇并不太懂,只能理解为老板在出售违法的产品。但是老板笑嘻嘻地倒了杯茶水,请他润润喉咙,并告诉他——在博萨,这些盈利算不得犯法,都是法律默许的生意。因为博萨又不生产游戏机和游戏,这些打发时间的电子产品和软件都是格威兰人的杰作。而能坑到格威兰人,他们的心底就是十万个乐意。
  
  说着,老板也拿茶润起喉咙,问朝晟的贵客有没有听说过灰都的丑闻。
  
  刘初来乍到,自然洗耳恭听。得知格威兰人竟然在国都火并,他差点儿惊掉下巴,赶忙问老板这消息是否保真。
  
  哪能不保真呢?也就是朝晟与外界隔绝,消息分外闭塞,才不知晓内情。这些天,网络论坛都炸开了锅,一说是格威兰陆军叛上作乱,一说是黑水挟持君主。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有网民自爆军方的内幕消息被抓了现行,以泄露机密的罪名被押上军事法庭,沦为人们的餐前笑料,被冠以“勇士”之名——这般不知畏惧,非勇士不足以形容其愚蠢。
  
  把电脑和游戏机塞进行李箱后,刘对老板的观点表示赞同。然后,他离开电子产品专营区,下榻于一家装潢比较正规的酒店,跟自家人通起话来:“老妹啊,咱们部队的风气咋样?”
  
  他说的妹妹当然是李依依。经历两年的特训后,他的堂妹早已习惯了部队的生活,正忙着给装甲上油除锈,哪来的闲心陪他唠嗑,只说了句“没空”,便再不想回他消息。
  
  刘苦口婆心地劝说,说出国以后从别人口听来,只要是军队,风气貌似都不大端正——这一说,李依依可不乐意了。她奉劝堂哥别污蔑部队的名声,不然,等她退伍回家,就折断堂哥的命根子,叫堂哥忏悔个一辈子。
  
  半晌无言。
  
  最后,刘叹了句“移风易俗”,也不管堂妹能否听懂,果断结束通讯。
  
  他嚼著酒店提供的薯片,刚打开电视,就被尺度过大的电影吓得调台。检查完遥控器旁的说明书后,他才明白,博萨的电视频道是不分观众等级的,成人节目和普通影视剧混播,连动画台都会在晚间播放少儿不宜的内容。
  
  出于钻研生理知识的求知欲,他把电视的声音调到透不过墙壁,认真观摩了演员的神态与动作,不由额头紧皱——
  
  当着摄像机和摄影人员的面,这些人难道不会脸红吗?
  
  他关掉电视,眺望涅玟的车水马龙,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博萨与朝晟之间,相隔的不过是林海的草木,可两方人的生活模式和生存态度,全然是天差地别。他不禁猜想,小武在格威兰的求学之旅会否亦是如此荒诞不经。
  
  为什博萨和朝晟如同两个世界?为什朝晟能在数百年前创造出接近网络的“奇迹之网”?
  
  他扶著窗沿,向太阳许下诺言…
  
  狄洲的故事,他定会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