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如之奈何 > 第45章1张纸几个人
  
  工学院里那么多人,李麦青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本地人。大学比中学小学都好的一点是大家来自各个地方,有带着豆腐乳来的广西人,有说话不客气的东北人,还有沿海地带有各自城市优越感的同学,他们都失望的看着这个破学校。而作为本地人,大家相互更不怎么待见。能考出去的都是尖子,连工学院都考不上的就可以先去挣钱了,找关系上班或者自己做生意,要不就闲着了。像张连志、李麦青和陆美英这样的不上不下、前后不靠的人并不多,就是上了大学,也不会打算离开槐颖。
  到了那个年纪,男女不会随便攀谈,要不差不多就是有意指的。尤其是本地人——大学就在家旁边,有什么可说的。本地人跟外地人,就合理了,外地人对此地的认知,都得从本地同学这里开始。基于此,外地男女和本地同学成双成对的几率更高。先不想以后。本地的青梅竹马,大约到了考大学就作劳燕。张连志高中谈一次大学谈一次,后来跟陆美英说起来起来,觉得两次还是有些多,同一条河里的两块石头各踩了一次,又悄无声息。陆美英对此不认同,疑问他们有没有到发生关系那一步。张连志觉得无聊,可从何说起呢。他的没经验在也没经验的陆美英看起来足可说游刃有余,对方都是一本书,会翻来翻去的直到可以背诵,且得下功夫。技艺就是这样,最怕练。
  客观上,陆美英的样貌不足以吸引谁,而那年纪,男多女少,可能得所谓优秀的的先筛选。从广东考到这么个地方,麦林自觉无妨,但首先受不了的就是干燥,是怎么挠都痒的干燥。这种事儿男孩没有女孩明白,一瓶润肤霜的联络,陆美英收获的不只是最初几句粤语感谢,还有接下来前所未有的甜言蜜语。真是陌生,真是好,又真需要。女生都羡慕她,她也从别人的感觉里获得了些类似成就感的满足。不过陆美英的趣味还未成型,不知道什么样的男生会成为男人,那时来不及细想。
  麦林只用了一年就是学生会副主席,和自己的前任师兄交接以后,开始组织舞会、唱歌、野游、辩论,次次都得有陆美英参与,要不他会跟她说:没你,我会不开心。而所有的女生感觉出他的好,就是陆美英也觉得的那些好,还有那些言语的加持,把感情弄得云里雾里,出离了某些既往的经验。陆美英好几次都想跟家里说,又觉得还需要时间,万一到时候麦林一走了之,这些不就成了泡沫,像假的一样。父亲出事,她吓傻了,企望自己今后的生活就是要每天安稳,再也不要看见医院走廊上的血,挣钱以后让父母好好享受,过日子,哪怕抽烟抽死,喝酒喝死,也比被枪打死被刀扎出窟窿踏实。而在恐惧中领受遗传里强悍,这口气她就是咽不下去,一想起就咬牙切齿,能奋不顾身难以按捺。她必须让麦林一起去“报仇”,去不去不是态度,是他们之间的程度,是必须迈过去的坎儿。在她看来这应该不用要求。陆美英认识李麦青,还是麦林带来的。
  李麦青长得不算砢碜,也不帅,只是看着可靠。那件事整个过程都没怎么说话。行动前,麦林甚至做了张图,点点画画,为此买了啤酒,让心跳加速。不过游街那天,看着草绿的制服,身高一米七的麦林就卧下了,身高一米六的陆美英的砖头撇出去的时候,李麦青的砖头率先就出手了。他们很天真,根本没想着跑,陆美英说了:光明正大,我不跑,要跑你俩跑。三个人被按倒在地板上的时候胳膊不可能不疼,她不知道那俩在看守所里怎么过的,自己和一帮有事儿的女孩或者女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妥,那些女人里就是有强悍的,也不敢近前拔横。那几天闲着,想起石建群一脸的无所谓,她还想再照着他的面门再来一砖:打死你个狗日的。自从陆美英进来,这号子里的所有事情真就像规章上一样严谨了,谁都不能妄动。“战神”的名号是警察的,老陆也就是个代言人,那他家的姑娘这时候必然自带气场。
  三个人都是记过,说是要放在档案里,麦林的副主席算是完事儿了,李麦青倒啥都无所谓。老陆想请他吃饭那天,他正在打球,还谢:叔,多亏是你,要不然还出不来呢。诚心诚意的邀请,在年轻人看来失了体面。助人为乐,或者拔刀相助,要说起来,还是因为都是城里人,男女之间自有分教,说不清也道不明,就当为老陆的血心仗胆。李麦青欢快的跑开继续投篮,老陆打心眼儿里觉得不好意思:咱把人家连累了。
  英,这娃咋样?
  不咋样,两回事,爸,不说了。
  这就无法论断和追索了,儿女情长,自有道理。那时,陆美英心里苦。麦林有一天拦住陆美英说想退学回去了,自己受不了那种没有道理的歧视,而且还记了过。两个人坐在工学院最为繁茂的藤萝架旁边的龙爪槐下面,月静人稀,陆美英说:要是你亏的话,那现在我就给你,就在这儿,你看咋样?麦林看着陆美英,扭过头去。他明白自己没机会了,就在这个夜晚,近在咫尺,远远的离开了可能的爱情,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陆美英坐在月亮下面哭着哭着就笑了:我爸要是见了这么个人,该笑话我了。
  那以后的学期,不是学生会领导的麦林如同消失在陆美英的视线里,李麦青和从前一样,打个招呼都还腼腆如初。最早,他们还连招呼都没有呢。看起来他很辛苦,衣衫不整,总是匆忙来去。有一次,陆美英在路上遇见他,买了两根雪糕,递给他一支,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接下。二十多岁的陆美英心里凉凉的,那种无法解释的感觉,那些“生死与共”的经历,都好像和那天的烈日灼灼毫无关系。那个人才在心里划过,就隐没的像是再也找不到了。
  李麦青从来也没有过那样的感觉,直到多年以后,他昏沉沉的躺在杨桂英的床上,才知道什么样的暗示代表着期许,什么样的肆意能够遁形。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这就是一种吧?那些长夜里的溢出,没有对象,只是要把自己喷薄,牢笼的铁条都能越过。杨桂英愉快的声音就是雨前的闷雷,一直等着他的大雨倾盆,然后梦里仍然焦渴,需要在寒夜里来一只雪糕,在杨桂英热成一团的梦里吃。他早就不记得陆美英的样子,“陆美英”就是三个字,没有形状的沉没在时光中。李麦青的生命和李青山的名号里,根本没有过的幸福感,被自己连想象都埋葬了。他的起点是杨桂英喘息在自己肩上:我想死……
  他不知道如何整理自己的记忆,别人和自己都靠不住的时候,只有在混沌中随他去吧。
  只能是似乎,那天回家的时候,小山还没有回家,母亲那时应该还在店里帮忙。小山不愿意去店里吃,他就常带饭回来,等着他。今天学校食堂做的茄子不错,他买了四份,还有四盒米饭。两份路上已经送到店里,爸说了:你食堂做地好,油大。他没有看见父母吃,想象能复原他们的香甜。妈会给爸泡一杯茶,在吃的当间儿等着招呼客人,看着前面繁忙的公路和空旷的原野,等着人们来吃一碗面。那时,水已经烧开了,谁一进来都会落座,开始剥蒜,然后把一碗面吃的汤水不剩,走的时候说:师傅,面美地很么。
  小山一直没有回来,没有像以往一样吃了饭,跟他说辣椒的多少,或者肉的肥瘦。李麦青等来的是闷雷,气喘吁吁的一个中学生,几个锥心的字:小山跳楼了。
  上个礼拜他们见的时候,吃的是盐煎肉啊!说好了这礼拜还是米饭炒菜怎么这就跳楼了!胡说呢吧!李麦青没有慌。肯定是讹传,就是跳楼,哪有都死了的,人在就好。他是跑着去的医院,不知道小山是哪个医院,他就在路上跑,他从来也没有像那天那样觉得跑着和坐着没什么区别。就是跑,像路在移动一样。直到他看见小山,睡着了以后,怎么连头也盖上了。他不再醒来吗?他要睡多久?他难道不吃哥用借来的菜票买的烧茄子了?
  几个小山的同学在旁边哭,他知道,小山就是跳楼了。肉身摔在梆硬的地上,小山死了。那楼才三层,他妈的才三层啊,小山你怎么就能摔得醒不来了?怂样子。他觉得太可笑了,狠拍冰凉的墙壁,巨大的回响中,他的手没有感觉。
  为啥?
  小山给了我班桂珍信,她交到罗老师手里,罗老师在班上念,小山跑出去就跳……李麦青眼前一黑,他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可就是喘不过来气。他找不到父亲和母亲,小山也没了声息,无边的孤独感中,他不明白眼前这一切,糊涂了。就因为一封信,就死了一个人?李青山笑了,太荒诞了,这什么道理呢?是小山傻了还是老师疯了,要不还能是什么。
  哪个罗老师?
  罗二勤。
  他为啥?
  ……
  他住啥地方?
  教工楼。
  他一定要问问这个罗老师,这是个什么情况,就能要了自己学生的命。他得给说出点道理来,就是说出来也不行。李麦青开始走着,慢慢开始跑,像一台车一样,他丝毫也不觉得费力,他要跑到明白,他要那个道理。那天,他觉得自己一直都很冷静,没有任何慌乱,就是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让身边的一切成为布景一般虚假。
  到了学校门口,门卫告诉他罗二勤在303,并表示:这怂这回是彻底干不成了。李麦青穿过校园,这也曾是他的中学。以后这里再也没有了他们兄弟,想到这里,他无比难过,是某些事物终结了,是烧茄子在路上撒了一地的遗憾。满是尘土的操场上,还有零散的一对对学生在暗处私语。该学习的时候,人却发情了,坐立不安,精神集中不起来,就想着跟这个,或者那个,遮遮掩掩的想试探究竟。小山也是,可他更是个神经病,跳楼?他脸皮那么薄?李麦青哭笑不得的涣散着。
  他怎么能为了一封信就死?得多磕碜的信把人弄跳楼了?李麦青的意图里,或者说李青山的回忆中,觉得自己无非就想搞清楚这个,罗老师得给说清楚,他一定要问。
  宿舍楼住的都是老师,有公用的水房和厕所,楼梯过去三间就是303,里面的灯亮着。李麦青记得“清清楚楚”,他一点也没有失去理智,还敲了敲门,没人应,有几个人在远处像是有意看了他敲门进屋。今天不见到他不行,李麦青推门,却只能推开一点,好像里面顶着。他使劲,一股恶味儿扑面而来。等他使劲推开门进去,李麦青有些晕眩。
  一个人的脑袋贴着门,面色惨白,吐着舌头,那股味道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李麦青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赶紧就往起扶。很沉,扶不起来,他就抱。头跟门连着什么,择不开。他仔细看才清楚,这个头是拿绳子挂在门把手上了。他疑惑的站起来,旁观了不知多久,才解了下来,抱起那个人,死沉,一直拖到床上。他拍他的脸,没反应,就扇,还是扇不醒。很想踹他一脚,为什么不说话?这间屋子很简单,一张桌子就在床边,台灯开着,外面是深坑一样黑的操场。那几个柜子也像是学校配的,看着有些年头了,应该还钉着金属的资产铭牌。
  李青山想起自己初三时被古老师叫到宿舍,是二楼的哪一间,格局一模一样。他站在左边,古老师坐在桌前,为什么事,讲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古老师若有若无的香气,和自己突如其来的紧张。那天,他估计自己也做了个梦,缥缈无形。这样的宿舍里也住着这样的对头,他这是怎么了?李青山不明白,但看清楚了桌上的一张纸,是小山的字迹,一个活人活着的时候,冒傻气。
  桂珍:
  我想了好长时间了,觉得还是要告诉你,再不说,我又该睡不着了。上课的时候看着你,我就听不见都讲啥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都是你了。也不意外,从上初一到现在,我就一直都是你,没有为什么,没有理由。不过我也不知道当面说的时候该多怪,就写这信,告诉你。或者我写了先放着,等放假了再寄给你。我不知道你啥时候会看到,想你的时候心里特别踏实,尽管你还不知道,我心里也觉得很幸福。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你肯定考的是一中,我考不了。那咱俩就分开了,所以我想告诉你,我这几年一直都在想你,都是你,哪怕你知道了觉得可笑,我就是这么可笑。让你知道了,就足够了。
  也不知道想说些什么,这会儿你在干什么?我在给你写信,希望这是第一封,你能让我一直写下去。我睡不着,其实特别想睡,因为想你……
  小山于想你的午夜十二点
  李麦青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大颗的泪珠滴在纸上,滴在自己的手上,滴在小山的字上:小山……李麦青想笑,想着自己发情的兄弟,像只叫春的小猫,在有他俩上下铺的屋子里辗转反侧,“想他的桂珍”。而他哭着,心里像讲台下的同学们一样的笑着,只有桂珍和小山低着头,一个在哭,一个站起来,走到教室外面的栏杆前,翻下去,他们才会收起笑容,惊叫的无法站立。李麦青折起这张纸,放进衣袋。又看了看床上的这个人,他忍住没上去再补几巴掌,还是算了吧——不过是臭烘烘的一团堆在那里。
  他下了楼,穿过操场,来到教学楼下面。那里有个人型扁扁的趴在黑暗里,石灰刷出的边缘惨白。这是白天的小山,嗯,小山又长大了一圈。李麦青坐下来,往楼上看了看,更高处是月亮,从上面飞到下面以后,小山就去了更高处的虚空里。如果有嫦娥的话,那小山会变成谁。他去摸小山的那一瞬间,才发现自己还拿着一根绳子,麻酥酥的扎手,赶忙扔在一旁。李麦青的耳轮中响起了各种可能的动静,巨石落在大地上的崩裂,小山那个身板,哪能经得起这一撞。地,又凉又硬,兄弟你真傻。终究是晚了,你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多少今后的“你的贵珍”吗?
  他忽然跑不动了,连走都勉强,一路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脑子里空空如也。小山每天走的不就是从家里到这儿的路嘛,那就再一次走回去,小山会在路上等着“他的桂珍”。按他喜欢的类型,那一定是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女子。李麦青一直走着,走着走着就走成了李小山,身上生发出那种准备叫春的压抑,而且需要一根针,把包里的脂肪粒都挑了挤出来。那段路真短,小山会走的更慢,一点学习上的事儿都不想,觉得最不济就去给爸打下手,反正李麦青上大学了,也不会老去给爸帮忙。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桂珍就离他越来越远了,李小山在应该忧郁的年纪烦恼着,路上的风里都是他的骚情,气息迷乱。李麦青闻得见,越是黑,他就越是能够感到小山的气息,这样就能躺在小山的床上,替他继续做梦,把信再次交给桂珍,不由自主的,轻飘飘。
  李麦青沉沉睡去,梦见了桂珍:你怎么长得像麦林他对象……
  警察抓他的时候,李小山已经火化了。龚碧云抱着骨灰盒不放手,说什么也得带回家,她觉得小山有家不回,怎么能在外面呢。李仁义觉得也是,就带回去吧。事已至此,他不能倒,李麦青也不能,要不龚碧云就倒了。少了一口人的家里分外冷清,干干净净里透着恓惶。小山的骨灰盒就放在他的房间里,龚晓云坐在桌前看着那小小的照片,小山在里面一直笑。
  他都笑了,龚碧云也就不哭了。她更爱老二,小山嘴甜,小学时进店里不卸书包就会说:妈你坐下,歇一会儿,我给咱洗碗。可从来都没让他洗过一次,只会领到一个西红柿,或者一根黄瓜,甚至是一片瘦肉。他会心满意足的到里屋去写作业,吃完晚饭就和老大回家了。老大更像李仁义,木讷,没个活泛劲儿,看着有主意,就是不爱说,不但领不到零嘴儿,还得烧火择菜洗碗扫地,干得还蛮有意见的,嘴上嘟囔手不停。上了大学他就不回家睡了,要不是看小山估计他都不回来,学习好,人就懒了。
  你叫李麦青?
  是。
  走吧,有些事咱去说一下。
  咋了?
  去了再说。
  李仁义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他觉得可能是问小山的事:去了好好说啊,早点回来。两个警察对视了一下,纳闷儿这糊涂装的也太没意思了吧。这个李麦青也是,这么冷静啊,感觉真是去一会儿就回来啊?还有他妈,看了一眼就进屋了。这一家人啊。李仁义不知道,李麦青也不知道,龚晓云不觉得。十几年间,有了带盖儿的大市场,有了肯德基,有了手机,有了飞机场……这些事情里,他们在世界安排他们所在的位置远远的知晓,想或者不想,时间一直都没有停下来。一会儿啊,真的就能很漫长。一个阿根廷人曾写道:这雨洒落在了昔日的哪一天、迦太基的哪一些庭院……
  没人信李麦青没勒死罗二勤,证据上扎实得很。只有李麦青“负隅顽抗”着,来回说着一遍跟一遍渐渐不一样的话。是,门把手上吊死人,能死,李麦青怎么说怎么像编的。小山走了以后,李麦青也回不来了。人被冻死以前会脱衣服,觉得热。真正的绝望可以摧毁绝望本身,李仁义看着已经不再认为自己是龚碧云的老伴儿,雇了一个伺候她的村里人,就又认真的开始下面,好给这人发工资。他觉得是不是李麦青干的不要紧,干就干了,小山死了还连问都不能问吗?死就死了,活着怪难的,自己都想死。死可容易了,只有活才难。
  说到后来李麦青自己都糊涂了,是自己勒死了罗二勤,还是罗二勤自己吊死在门把手上。他只知道之前小山死了,罗二勤死的时候舌头吐了多长。他知道自己是死缓的时候,上诉了,说自己请求立即执行,但是人不是他勒死的。办案人员厌烦的看了他一眼,合上文件夹就走了。李麦青是诚恳的,死缓就是不死,就是二十年,最少最少大概得十五年。想想自己那时的年纪,出去不出去的也没什么意思了。实际上,李麦青这辈子已经完了,不以李麦青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他离开家的时候,不仅离开父母,也离开了槐颖,更是离开了李麦青这个人。
  龚碧云一点不慌,小山在家里呢,还有人给他俩做饭打扫,她根本不想再回到灶台前,仁义爱下面让他自己下吧。是他把她带到城里,说是结婚了,无冬历夏的忙着,天天攒钱,等着老大来了,再攒钱,等着小山。他们辛苦的太久了,到现在,她就只想歇歇,天天陪着小山。老大毕业了让他忙去,等他有了孩子她给他们带。龚碧云就这么等着,就一点也不慌了。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想回到现实中。那个世界里有频临死亡时的窒息感,漫天的沙尘,面目模糊的父母,春种秋收的风雨和烈日,生产时的撕裂感……而没有了时间,悲欣交集,且都幻灭,只有小山能明白。
  一天一天的,龚碧云渐渐把黑夜和白天看成一样,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