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如之奈何 > 第44章困在思路里
  
  那一夜之后是李仁义记不得一群便装警察中的小郑。人多,他就认老陆,一晚上都看着“战神”吃啊喝啊谝啊。昨天这才又见了,原来是为脱身这小警察,今天又多了一个警察,还厮跟着李青山,有事?!他有些慌神的感觉,再多事情过去之后,他都觉得得继续打起精神,有不能推辞的责任。那些往事里的悲苦完了以后,原来什么都没结束,在某一天等着他,继续回到他的面前,要继续蹂躏他。
  李叔,还记得我不?小郑礼貌的站着,拿出烟敬上。李仁义本能的接着,没有看小郑的眼睛,低头坐下了:青,给倒水,有啥事慢慢说,今儿关门。
  李叔,不敢不敢,这是我俩莽撞,没有啥事,就是问问别人的事,不敢不敢。小郑连忙解释,而李仁义还是没有抬头。案板上散落着要切的豆腐,韭菜葱花已经码得堆尖儿。李青山过去,把已经冒气儿的水盖上盖:没事,爸,就是问问,该忙忙你的。
  我没劲了,想歇一下。三个人看着老汉泄气的样子,各自在思路上不停。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小郑看了小马一眼,那不是埋怨,反倒是只有他俩才明白的安慰。小马心烦意乱却并不挂相,心里直打鼓,对这一进展的尺度无法判断。已然如此,还能怎么办,这算是挑破了。他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摸出了本子和笔。桌上的水冒着热气,是那种二两白酒喝完后留下的玻璃杯,看着也很旧。小郑想起那顿饭,对李仁义的好感发自内心。陆叔欣赏的人,他就钦佩。而李青山就坐在对面,还无法认清,却真不愿意是他。十几年大刑,还没蹲明白?
  李师,我先说明,这是收集情况,不是正式问询,请帮忙。
  嗯,你问。李青山看起来丝毫没有慌张,自己点了根烟,并没有给他们递。烟袅袅升起的灰线扶摇,他们之间有了隔开的象征物,李仁义背对着他们,还是没有干什么,孤零零的看着外面。
  现在平常都忙点啥?
  开车,就在市场边上等活儿。
  还行吧?
  还可以。
  回来以后跟谁联系比较多?
  说不上来,都不熟,到现在也不熟。
  那,万花筒还走动不?
  万花筒?你说万晓彤吧?
  是。
  见过一两回,不来往,说是前一段死了。
  你知道他住哪儿不?
  知道,桐啼里那个路口,他家开了个商店。
  你俩是在哪儿认识的?
  镇川牢里,我进去以后,就一直在里面的印刷车间干活,万晓彤进来干了没一年就出去了,再过了几年又进去,还是比我放出来的早。
  你俩关系咋样?
  要说算可以。
  怎么说?
  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有一回出了点差错,他领了事故,没点我,我也给他买些烟啥的,后来关系就还可以,他在里面基本都是被……咋说,拾掇吧。
  你感觉这人咋样?
  跟我不是一路,我不想旁人是啥样子。
  出来以后你俩是咋又联系上的?
  我放出来那一天,他来接的我,叫了几个闲人,在他家附近吃饭,后来好长时间也没见,有一回我在市场外面等活儿的时候他看见了,过来说了一会儿,说有时间到他店里坐去。
  那去过没有?
  去过,具体哪一天忘了,但那一天在桐啼里被贴了罚单,你能查着。
  还啥时候见过?
  他爸去世的时候,他要用车,我给去的火葬场,完后直接归山陵园,埋了。
  你母亲也埋在那里吧?
  这我就不想说了,家里事,我爸在呢。李青山看了一眼李仁义,再看小郑的时候眼睛里有些异样的灰暗。这些话听起来滴水不漏,很配合,毫无迟滞,接下来该怎么办,小郑也没想好。不过这个人的这种姿态,街上的混混儿,或是释放回来的犯人里,怕也是相当少见。而正因为这样,李青山的智商和作案的缜密匹配。小马在本子上一直记着,记得比李青山说的还多,还刷刷点点的。
  哦,那不说,咱其实早就该认识,张连志熟吧?
  谈不上熟,他,是我舅。李青山看着小郑说,淡漠的如同说路人。而闻此言,老汉转过身来,看着李青山。
  我跟连志很熟,说起来咱就不是外人,所以我直接来了。
  该咋就是咋,我有啥说啥。看起来李青山对提及这些关系还有些烦躁,那就还得往这儿聊。
  能不能说说你俩咋认识的?
  这要么你问他去吧,我也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人家为啥寻来。
  这是问你呢,还是跟咱说说吧,都一样。小马忍不住搭言,小郑心里很不高兴,但不能表露出来。李青山眉目之间升起了一丝敌意,那种不悦非常明显。
  张连志我满共见过两回,说自己是我妈她兄弟,他的什么我都不清楚,人都不在了我也不想弄明白了,说啥呢?
  那算了,咱撂下,你觉得万花筒的死是咋回事?小郑退了一步,换频道的时候冲小马笑了笑,这回就是责怪了。
  不知道。
  就是随便说说你的看法,毕竟你俩有些联系,我这是收集情况。
  唉,那有说他是被抢了,卖房以后想走叫谁惦记了,不过说是逮住了,警官,说到底我也不觉得我跟他有啥关系,无非是一块蹲过,还能有啥联系,不是一种人,老提他,真有些坟气。李青山的情绪多少有些波动,小郑飞速掂对着该怎么聊下去。他看了一眼小马,示意换频道。
  李师,我们不是非要有所联系,只要是他认识的人,都问问,查案子是我们的工作,跟你开车、买布一样。小马目光灼灼,表情严肃。
  我就开车,不卖布啊?那不是我的生意,你可以去问。
  那咱换个问题,你会骑摩托不?
  会,咋了?李青山声音提高了许多,李仁义看着他,想站又没站起来。已经好几个吃饭的人让他劝走了,那做了一半的臊子就那么撂在案板上,看着缭乱。
  就问一下,急啥么?小马声音平平,还是望着他:刚才说了跟万晓彤有联系的都要问问,那你还知道他有啥联系么?
  不知道。
  再好好给咱想想,配合一下。
  不知道。
  这就不好了吧……小马话音未落,李青山站了起来,到门口把门推开,冲着他们说:咱不说了,有啥事你按程序办。事已至此,看来就也只能如此收场了。小郑和小马站起来,往出走,到李仁义身边的时候,老汉连头也没抬。
  李师,你该开门就开门,添麻烦了哦。小郑仍然很客气的搭言。
  今天不开。李仁义还是坐在那里,萎得没了精神。李青山看着他们,眼神坚定,没有再说话的余地。他俩走出来以后,门在后面合上,回头看,李仁义还是坐在那里,李青山去倒了杯水,放在父亲旁边。今天这次会面的谈话,要说什么成果谈不上,也就是认识了。小郑无法判断此人的道行有多深。李青山显然不是混混儿,却能在街头那一堆儿黑车里挣出位置来,仅这一点就无法说服小郑——这人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刑满释放人员?不合理。门口停着汽车,还有杂乱的电动车摩托车,小马看着摩托对小郑说:现在这不挂牌子没人查啊,我爸那时候天天拾掇这不挂牌子的。
  一阵一阵的,查不完。他俩往前走着,小马回头看看那些摩托,想的是那辆理论上已经在山沟里粉身碎骨的摩托。也不知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摩托车脱离视线只能是扔沟里?还是万花筒的举动牵扯着思路?城里城外,就属便宜的杂牌儿红色125摩托最多,而且的确般配迷彩服——便宜耐脏结实暖和。他们回到车里,没一点儿兴奋,小马说:郑哥,老李的面做的确实可以,昨天我吃了。
  哦,就是,我也吃过。
  他俩没耽误,直奔局里,想赶在领导午休以前开始汇报,没赶上,就坐在办公室里吃盒饭。俩人都有些疲劳,说不清楚的无力感,兴奋不起来。小郑没怎么吃,扒拉几口就放在一边,点上烟坐在椅子上不吭声。小马很快吃完,拾掇完泡了两杯茶,坐在小郑的跟前。
  郑哥,像他不?
  不知道,说不清,没有砸实的证据,这么多年大牢,说到这程度算不错了,要走程序的话,可能效果更不好。
  你是怕张连志知道了不好解释?
  他肯定能知道,这事实际上就挑明了,得上人了,看住李青山,目前没有谁比他嫌疑更大。
  行,我抓紧比对。说着,小马打开一张纸里的烟头——这是李青山的,一个小配合就得着了。
  你先坐下,俩人商量更清楚一些,你看,这事就算都知道了,除了张连志,我还不如先跟他说了,让陆叔跟他一块儿,两层关系,请那父子俩吃顿饭,加上我最好,不加,有陆叔呢。一,压压惊;二,还能多少问问;再就是稳一稳。你客观的判断一下,这样行不行?
  小马没有马上回答,他坐到桌前,拿着一张纸来回涂画着,好一会儿没说话。小郑有点困了,脑子昏沉沉的有些想睡觉。计划不周全的突然变化,搞得他兴味索然,眼看着这摊子还得收拾,实在有些伤脑筋。
  郑哥,郑哥。他正迷糊着,小马轻声着: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呵呵,老发烧啊,觉得乱哄哄,发昏。
  还是怪我……
  快行了哦,本身就难缠,落到这些人身上了,你说咋办?今儿不见,明儿就不见了?亮明了就亮明了,李青山有啥动作了只能是更有嫌疑,不管是谁,杀人偿命,哪怕是死狗呢。小郑很妥帖的安慰着小马,事实上就是这样,你不查别人也得查。
  我说我的看法啊,你先跟陆叔说,看他的意思,让陆叔出面把话说开,至于张连志,还是陆叔说了合适,查案子跟咋处没有啥关系,清清白白的害怕查么?他们要是不理解咱还不往下进行了?你说呢?
  就这,也只能是这了,私下里更好一些,盼着有砸实的证据,是不是他李青山都行,真麻烦。
  明白。小马听了马上振作着出去了,隔着纸捧着那个烟头。目前的dna报告还等于是一张废纸,这个级别的数据比对,只有到省上去完成了。那也得开始,一件一件来吧。他暗自也有些烦——他们这么复杂的亲友关系,轻不得重不得,不知会是怎么个结果。再想到这两天被老王薅住两次,真哭笑不得。他俩不知道,所谓进展,对于李仁义父子的那种撼动,远远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不怕鬼敲门”。
  坐下,给。李仁义递给李青山一根烟。
  爸……
  有啥说啥,我见过那啥万花筒,是你弄死的不?说实话。
  不是,安给我个鬼,再给我安一个?我投胎来是当判官来了。李青山眼中过往凄苦里的愤怒,不因时间而消失,李仁义看得懂。
  也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个过法,自己家里的日子就总是在身不由己的磨难中不可自拔。小时候,两个孩子上学,差不多是班上最穷的,仅只温饱,受人白眼而不敢介意。他看着他们,觉得有希望,他们都信明天,信以后。所以李仁义宽以待人,严于律己,从未动心不义之财,安分守己的一碗面一盘菜的积攒,一场风一场雨的辛苦。有恶人袭扰,他泰然处之,觉得无非善恶有报。谁成想,只字片言就是天灾人祸,四口人折了三口。老大锒铛成了囚徒,老二一命归西,自己没有名分的妻子实际那时已经“死了”。可他还得等着儿子——他会出来,他还要继续做人,他等着给他作伴,最好能看着他娶妻生子,所以要好好善待每一碗面的吃客,盼着他们就是嘴上不说,离去后,也如老陆警官那样明白自己的实诚,就会顾及自己的这份微博。这是他心里的枯败中不多的一丝生机。而如今,又是人命官司从天而降,信儿子还是信警察已经不要紧了。李仁义觉得自己开始动摇,心里的劲开始无法收拢,马上会涣散得无影无踪。
  青,我信你,过去事就不提了,我是你爸,等你,该等,世上就咱俩人了,我有些弄不动了。
  爸。李青山站起来,脸冲着门外。
  是这吧,你叫我自己想一会儿,下午你把那桂英叫来。
  爸……
  去吧,走。说着李仁义站起来,往里屋去了。这个小店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这样怠慢过客人,这样浪费过食材。李青山站在外面看着地,多年前的那种无力感像魔咒念动般一样又在身体里,绝望无法排遣,有一刻,就是一刻行尸走肉的存在——人已经不是人,活得像是不存在。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发展,但觉得自己仍然不能摆脱厄运的持续。现在怎么办,又多了这么个女人,她的指望在他这里,才刚刚从灰烬上生发出温度。
  注定了的事,会按照事情的规律支配人。就像眼前这灰尘,不注意时,它们随风舞动,荡漾一般,年年岁岁搅扰心事的上下。父子俩停滞在此刻,往事却电光火石,用回忆拿人。
  在地球的另一端,一个阿根廷人曾写道:这雨洒落在了昔日的哪一天、迦太基的哪一些庭院?这个人叫博尔赫斯,死在1986年。那时,父子眼前的视线里的田野,正抽穗灌浆的生长,浑然不觉人们更需要那里成为大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