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镀金岁月 > ·CecilRhodes·
  深夜,他推开书房的门,却在熟悉的景象中发现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孩,悠闲地站在房间中央,仰头打量着那巨大的,耸立在他书房中的地球仪。那是令塞西尔十分骄傲的收藏之一,地球仪的底座镀上了一层纯金,其中的大陆由不同颜色的宝石拼接。所有属于大不列颠的土地,都镶嵌着极其纯净的红宝石作为标识。那红色该遍布全世界,覆盖所有大陆,塞西尔心想着,这世界合该只有一种颜色,不列颠的颜色。
  “你好,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他没有走进来,眼前这男孩尽管穿着得体,然而那外套与裤子都比四肢稍长了一截,显然并非量身定做,难以判定他的真实身份。塞西尔一手握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则抓住了手杖,警惕地出声询问了,若是这男孩打算对自己不利,他便能立刻阖上房门,用手杖抵着门把,接着再呼救。
  那男孩转过身来,塞西尔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一头梳得整整齐齐,抹着发油的深褐色短发,露出了他稍嫌女性化的清秀面庞,向自己扫视而来的双眼尽管还欠着那么一点火候,却也称得上机敏,锐利,让人一看,便不自觉地联想起一只才磨尖爪牙的小豹子。
  “您好,罗德斯先生。”他友好地说着,腔调里带着那么一点抹不掉的粗俗纽约口音,“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很荣幸能见到您。”
  原来这就是突然被宣布任命为外交团负责人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塞西尔不动声色在身后关上了门,走上前来,与对方伸出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掌心触碰到了冰冷的戒环,便留心地打量了两眼。那是只有爵位继承人才能佩戴的,镶嵌着家族纹章的戒指,倘若戴在这人手上只为了证明他是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一员,便足以证明马尔堡公爵对他的看重。
  外交团负责人变动的消息来得毫无征兆,又莫名其妙,无声无息地混在远远要吸引人得多的各种战报中,要不是塞西尔知道这支外交团的大部分成员虽然撤回了英国,却没有正式解散,也还有少数人仍然留在南非大陆上,因此便时时注意着相关消息,极有可能便将它漏了过去。
  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说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此人,早在一月份伍德斯托克举行补选时,他便已对此人有所耳闻。毕竟,将自己的姓氏更改为母姓,还能被母亲的家族所接纳并承认的贵族子弟,历史上并不多,更别提此人还混有一半的美国平民血统。要不是马尔堡公爵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塞西尔在心中哼了一声,就说明眼前这年轻人的确有那么点真才实干,不容小觑。
  “请坐,丘吉尔先生——”他说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对方在沙发上坐下,“你想喝些什么,茶,咖啡,热牛奶?也许来些三明治?不知丘吉尔先生用了晚饭没有,或许我可以吩咐厨房为你准备些吃食?”
  尽管顶着外交团负责人的头衔,但如今德兰士瓦共和国与英国正在交战中,没有取得许可,即便是外交人士也不能随意进出。他可不记得保罗·克鲁格总统有为除了库尔松勋爵夫妇以外的英国人颁发入境许可。这年轻人想必是偷偷地溜进共和国的。如今有这么多的布尔人涌入这国家,涌入比勒陀利亚,像蝗虫入侵原野一般吵吵嚷嚷,混进来倒不是一件难事,要想把他因此而抓捕起来,则更加简单了。塞西尔知道,只要自己高声叫嚷,这年轻人不出几分钟便会被抓进监狱中去,但目前还没有那个必要,还不到那个时候,他还有些问题想要得到解答——
  “不劳您费心了,罗德斯先生。”乔治说着,不着痕迹地阻拦下了自己向拉铃伸去的手,“夜色短暂而宝贵,何必浪费在喝茶,吃饭,寒暄,这等无用的事情上呢?我仰慕罗德斯先生的盛名已久,更愿意将时间用在请教您的智慧与经验上。”
  塞西尔听过这个年轻人的故事,知道他出生在
  南非,在美国接受教育,直到最近才回到英国。不过,就以他在英国待着的那么一点时间而言,他不仅口音改变了许多,从一举一动,再到遣词造句,都与一个地道的贵族子弟无异。塞西尔欣赏这样的影响,因为那意味着英国文化的地位超然于一切,能同化任何的劣等文明。他对这年轻人的好感情不自禁地增加了些,尽管警惕仍是一分不少。
  “你知道,通常那些上门来请教我的智慧及经验的年轻人,都会先告知我一声,与我定下时间,再来拜访。”这只是一句试探,看主动是否握在他的手里罢了。
  “您说得极有道理,罗德斯先生。像您这样的人,定然是十分看重礼数的。就像大不列颠这样的帝国,也十分看重其臣子的忠诚一般。要是政府得知了你为他们所提供的南非情报,不是隐瞒,遗漏,就是夸大,淡化……”
  这是他的底牌吗?塞西尔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意味深长地停下了话头,双眼炯炯有神,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相互试探,他一上来便立刻拿出了威胁——藏在礼貌语句下的,尖锐有力的威胁。塞西尔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他原本以为,乔治费尽千辛苦潜入比勒陀利亚——路上肯定不可能有他为库尔松勋爵夫妇准备的豪华马车的享受——是代表着主和派的势力前来与自己秘密商谈合作的。而那临时被封的外交团负责人的头衔,只是为了让他能与自己有和谈的资本。
  明面上,他毫无意外是站在索尔兹伯里勋爵那一边的,尽管他实际上另有立场。女王陛下若是想继续与自己的首相抗衡,竭尽全力阻止这场战争发展至不可挽回的地步——与德国在殖民地开战也许暂且不会对脆弱的欧洲局势造成太多震动,然而若是局势恶化下去,谁又敢做出担保——就必然要借助他的力量。
  是的,他的力量,一个小小的副主教的儿子的力量。
  没人敢否认,他,塞西尔罗德斯,是当之无愧的南非主宰,这片土地的无冕之王,没人能否定他在开普殖民地上的影响力,哪怕一只蚂蚁爬过这大陆,也要匍匐在他的脚下。这也是为何索尔兹伯里勋爵容忍了他驱逐布尔人一事的原因。
  可显然这年轻人并不这么想,他不是前来卑躬屈膝地请求合作——他该这么做,倘若他果真代表的是女王陛下的利益。他是前来威胁自己就范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塞西尔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
  “要是政府得知了……又如何?”他微笑着反问道。
  “您会失去您的职位,这是肯定的一点。”那年轻人平静地说道。
  塞西尔几乎想要大笑,他竟然会以为自己在乎开普殖民地总理的位置,女王陛下竟然会以为这能逼迫他就范?
  “你会出现在这儿,丘吉尔先生,就意味着你知道这是我在比勒陀利亚的房产,对吗?”
  对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塞西尔很想追问一句你是如何得知的,但那会破坏他正开始酝酿的气氛。
  “你可曾想过,丘吉尔先生,作为一个英国人,作为开普殖民地的总理,我是如何能够保住我在敌国首都的财产,又是如何能自由来去的?甚至是在我下达了驱逐布尔人的命令以后,我仍然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德兰士瓦共和国,哪怕百码开外的街道上,就躺着无数因为我一句话,就不得不背井离乡,抛下所有财产逃来这的难民?”
  “我的确询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那年轻人说,“但我更愿意听您对此打算怎么说。”
  “我没有什么长篇大论的故事要与你分析,丘吉尔先生,答案很简单——金子。”
  男孩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的神情仍旧很平淡,属于贵族常有的那种不动声色的表现。该死的,只不过就当了几个月的贵族,倒真以为自己生来就那么高贵了?
  一丝焦躁随着这思绪猛然窜进塞西尔心中。
  “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土地下埋藏着金子,然而,要将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从地下挖出来,他们需要合适的机器,他们需要炸药,他们需要有经验的技术人员——他们缺乏的实在太多,可以说,除了坐拥的矿脉,这个本就由牧场主及农民建立起的国家根本一无所有。而我,则拥有他们所需的一切,也只有我,才能提供给他们需要的一切。
  “金钱,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丘吉尔先生——或许现在还不完全是,但迟早有一天会的。在金钱面前,没有黑白是非,没有对错相立,没有立场,没有信仰,没有忠诚,没有理想,只有**,丘吉尔先生,无穷无尽的,永无止境的**。如果我现在走到街上,给每一个布尔人难民都发上一把满手捧着才能接住的金子,我就会成为他们的王,他们的神,他们会对我誓死效忠,为我任用,跪在我的脚下亲吻我的鞋尖。与之相比,自由来去,被奉为上宾又算得了什么呢?
  “政府可以从我这夺走开普殖民地总理的职位,但他们无法将金脉矿藏从这片土地下夺走,而一日这儿的人们坐在满坑满谷的财富上,他们就一日无法抵制**的诱惑。也许我会丧失一些表面的特权,损失一点名誉,但我仍然掌控着这片大陆,丘吉尔先生,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国家永远都是少数人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工具,如果说他们为底层的人民着想,那也不过是因为底层人民的利益与他们的利益恰好重合,罢了。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几十万布尔人在睡梦中咒骂着他的名字,恨不得他活生生在地狱中焚烧。但他仍然能与德兰士瓦共和国的人民委员会的议员们谈笑风生,饮着昂贵的美酒,吃着上等的食物,数秒间的花费便能养活上百名难民,即便他毫无贵族头衔,同样也是平民出身。
  不公平吗?这自然是不公平的,在金钱面前何来公平可言呢?
  但贵族出身的人永远不会真正理解这一点,他们必须拒绝相信金钱能买来与他们姓氏同等的权力,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高贵地位。因此,女王陛下,还有她手中的小小傀儡,才会坐在这儿,以为夺回他们下放给一个平民的权力,就已是有力的威胁,却从未明白过他所拥有的影响力的真正来源。
  这年轻人还可以再回来,再提出他的条件,但他必须恳求,他必须臣服,即便他所代表的是女王陛下。到那时,塞西尔才会考虑他的提议,自己的疑问也可以等到那时再得到解答。有些人或许会将这视为一种不忠的表现,但塞西尔知道自己是忠诚的,只不过他的忠诚超越了君主,超越了政府,超越了所有一切权力在人间的代理者,他唯独只忠诚于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只忠诚于大不列颠帝国。塞西尔看得很清楚,贵族的影响力已经逐渐消退,未来人们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姓氏是汉诺威便臣服于她,只有带来实打实的利益才能激发民众的忠诚,而他愿用自己的金子为祖国铺出一条金光大道,让她能得以昌盛不息。
  “夜深了,丘吉尔先生,恐怕你今晚能讨教到的智慧与经验也不过就这么多了。我只送从正门而入的客人,因此你大可自行离去,不必费事。”
  塞西尔满意地看着男孩站起了身,尽管恼怒于他脸上仍然故作平静的装腔作势,却还是体面地维持了自己脸上的微笑。然而,接下来,那年轻人却并未向门口走去,而是站定在了地球仪的下方——
  作者有话要说:爱一个国家,和爱一个国家的执政党,是两回事。尽管在一党执政的国家,这通常会被归为一码事。
  本文中的塞西尔·罗德斯与历史上的塞西尔·罗德斯略有出入,我想要塑造的是一个极其天才的纯粹种族主义者(民族主义这回事,还真不是德国兴起的,只是英国人表现得比较含蓄罢了),极度自大而又自卑(注意他整章是如何在心中称呼伊莎贝拉的),夸大了历史上塞西尔·罗德斯的形象。他的理论(以金钱买来权力)在现在看来稀松平
  常,但是在那个相信权力只能与生俱来的年代,已经是非常大胆的宣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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