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十)服役
  刘还不知道,他刚刚断了通讯,堂妹就跟身边的战友要来除锈剂,在打理钢甲的同时吹嘘起在读中学的日子是如何向这死板的堂兄反抗到底的。
  
  在李依依的口中,刘成了仗着身板欺负她的书呆子,脑子是古板的教条主义,胳膊腿上是天生的蛮横体力。换句话说,她的堂哥是承蒙老天爷关照,不仅孔武有力,脑袋瓜还没被肌肉填满,算是文武双备的全才。
  
  她自夸每每交手,她都能在堂兄手下走过一整轮。虽然免不了被一个擒摔压得服服帖帖,但她可从没服软求饶。她还说,等退役回家了,她定要报把教官传授的格斗术拿给堂哥开开眼,不但要一雪前耻,更要叫堂哥败得心服口服。
  
  她的战友忙着保养枪炮,谁知被她打了岔,不留神掉了枚销钉,气不打一出来,翻着眼角挖苦道:
  
  “省省吧!块儿头不如人,就别想着拳脚争锋啦!再说了,咱们的技法要配着军刺耍,你还能拿根面杖跟人约架?丢份!你呀,少吹牛皮,多练肌肉,再不济,读你的灵能培训手册,好好摸索面的门道,别临阵扛不动钢壳,马力跑光就哑火!”
  
  论斗嘴,李依依岂会容别人逞威风。她把钢甲架好,甩开胳膊给战友来了个屁股巴掌,抽得人面红耳赤,由她压着肩训话:
  
  “哼,当心你自个儿吧!咱是营独一个首轮过测试的,你这种小娘皮,可是三战三败,前后来四回才告捷!我看,该给你来点儿特训,免得到时候考核不过关,又回宿舍哭鼻子!”
  
  她们谈论的测试,是朝晟外派军队实行多年的负重考核。讲真,军队的考核标准简单到了朴素的境地,无非是套进摘除圣岩的制式动力钢甲,凭借个人能力步行百米而已。
  
  当然,简单的前提是钢甲的质量远低于军队规定的三百公斤。
  
  想背负沉重至此的铁王八移动一百米,若是灵能的训练不过关,完全可以用痴人说梦来形容其艰辛程度。所幸,李依依是营队首位、也是唯一一位首轮便通过模拟负重考核的训练兵。
  
  这个来自林海的爽朗姑娘,用出众的力量和耐性压倒了全营的男女同胞。考核开始前,大家在开她玩笑,劝她故意弄砸成绩,从而将服役时间延后一年,到时候再行抽签,兴许能分进海军空军,再不需要到陆军遭罪。等考核结束,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同宿舍的女兵更是直言,像她这般努力的人,即使到了共治区那种地方,也能过得自在从容。
  
  玩笑归玩笑,离别在即,李依依还是忍不住搂着战友,问她共治区的治安果真有传闻中那糟糕?得到的回答却是多说无益、一去便知。
  
  眼见战友这般不识抬举,李依依是气上心头,直拿黏糊糊的手往她脸上抹,用混成黄棕的除锈剂给她涂个丛林迷彩,然后被战友举著扳手追遍半个营房,才扒著围栏喘气,笑得泪眼生花。
  
  在军营集训的两年终将成为回忆。考核结束后,大家便是天南地北,再难一聚。就让最后的团员满载欢声笑语,给最后的时光增添些家的惬意吧。
  
  毕竟军营如故乡、战友如姊妹兄弟,不是吗?
  
  当李依依坐进庞大的运输机时,她才遮住了脸,用袖口擦干了湿润的眼眶。对于一个平日大大咧咧的姑娘来说,最好把眼泪吞进肚子独自承受,因为在家人面前哭鼻子太丢脸,不值得。
  
  同行的士兵看到了,心感到酸楚,无心开玩笑说她是个幼稚的小姑娘,大家都闭上了嘴,只等飞机着陆后各自报到,去看看被分到哪个军事基地。
  
  降落在军用机场后,士兵们按照网上的指引找到了标示的接机处,被等候他们的军官安排上了装甲运兵车,开始与新的战友谈笑风生,讨论著将被分到哪个基地服役。李依依不甘落后,率先找到了她要去的接机处,向军官敬礼报到,然后霸占了靠门的座位,为了记住新战友的相貌和姓名,方便建立关系,免得叫错了名字、讨得两方尴尬。
  
  五辆装甲车总共可以容纳六十人,还有宽裕的间隔。如果舍弃一些舒适度,挤下一百多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但这些冗余是为了给士兵装备钢甲留出行动空间,而不是无用的浪费设计,舒适只是额外的属性罢了。
  
  李依依愉快地等了半个小时,等待着兴奋不已的战友们就座,终于能催促司机出发。和她同行的人都是大老爷们,看到她是个女孩子,没一个敢厚著脸皮打招呼。到头来,还得是她自己握拳敲胸,自我介绍后,大家才放松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各自的籍贯、姓名和外号特长,用军人特有的方式迅速熟悉彼此,打成一片。
  
  她听口音就能知道大家是从哪来的。整整十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她的老乡。
  
  他们大多是从东北和西南的战区调来的,抱怨自己运气不好,被抽签决定了命运,都希望被分到海军或空军去进修,不愿意在陆军受苦。只有一个从东南过来的男孩不以为意,说他船坐得多了,还没见过坦克装甲车有多厉害,在陆军待五年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李依依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他书卷气太盛、行伍风太少,要是戴上眼镜,一点儿也不像在军营训练了两年的士兵,分明是一个刚从军校毕业的参谋人员,稚气未脱。果然。只一问,连名字都是软绉绉的——
  
  喻文仓,家在东南沿海的袅亭,父母常年出海捕鱼,家境殷实,从小在学校住宿...
  
  李依依摆摆手,说又不是来谈婚论嫁,没必要谈论家底。她刚把人的脸羞得红扑扑的,又勾起胳膊,搂着文仓的肩膀,问出海捕鱼有多辛苦,能累到回不了家。那亲密的姿态,比文仓豪迈不知道多少,仿佛她是爷们,文仓才是婆娘。
  
  要知道,男人最怕在气势上被人压过。文仓立刻昂首挺胸,挣脱了她的臂膀,说起出海的生活有多不容易。因为渔船一开动,来回就要花上数月的时间。他家的渔船要向东航行,直到商州的海域边缘,才能开始捕捞,然后满载而归。
  
  他们正兴致勃勃地聊著,司机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催促他们整装待发——目的地已经到达,全体列队。
  
  刚下车,他们看到一座像堡垒一样的高塔屹立在那,散发着深灰色的冷光。看到这座新奇的建筑,他们差点忘了列队,幸好李依依大喊立正,才让大家重新集中注意力。
  
  李依依带头整队,站在宽敞的演兵场中央,面对着那座高塔,思考着堆积如山的混凝土能够承受多少导弹而不倒。
  
  见负责点名的教官尚未赶到,他们趁机嘟囔起这是在何处。四周是半塌的老房,爬满山虎和藤花,仿佛水泥石砖融入泥土,孕育著自然的生命。远处的高楼积满灰尘,与荒芜的光形成鲜明对比,宛如原野自然生成,非人力所建。
  
  荒废和生机、人工与自然交织在一起,将黑白缠绵至贯通,将光暗汇聚一体,创造出如梦似幻的景象。
  
  正当他们沉浸其中时,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李依依首先看向发声者,那是手捧花名册的木灵。从她的模样来看,她是来清点人数的。
  
  李依依听得出,木灵的朝晟语非常标准,带着小武被她欺负时的扭捏声色,哦不,只是标准的林海人口音而已。
  
  点完名后,木灵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看到他们都是立正不动,哪怕蚊虫叮在鼻尖也不皱眉,她便叉腰畅笑,笑得他们心头忐忑而不敢答话。
  
  “都是哪来的?别紧张,放松、放松,深呼吸——欢迎大家来到共治区,来,介绍介绍?”
  
  由李依依带头,喻文仓结尾,所有人扯高嗓门,吼出贯彻穹顶的喊,回音久久不绝。
  
  他们很快发现,包括木灵在内的基地人员都像是在欣赏老套的脸谱戏,面露尴尬。等气氛稍微缓和,木灵拿着花名册,像班主任训诫调皮学生一样,给每个新兵的脑门敲了一下。
  
  所有人都被敲得目瞪口呆。在木灵的解释中,李依依迅速打散队形,带头跟着木灵走向塔楼,听她介绍塔楼的由来,惊讶得心跳加速。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朝晟军事基地,而是与私人组织合作的协从军驻扎点。换句话说,他们是气运加身,不用去军事基地受苦,只需要放平心态,与雇佣兵共同效力于统领……
  
  圣城的帝皇使者,也是前行之地的领导人,实际上是朝晟公民的无秋先生。
  
  任李依依左思右想也想不通,立志参军的她怎会成为前行之地下辖的武装力量。她还没来得及摆脱困惑,就被木灵引入住宿层,与文仓一起住进一间房。
  
  两人各自有一间卧室,共用客厅、厕所和厨房。房屋的装潢和面积与部队宿舍完全不同,宽敞舒适,就像家一样。
  
  李依依正瘫坐在沙发上,突然拍了一下额头,一个翻身冲向门外,又懊悔地退了回来。文仓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了,她就气得跺脚,抱着头蹲在地上叫骂。
  
  “我是来当兵的,来这算怎回事嘛!给人当打手?他奶奶的,我要投诉、我要举报、我要改投——”
  
  不等她喊完,文仓急忙竖起食指作嘘声,劝她坐回沙发。
  
  “小声点!你没看见吗?刚才电梯口立了多少棕皮,保不准哪个就懂朝晟话!你这大声,小心被穿小鞋,没地方哭去!”
  
  “我不服气啊!凭什咱们给棕皮鬼打下手?你说,凭什啊?”
  
  “好了好了,别吵了,你先把声音压低!你没听那个……那个……那个耳朵长长的……”
  
  “木灵!”
  
  “是的,你没听那个木灵说,这是咱们朝晟人开办的组织,那些棕皮是给咱们打工,又不是咱们替他们当狗。再者,你看这的氛围,松得不像是军营,上下楼梯的人跟上班似的清闲,不比去基地受罪要强?你考虑一下,咱们是赚不是亏,是这个道理吧?“
  
  李依依顿然失语,好半晌才从文仓的逻辑绕出来,恍然大悟道:
  
  “嗯,是这个道理...不对啊,我来部队是要训练、锻炼身手的啊!窝在这种地方,那不是野猪圈进笼,迟早被喂成废物?“
  
  喻文仓连连摇头,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姑奶奶啊,来部队锻炼身手?大家不都是来部队长见识,想着出国开开眼的吗?想练身手,你找拳馆的师傅啊,来部队不是逆风走岔道,吃力不讨好?”
  
  “怎了,你们的教官没教你们拳脚功夫?还有灵能手册...”
  
  “谁学拳脚功夫啊?都分到陆军了,玩装甲才是正道。灵能手册?够通过测试就行,练多了劳心劳力,你不嫌费劲?”
  
  文仓所说在理,李依依被呛得哑口无言。陆军最强调装甲的调配使用,是在入伍之初便写明的教条。对于训练兵的培训和激励,旨在培养他们的抗风险能力,以应对装甲故障、能源不足的意外情况。但是,朝晟的军队靠着富足闻名于世,单兵武装极尽奢华,装甲的安全性与稳定性也是饱经考验,哪有意外给他们产生?
  
  除非保养不力加圣岩空缺。但是真遭遇这种情况,生命安全方为第一要务,他们只会卸除装甲,脚底一抹油、溜个没影,又岂能背着钢甲移动,成为敌人炮口下的活靶子呢?
  
  听着文仓的分析,李依依逐渐瘫倒在沙发,两眼空荡荡的,仿佛被破灭了梦想。敢情自投身部队算起,她的筹谋就是个笑话。想靠军旅生涯培养出过人的身手,纯粹是白日发梦。除非朝晟允许民间持枪武斗,否则啊,她要在擂台上降服堂哥,只能等回乡后找师傅苦修了。
  
  她坐起身,抓耳挠腮地换上哭腔,听得文仓失声窃笑:
  
  “烦死了,这可咋整啊,难不成要在这地方吃五年闲饭?吃久了,我这心气没了;心气没了,干劲儿也没了;干劲儿没了,我就得跟胜利说白白啦...笑嘛呢,你笑嘛呢,落井下石啊,是不是?”
  
  “姑奶奶,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我读书早两年,今年十九...那我就喊你姐?李姐?”
  
  “哎,小喻,有什事啊?”
  
  “李姐,你练身手是想办妥哪档子事?”
  
  还能是什事?李依依也不隐瞒,把自小揍不过堂哥的屈辱如实吐露,说着说着就摩拳擦掌,恨得牙痒痒。而她的讲述,则是把文仓听得胆战心惊,几乎夺门而逃。
  
  她大方承认,在中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个水灵灵的可爱男娃,那小鼻子大眼睛,生得比木灵还俊俏。她尝试唬走班上的女同学,霸占小可爱的课间时光,把男孩当小松鼠一样又拈又吸,恨不能一口吞了人家。结果,她的堂兄总是及时赶来,以欺负小朋友为由狠狠教训她,害得她等到中学毕业也没把小可爱拿下,八成是便宜了国外的臭婆娘。
  
  喻文仓急忙拿衣袖擦走汗水,示意她别再讲下去,还拉开身位,与她保持些距离,才缩著脖子感叹:
  
  “李姐,你是真野啊。小不点你都不放过?不怕蹲大牢吗?”
  
  李依依给文仓气得哭笑不得,捂著肚皮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说:
  
  “蹲大牢?想啥呢?龌龊!我是明媒正娶,等人长大了再说嘛。开玩笑开玩笑,我就是不服气,打小就揍不动我哥,使阴招掏蛋蛋都没用,憋得窝火!窝火,明白吧?每次打完架,我都给他押著到爹妈面前挨笑话,心口热燥燥的,他奶奶的,憋屈!真憋屈啊!”
  
  眼见她挺高胸,用一只拳头砸得两块肉坨坨乱抖,文仓又红了脸,善意地提醒她女孩子要适当收敛为妙。谁知她一把抓在文仓的大腿上,不屑地歪著嘴,笑话文仓像个羞答答的姑娘——她都不害臊,文仓还有什好怕的?
  
  再怎说,见了人的春色,文仓多少要给些补偿。于是他自告奋勇,答应当李依依的陪练,帮她保持住格斗水平,不至于在这养废了身手,回国后再无一战之力。
  
  提到打架,李依依的眼冒出精光。她把外套一摘,利落地挪开茶几,摆好架势,勾手邀请文仓来比试。
  
  仅是一轮试探,李依依便知道文仓的身手不凡。果然,他们二人的距离感都控制得当,格挡与出手的时机更是把握得万分谨慎,谁也奈谁不何。
  
  最终,两人碰拳停战,释怀大笑。文仓问了她许多事,譬如她从林海的哪来,她的格斗技巧又是跟谁学的。她只说家在丽城,打架的本事全凭天赋,是无师自通。
  
  文仓好奇,李依依既然来自林海,肯定认识木灵,能否教教他如何分辨木灵的性别?没错,他说的就是那位教官,压根儿看不出男女,万一喊错了,岂不是平白无故得罪了人,日后该怎得了啊?
  
  谈到木灵,李依依可有的聊了。毕竟她的中学老师就是货真价实的木灵。她告诉文仓,分木灵的公母只需看那双耳朵,耳缘末端尖尖的是爷们、圆滑的是婆娘。
  
  “是吗…”喻文仓恍然大悟,不由托腮感叹种族特征的奇妙,“还得是相处过才明白。不瞒你说,我老家的都是金灵,木灵还是头一次见。”
  
  “哦?跟姐们儿唠唠,你们东南边的金毛兄弟,都有什好玩的风俗嗜好啊?”
  
  “没有、没有,硬要说一件…那就是有年岁的金灵,都对咱们的元老讳莫如深。”
  
  “元老?”
  
  “对,元老。几年前死在永安的那个祖仲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