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十九)活动
  “伏韦仑?伏韦仑是个好地方…”
  
  在珀伽的中央圣堂内,巴尔托·怀特也拿起了手摇电话,与**的人谈起了他的故乡伏韦仑。
  
  听街区的老工人说,在二十年战争时期,伏韦仑作为格威兰的工业重镇,曾经创造过三天生产一百一十辆装甲车的历史记录。待战争结束,伏韦仑的军工企业转向民用市场,以质量过硬的汽车和摩托闻名大地。
  
  那时候,开在博萨与北共治区马路上的汽车中,十辆有七辆是由伏韦仑制造。得益于不愁销路的市场,工人们不仅薪水丰厚,工作量还轻松无比。他们每天只用在工厂泡九个小时,就可以赚来在养活一家三口后仍有盈余去理财炒股的工资。
  
  伏韦仑的姑娘一度是留黎安行省最幸福的女人,当她们出嫁,大度的父亲会送出一辆小汽车当作她们的嫁妆;当她们身为人妇,勤劳的丈夫不会让她们辛劳,她们只需要当好全职主妇、带好自家孩子,便能在周末张开手接过丈夫送来的薪水支票,一家人坐着小汽车去郊外踏青,呼吸新鲜的空气,以免迷醉在工业的尘埃、错过了家庭聚会的时光。
  
  但幸福总爱趁着人们享受它的时候悄悄溜开。随着工业生产的恢复,博萨制造的廉价汽车扰乱了整个外贸市场。某些博萨人甚至能用一辆报废的面包车底盘改造出一台极尽豪华的订制款轿车,且价格不足正品的百分之一。
  
  哪怕质量堪忧的同时还存在着大量安全隐患,博萨人的产品还是成功霸占了本国的低端市场,且有蚕食中端市场的野心。
  
  祸不单行,瑟兰的慢性子精灵也修复好战争的创伤,把目光投向国外市场。要说精灵们也是创意颇丰,他们自知产能不足以赶超格威兰与博萨,便走起中高端路线,发挥出经年累月而积攒来的艺术底蕴,搭配皮实牢靠的军用发动机,用创造艺术品的态度搭建出一条条制备轿车、房车的生产线,不仅深受各国的中等收入群体喜爱,更被富人视为足以比肩格威兰奢侈品牌的高档座驾。
  
  此消彼长,格威兰的汽车产业瞬间堕入了萎缩期。首当其冲的便是工业老城伏韦仑,大大小小的企业卷入倒闭潮,数不清的工人成为失业游民,治安崩坏,犯罪团伙日益见长…
  
  即使市政府竭尽全力,制定优惠政策、拨发贷款、提供运输便利,也无法逆转伏韦仑的衰颓之势。短短二十年,伏韦仑的人口流失率超过百分之三十,离婚率和犯罪率增长到全格威兰最高;伏韦仑的女人被骂作婊子、妓女,男人被骂作懒汉、毒虫;为避免劫匪拦路,伏韦仑的校车要搭配四挺机枪和两名保安;为防止帮派分子报复,伏韦仑的警员执勤要有步兵战车跟随。
  
  混乱持续到王庭的探员与陆军下场。经过产业调整、强制复工和罪犯扫除行动,伏韦仑算是回归正轨,至少不再是一片法外之地。可衰落的经济难以复苏,黑帮的问题也无法根治,伏韦仑始终走不出颓唐的阴影。
  
  它仍旧是格威兰东部最萧条的城市,哪怕春和日丽,街道上也不会有游客踏光而行;哪怕节日欢庆,万家灯火也难有热情人的诵经。
  
  而巴尔托的外祖父德都·怀特正是瞅准这治安败坏的良机方才闯荡出一片事业。
  
  德都出身一家中等规模的小汽车厂,从小生活在富贵中,为人豪爽大方,结识了许多社会上的狐朋狗友。等他长到二十岁,他的父母认为是时候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拴住儿子的心了,便托人帮他谋求婚配的对象。
  
  谁知道德都的行事风格过于招摇,门当户对的人家可不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他的父母只好把眼光放低,指望着讨个普通女人来陪儿子过活,免得他败光家产,将来睡马路。
  
  但德都的条件非常刁钻,他不要文化高的、家教好的,他只要长相漂亮的。不管父母怎劝告,他始终认为脸蛋比知识更重要——
  
  换句话说,他可不想受制于人,在婚后被父母找的管家婆二十四小时盯梢,以至于失去行动的自由。
  
  大部分家长终归是宠孩子的,德都的父母亦不例外。经过一番精挑细选,他的父母把目光瞅向一位大学升学测验落榜的女孩,不仅出资保送女孩升入一家不错的大学,还增添了儿子的开支,用来帮助儿子夺走未来夫人的心。
  
  拿着父母的钱、追着年轻的姑娘,德都继续着他的慷慨大方,甚至带上他的朋友去酒吧和歌舞厅猎艳,玩得是夜不归宿。此时,他已经与未婚妻举行过订婚仪式,有人劝他要改改这**的脾性,他却是满不在乎——伏韦仑的富裕家庭,有多少已婚男士在外包养情妇,学生、妓女、舞女、明星换著来,可谓是夜夜笙歌。
  
  而他?不过是到普通的娱乐场所释放压力,在正经的项目上适当消费罢了,谁又能苛责他行为不羁呢?
  
  在大学毕业后,他的未婚妻按照约定与他成亲,把他的生活起居照顾得相当完美。但时代的浪潮砸向了伏韦仑,把怀特家族的工厂推入资不抵债的破产行列。他那对年事已高的父母经不住打击,先后离世;簇拥在他身旁的狐朋狗友也逃得没影,不给他半分机会借钱讨债;他的妻子也忍受够了他的放荡,把他视为社会的渣滓,带着爹妈和女儿来尽情羞辱他。
  
  直到最后一威尔被榨光,房产和轿车都被法院裁判到妻子的名下,他才幡然醒悟。但他已经被妻子和女儿扫地出门,是一个身无分文、只能靠乞讨和做零工买便利食品的流浪汉,又该如何夺回失去的一切呢?
  
  答案是老实有老实的优点,鬼混有鬼混的好处。德都·怀特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他在娱乐场所玩耍时从不打扰别人的兴致,还多次解囊助人摆脱尴尬,并与看场子的混混、保安结识为口头朋友。在他落魄的时候,这些不起眼的流氓和小人物反而没有抛弃他,主动拉他入伙、帮他谋得一份维持生计的活计来做。
  
  德都努力回顾从父母那学来的管理知识,妥善处理早年疏财积攒来的人脉,凭着一股狠劲吞并了舞厅周围的小帮派,又靠着父母在警署的故友联系上警方,主动配合警方清理不听话的顽固罪犯,逐渐成为伏韦仑势力最强、根基最深的黑帮首领。
  
  在之后,德都垄断了黑市的人口与药品生意,旨在兼顾富人与穷人的需求,最大程度地赢取利益。而他的前妻在分走了财产后,因为过惯了有钱人的生活,很快便挥霍光了从他那榨来的钱财,还无止尽地向家中索求金钱,既不愿与工薪阶层的男人结婚,也不外出务工,终于连带着女儿被赶出门去。
  
  前妻想到了声名鹊起的都德,遂厚著脸皮来恳求他的宽恕,希望他不计前嫌,起码出一笔抚养费安置还在读高中的女儿…
  
  而他的回应是极度绝情的惩罚。他把前妻扔进最低贱的窑子卖身,只允许前妻招待那些忙碌一天后喝得醉醺醺的工人;而他的女儿则被他斥为冷血的野种,同样被他扔在没有警察管制的街区自生自灭,靠着接客为生。
  
  都德的意思很明确——他看不起女人、他鄙视女人、他厌恶女人,尤其是背叛过他的女人。他的的现任夫人与情妇吓得再也不敢插嘴他的事务,他几双儿女乖乖地闭嘴领钱,绝不与外人议论父亲的黑市生意。
  
  而巴尔托·怀特便是出生在这种环境中。他在街区学校受尽冷眼和谩骂,回家了也不敢找母亲诉苦——因为他的母亲忙着接客,可没功夫搭理他这个哭鼻子的小杂种。
  
  有天,他在学校被四五个高年级的男孩抓到厕所,被这些坏种按进马桶喝水,他忍到回家才找母亲哭诉,却在推开卧室门的时候被嫖客一脚踹开,而他的母亲则是往他肚子补了一脚,骂他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还说怀特家族的血脉专生贱种。
  
  他偷偷藏起一把水果刀,又从便利店偷了卷钢琴线和橡胶手套,以道歉为名约了一个带头欺负他的孩子去厕所,将人勒死在厕所中。那些闻风赶来的跟班也挨了他的刀子,有一个还被捅得肠子外挂、命丧当场。
  
  他的凶暴事迹传入德都·怀特的耳中。德都派人找到他,向他保证会带他脱离苦海,只要他通过一项毫无压力的测试——
  
  他想都不想,便答应了外祖父的条件。他那当妓女的母亲从没想过救他这个便宜儿子,刚听到风声便向别的街区逃跑,却被都德的人抓了回来。他的母亲咒骂着他的外祖父,咒骂着父亲的冷血无情,又哭着说当年她还小,全听妈妈摆布,才会用语言侮辱父亲、才会跟着妈妈离开,希望父亲救她一回,别再惩罚她、折磨她,因为她知道错了,她再也不敢了。
  
  白发苍苍的都德告诉巴尔托,女人的嘴是说不出一句真话的,她们全都是依附男人的蜱虫,吸光你的血便想着寻找新的宿主——
  
  看,这个既是女儿又是母亲的女人是倾尽全力演出,展现了身为女人的丑陋。身为都德的外孙,巴尔托只需要认同他的观点,帮这个妓女解脱,就能成为他的追随者、他的仆人、他的亲人,走向前途无量的明天。
  
  于是巴尔托关上门,在绝望的咒骂中杀了生母,成为外祖父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但没有人知道,每逢深夜,母亲就会出现在他的梦,用血淋淋的双手勒住他的脖子叫他去死。为了摆脱噩梦,他试过很多方法,**、杀人、睡女人,可都起不到理想的作用。
  
  终于,在与多弗斯家族做生意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位温亚德的贵妇人,他被那丰绰的身姿、成熟的韵味深深吸引,只是春宵一度,便梦不到该死的生母。
  
  从那天起,他为戴蒙德家族的美人所着迷。几就算对方拜托他处理自己的亲侄子与侄女,他还在幻想戴蒙德女士是深爱着他的,不惜瞒着祖父把那对孩子放在货仓,直到林博士驾临,开着玩笑话唤醒了他的神智——
  
  他自己也清楚,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已。否则,他早就将戴蒙德先生的宝贝继承人推上手术台,卖给配型成功的顾客享用了。
  
  **的朋友听得笑出了声,许久才回复道:“怀特先生,今天怎有兴致跟我们谈这些事情?”
  
  巴尔托坐在桌后,握著电话听筒的手无处安放。他是伏在桌上敲起头,无奈地说:
  
  “你们的消息比谁都灵通啊,隐瞒与否又有哪些区别呢?再说了,既然我们双方想精诚合作,理应不作隐瞒。”
  
  “你有心事啊,怀特先生。”
  
  “心事?谁还没有些无处发泄的阴影呢?长久以来,我认为外祖父是所向披靡的恶人、是稳坐伏韦仑地下世界的国王,可当林博士踏进我们的街区,我才清楚,如果一个人敢在你面前张牙舞爪,其原因可能并非是他太凶悍强大,而是你太怯懦弱小。”
  
  “恶人自有恶人磨,怀特先生。就像麦格达的蠢鹅一样,成天触怒路人的鹅总会咬到他们惹不起的对手,被一把撅折了长颈,再也啄不中人了。”
  
  “驻军可不是自傲的家鹅啊。据我所知,他们的报复行动应该要在麦格达…”
  
  “他们不会有报复活动的,怀特先生——他们已经无暇自顾了。有家可归的游子总是优先考虑故乡的安定,无心贪恋异国的繁华。毕竟那繁华由他们的上级享用,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群领钱巡逻的大兵,拼什命呢?”
  
  “哦,但我听说军人首重服从…”
  
  “一味地服从?那是没有价值观的愚民时代才会出现的悲哀景光。怀特先生,不要迷信王庭的宣传,多数士兵都有着他们自身的善恶标准与道德底线,只是在进入军队、来到共治区后逐渐被同化,一步一步堕落为丧失人性的牲畜。
  
  但这种套路已经不能骗人服役了。想想吧,‘怀揣理想的格威兰青年为了共治区的和平来投身军旅’的说辞,还能骗出几个新人踏入火坑呢?不能呢,怀特先生,再也不能啦。
  
  现在愿意来共治区当兵的格威兰人,十个有七个是为了钱才来当兵,还有三个是走投无路才不情不愿地蹚这共治区的浑水。你不能相信这些人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因为他们是没有信念的机器,他们的信条仅是维护自身的利益。
  
  对于活跃在山村、乡野与贫民窟的勇士而言,格威兰的士兵与流氓无异。说句不甚恰当的,正如你们对士兵而言与平民无异是同一道理。”
  
  “明白了,战况顺利。”
  
  电话的声音异常自信,谈笑之间仿若亲临战场的将军正目睹部队推进,甚至有空与巴尔托开起玩笑,说:
  
  “谈不上顺利,至少在报纸仍然节节败退,与往日无异。”
  
  “是吗?”巴尔托猛地盯向紧闭的门,因为慌张的脚步正隔着门响起,“格威兰的宣传喉舌,有几个中洲人愿意相信呢?再见,这边还有麻烦等我应付…”
  
  “有空多来谈心,怀特先生。”
  
  “当然,当然…请进。”
  
  请示既然换来了应允,拜访者便推门而入,急急忙忙地冲到巴尔托身边,压低嗓音说了些断断续续的字词。
  
  巴尔托听得眉头紧皱。他边摆手边走向门口,将门反锁两道后坐回桌后,请客人入座的同时宽慰道:“不急,不急,不着急——这没有窃听器,也没有第三者,喘口气再说话吧,老先生。”
  
  前来的是中央圣堂内负责招待驻军的老圣职者,先前劝巴尔托阻拦军人去孤儿院为害的也是他。而看他今日的神情,竟然要比当时更显恐惧,想必是有事发生。
  
  恢复自控力后,老圣职者抢着倒了杯冷水往嘴灌,急得打湿了胡须。之后,他手舞足蹈地向巴尔托解释昨晚的意外——
  
  昨夜,当晚间的布告结束后,各街区的圣堂本来是照常打扫卫生,却纷纷迎来了来路不明的客人。这帮客人无不用围巾蒙面、拿大风衣藏着短管步枪。他们先是用枪口抵著圣职者们的头,和善地搬走圣堂的账目和藏款,继而把圣职者们捆到窗口吹冷风。
  
  等到信徒们在早晨来帮工,才有人察觉事态不妙。可是在信徒们报警后,率先赶到现场的却是驻军的士兵。到最后,还是警署的人来通气,中央圣堂才收到消息。
  
  一查一问,他们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
  
  这批抢劫犯并不是流氓悍匪,全是叛乱组织的武装份子。半年前,他们还被格威兰人的特别行动队压制在荒芜地段,莫说是城区,就连乡村都流窜不进去。可现在不晓得是哪出了岔子,他们竟然能携带着枪支深入市区,避过监控和巡警、闯入圣堂打劫了。
  
  老圣职者是慌张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念叨著帝皇的威名,恳请巴尔托找军方的朋友说项,只求驻军千万别再迁怒圣堂的无辜者了。
  
  巴尔托笑着站起身,保住老圣职者的肩膀,在他的背后稳重地拍了拍,诚意十足地保证他会去求情的——他再怎说也是格威兰人,同胞卖他个面子也在情理之中。
  
  劝走老圣职者后,巴尔托打开衣柜换好便服,再度联系上**的朋友,向他请示道:
  
  “我的任务完成了,相信不用多久,狗咬狗的好戏就要在圣堂与驻军之间上演了…现在,我到什地方比较合适?”
  
  “伏韦仑吧。”
  
  “就不能换个工作地吗?”
  
  “那就麦格达?”
  
  “算了,还是伏韦仑吧,”巴尔托笑着揣好钱包,走出这座讨人嫌的中央圣堂,听着广播台的新闻自言自语,“家乡确实最能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