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二十六)寒冬
  有数位圣恩者提供火力压制,戴维与露丝不仅轻松地坚持到支援赶来,还能对自家圣恩者投出嫌弃垃圾似的目光,以表鄙夷之情。
  
  在圣恩者的威慑中,负隅顽抗的军方人士选择缴械投降。断掉胳膊的男人也被注入镇静剂并押上了黑水的救护车。即使被锁在病床上,他的眼神依旧犀利得可怕。
  
  戴维把头探入救护车中对视那虎狼般的双目,满怀歉意地鞠躬道歉:“今天的意外单纯出于工作原因,并不是我们热衷于背信违约,还望海涵。”
  
  男人尚未表态,救护车的圣恩者已经不耐烦地让戴维出去,还把车门关紧。
  
  戴维也懒得陪圣恩者较劲。他从一位同事的手要了根烟,本向着黄昏吞云吐雾,终究踩灭烟头,转而帮忙打扫战场。
  
  可激烈的争执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快步赶向一栋小楼,只见是露丝在和雇佣来的圣恩者商讨欺诈赔付的事宜。
  
  阿格莱森店的人都是老油条,一见黑水的人手把这围得水泄不通,便反应过来是露丝拿谎话拉他们下水。露丝也不狡辩,直言那些“流氓”全是军方人士,气得这帮圣恩者眼前一黑,险些摔了个倒栽葱。
  
  他们全是叛出军队靠干黑活谋生的圣恩者,就是给他们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愿意和军方有所牵连。今天,他们却被骗得落进黑水与军方的火并事件,自然是恨得直骂娘。若不是因为职业素养良好,恐怕他们已经问候起露丝的双亲了。
  
  露丝是理亏的一方,的确不好辩解,就随便他们狮子大开口,打算靠金钱的褒奖来息事宁人。
  
  在听到领头的圣恩者索要三百万威尔的补偿与六十万威尔的佣金后,戴维拍拍露丝的肩头,用不可置疑地语气慑服了他们的贪欲:“感谢你们的帮助,黑水会支付你们所需,保证分文不减。”
  
  领头者正是阿格莱森的店老板。见戴维搬出黑水来压他们的气焰,他的态度不再咄咄逼人,为难的脸色更多几分告饶的意味:
  
  “行行行,黑水的长官,看在舍丽雅女士算咱们老朋友的情分上,赔偿金就免了!也请您高抬贵手,别赶着咱们跳火坑啊!想必你也明白,我们这些弟兄都是自由惯了的野性子,各个受不得拘束,替黑水办事容易走神,没个靠谱的能使唤。到头来出了岔子,黑锅还得你们背啊!”
  
  “那今天就算是私人交易。”
  
  “对对对,当然是私人交易——麻烦先跟那帮戴墨镜的知会一声,放我们回店啦。晚上人手紧缺,店要有人照看嘛!”
  
  有戴维打招呼,封锁现场的探员便开闸放行。露丝也是如释重负,急忙把佣金给他们转过去,看得戴维是满面愁容:
  
  “那可是六十万威尔啊,都不见你心疼半秒?露丝,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些年我手头拮据,这笔钱,怕是要等孩子成年了才能还清咯。”
  
  “少贫嘴了,记着我的人情就行。再说,用六十万威尔保住我们两条命,性价比还不超群吗?”
  
  “性价比当然超群——嘿,你瞧,他们催我们回总部报到啦。走吧,露丝?临行前,谢尔德那个混球可是说过,黑水没有付费上班的道理,要是不报销你的开支,看他往哪搁那张脸皮啊!”
  
  而今戴维提到那位前辈时,已然毫无敬意。朋友的怒火,露丝虽然有所体会,却又酝酿不出安慰的话语,终是默默坐上副驾驶,陪他背向晚霞而行。
  
  露丝望向后视镜,只见橙黄的云朵像是畸形的野兽,沿着公路吞噬所有的光明。他们就这样行驶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把夜幕牵向黑水总部,把夜色带给整座灰都。
  
  当轿车驶入黑水总部的停车场后,露丝却没有打开车门,而是看向疲累的朋友,犹豫再三后下定决心,严肃地问道:
  
  “戴维,现在可以告诉我,上峰究竟是指谁?”
  
  面对如此简单的疑问,戴维竟然沉默不语。他握紧方向盘的手逐渐松开,踩着车的脚慢慢抬高,最终将整个人躺在驾驶座上,仰头看那漆黑的天窗,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露丝,到底是我信错了人,还是坐上领导者之位的人必然不可信?”
  
  稍许的缄默后,露丝的心也大致有了猜测。她靠在车窗的玻璃上,用黑暗掩藏闪烁的视线,良久才给出朋友需要的宽慰:
  
  “我只知道你没有错,戴维。”
  
  戴维笑了,笑得疲惫又欣慰。是啊,对与错的挣扎是上位者用来绑架他们的阴谋,纵使良心再受谴责,他们务必认清现实,方能识破奴役他们的诡计。
  
  沉默的休憩时光被电话铃驱散。戴维刚掏出手机,一见到呼叫人的标注,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温亚德方面的人送来了好消息。
  
  早些时候,受命前往伏韦仑市调查怀特家族的人马得到了不小的收获。而这一切,还要归功于两位圣恩者的努力。
  
  不过要是让胡特·唐卡拉说一句,他会毫不迟疑地朝黑水的人脸上吐一口唾沫,叫这帮混蛋去洗洗眼睛,好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出力。
  
  但他实在没有分心的余地。目前,他正用半个身体包裹着昏迷的诺克·怀特,沿通风管道蠕行,尽可能不发出丁点儿的声音,以免搜寻主人翁的安保人员朝天花板开一枪,打得他当场坠落,跟皮球似的弹来弹去。
  
  现在,他只想回到几年前初访温亚德的那天,谢绝戴蒙德先生的重金委托。如果他不到戴蒙德调查两个孩子的失踪案,他就不会纳入无名氏法眼;如果他没有纳入无名氏的法眼,也就不会成为无名氏的走狗,被安排去窃取保险箱的证据;如果他没有去偷窃保险箱的文件,也就不会被格林女士逮住,沦为替黑水干苦工的奴隶;如果他没有沦为黑水的奴隶,也就不会裹着一个小白脸爬进通风管阴暗地蠕行。
  
  经过多日的盯梢,再借助祈信之力的奇妙效果,他成功地潜入诺克最常出入的某家饭店,提前缩进包厢的衣橱。等诺克屏退保镖单独享用美食了,他才悄摸摸地爬到诺克身后,先用炸弹摧毁诺克的庇护之盾,再给诺克扎了针麻醉剂,然后用祈信之力改变诺克的身体弹性,如橡皮泥般钻进通风管道。
  
  破门而入却无果后,保镖们封锁起饭店的出口,靠着**寻找主人的行踪。胡特只得挤出诺克身上的一切电子产品,通过最小的运动幅度朝通风的方向逃离。
  
  他爬到出口,朝风扇扔去一颗炸弹,靠闷雷般的爆炸破坏了扇叶。接着,他发挥出超越本能的速度逃出通风管,在恢复人形后把诺克扔进后备箱,踩足了油门往马路上蹿。
  
  没等他跑出多远,追赶他的车队便呼啸而来。他从储物格掏出手枪,正欲打开车窗鸣枪示威,却被一颗贯穿后视镜的子弹吓得当起缩头乌龟。
  
  诺克的保镖仿佛不把法纪放在眼,直接在大街上表演起电影都不敢拍摄的公路追逐戏。他们的枪法奇准,直瞄驾驶座射击。胡特若不是凭借祈信之力弹开弹头,只怕早已被穿心而过,成为一具有碍观瞻的尸体了。
  
  眼见他能抵抗住步枪的射击,保镖们立即转变策略,把枪口对准飞转的轮胎,用精准的点射打爆了轮胎橡胶,让胡特的车乖乖地抛锚在路边。
  
  皮实的小轿车撞在消防栓上,爆出一片水花,召唤来晴天大雨,帮过路的行人体验了一回冬日湿身的刺激。
  
  在遮蔽视野的水花中,保镖们围住了干道前后的通路,再朝天空开火,让所有人抱头趴在原地。可怜的市民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只能在枪支的威胁下如之照做,方便这些丧心病狂的黑衣人去检查那辆撞在消防栓上的小轿车。
  
  一位保镖用枪托砸开车门的玻璃,却没有发现绑架者的身影。另一位保镖打开后备箱,但其中也是空无一物。他们四下张望,把视线投向敌人唯一有可能逃生的窗口——
  
  他们冲过去揭开井盖,跳入下水道继续追击狡猾的敌人。
  
  但他们又岂会想到,他们才离开一分钟,两片压缩到极致的橡皮布便从轿车的底盘下脱落,在市民们见了鬼似的尖叫重塑为人形。
  
  胡特·唐卡拉引以为傲的祈信之力能把身体的弹性发挥到极致,如同卡通动画的搞笑人物被压路机碾成面饼一般,自行拉伸为薄如皮障的人体组织压缩片,继而吸在轿车底盘上,成功瞒天过海。
  
  胡特拎起仍在昏迷中的诺克,大摇大摆地坐进保镖们的越野车,与警笛声擦肩而过,惊险又不失优雅地全身而退。
  
  他在藏身地换乘提前备好的二手车,等确认无人跟踪,才带着诺克前往黑水的临时行动中心,也就是格林女士暂租的公寓。
  
  “优秀的临场应变,唐卡拉先生,”看到神志不清的诺克·怀特后,格林女士为胡特鼓起掌,送出貌似诚挚的祝福,“如今看来,携你前来伏韦仑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有必要用这种方式考验我的忠诚吗?格林小姐?”胡特近乎虚脱般躺在沙发上,用靠枕压住脸,冷汗湿透了特制的工作服,“给我准备一些圣岩,我哪还用得着逃命?黑水用人也要保留起码的信任吧,再折腾,您不如把我剁碎了冲进马桶,叫我迎来真正的解脱吧!”
  
  “信任是通过考验的奖励,唐卡拉先生。何况圣岩的价格居高不下,黑水的经费日益缩减,连报销房租都要经过层层审批,着实令人忧虑呢。”
  
  听着格林女士的难处,胡特笑出八颗牙齿。他可不信黑水有胆怠慢第二巅峰的圣恩者,除非负责指挥的领导被金钱迷晕了眼,一不留神贪污了全部的行动经费。
  
  “唐卡拉先生,暂且休息吧。我相信黑水不会辜负投诚者的赤胆忠心,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我会向黑水申请充足的奖励。”
  
  “那我先行谢过你帮我争取权利?金牌律师格林小姐?好啦,请别那样审视我,玩笑话而已,莫要在心上,我看看…离麻药失效还有约摸半小时,需要我从旁看护吗?”
  
  “当然,双人审讯是黑水的规矩。请相信我无意与你难堪,唐卡拉先生。”
  
  他是个明白人。既然格林女士无意给他难堪,那他就得尊重对方的权力——任何审问出来的情报,都要经由格林女士把关后方能上报黑水,他?他只能模仿街边乞讨的聋哑人,做一个演技高超的哑剧演员罢了。
  
  趁着墙上的挂钟还在摇摆,胡特享受起拼命后的休息时间。他模仿起电影死人陈列停尸间的姿势,用枕头当殓布,躺在沙发上稍稍打了个盹。若非迷糊的呻吟传进耳朵,他真想就这睡到明天中午,重新当一回旷课睡懒觉的大学生。
  
  见格林女士搬过椅子坐到诺克的对面,胡特先是举双手示意,而后把指头钻进耳朵。
  
  格林女士把嘴角挽出贴心的弧度,轻声叮嘱诺克·怀特切莫逃跑。他只需要把目睹的一切当作模糊的梦境,再诚实地面对梦中人的训诫,便能妥当的苏醒。
  
  诺克想调整目光的焦点来看清神秘的梦中人,但眼球偏要违抗他的命令,可劲地往别处瞅,帮他体验到了重度近视患者的艰难。他才不相信这是什狗屁大梦,试着活动嘴唇念诵帝皇的经文,好去激活寄宿在体内的天国之门,但舌头也跟他玩起了忤逆的游戏,就是不替他说出一句经文。
  
  再慌张,他也明白自己是落进了圣恩者的手。他不由把心脏擂成战鼓,思忖起如何应付圣恩者的问题。
  
  但梦中人的第一道疑问,就给他那清醒的大脑灌入五十度的烈酒,遮盖了他的理性:
  
  “你爱她吗?怀特先生?”
  
  她?
  
  诺克自然清楚“她”是指谁。这位被公主殿下圈养的情人脑袋瓜骨碌碌地转动,他打算冷哼一声,说自己怎会爱上一个控制欲强盛到要派人监视自己的变态女人。
  
  他确信,如果他这般陈述,梦中人定然不会怀疑——要知道,若不是他讨好又争取,连启用天国之门的主动权都要交由公主掌握。
  
  他正值大好年华,相貌英俊而气质灵动,眼底又有穷乡僻壤的人独具的淳朴,成绩还无比优异,理应混入同学们的交际圈,流连在青涩的学妹与火辣的学姐之间,当一个经过露水情缘后足够令那些愚蠢的女人在新婚之夜仍记挂着他的恶劣坏小子。
  
  可在结识公主殿下后,他的美梦算是泡汤了。公主虽不是那种气度狭隘到只允许他独爱自己一人的刁蛮女人,但他的浪子生涯必须按照公主的规划来改变——想耍**就免了,他能做的不过是去公主安排好的娱乐场所,在公主殿下的监视下享用专业女性服务者的侍奉。
  
  起初,他还沉溺在这种生活中而不能自拔,但当他的导师留下死亡的质问后,他便看着帝皇使者在电视筑起血肉的塔,整个人都被莫名的恐慌包围。
  
  空虚,是空虚,是纵欲后的失落带来的空虚。
  
  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正如祖父所希望的那样,他理应走出家族的阴影,开辟一片光明的未来。可现在呢?即便他成功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家族,随便偷听一个知情者在背后的议论,他都能预料到那是何等的嘲讽…
  
  诺克·怀特?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而已。
  
  他恨得咬牙切齿,立时要跟梦中人摊牌。可话到嘴边,他又像丢了舌头似的说不明白。
  
  梦中人是在问诺克爱不爱“她”,但诺克想回答的却是恨不恨“她”。
  
  这到底是埋在灵魂深处的真心话,还是逃避现实的不甘心,连诺克本人也分不清了。
  
  所以,他嗫嚅著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最好的回答。梦中人翘著腿探出身,将手肘顶在腿上托起面颊,颇具兴致地凑近他,似是在审视他的迷茫。
  
  目视着如同被雾纱阻隔的梦中人,他生出了心惊肉跳的错觉…
  
  审问他的,不会是公主殿下吧?
  
  格林女士不会留给他时间思考,无情地唤醒昏睡的胡特来负责审讯:“唐卡拉先生,该由你履行探员的职权了。”
  
  “我?”
  
  “嗯,你。假若是我,我会选择实时转播审讯过程,这样更容易赢得黑水的信任。”
  
  “格林小姐,那你是要?”
  
  “散步吧,或许?讯问结束后择一处隐蔽的地方还他自由,暂且别把他交由黑水处置,还不到最恰当的时机。”
  
  被甩在房间的胡特搓了搓惺忪的睡眼。他盯着仍处于迷离中的诺克·怀特,是越盯越气,便把手臂甩成长鞭,对着诺克使劲抽了一顿。
  
  因为这个小白脸,他这辆破烂的摩托车又在脚踩出的山路上攀行了好一截。
  
  寒冬结霜,山路湿滑,安全驾驶已是奢望。而在东方的博萨,一位身裹羽绒衣的朝晟青年正在经历更冷冽的凉风。
  
  刘坐在码头的候船厅玩电脑。他头戴一副耳机,边浏览著音乐软件的评论,边发挥所学的博萨语知识,翻译评论区的诗词:
  
  “渴望爱的孩子悲天悯人,吝啬爱的幼童残暴不仁。贪婪真爱者偏私如哺乳之婴,无心施爱者茫然如断乳之母…狗屁不通。现代诗果然都是蹊跷又搞笑的玩意,还是打两局游戏再说。”
  
  船来之前,他没来得及点开评论区的详情,也没有看到那句点赞数最高的回复…
  
  老人们都笑话当代年轻人是长不大的孩子,咒他们无法从索取爱的婴儿进化到给予爱的父母。但他们又怎能理解,是沉重的压力给我们绝望,让我们不愿成长为大人…
  
  就让我们带着这份幼稚,扭转可悲的现实吧。
  
  ——发布自共治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