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如之奈何 > 第15章老陆嫁女
  
  临近婚礼前的几天,真有些迫不及待,或者说无可奈何——每件事情都与我有关,都需要自己开着车到处跑,赶紧着吧,太泼烦了。一箱一箱的烟,上百斤瓜子儿,鞭炮、麻雷子,成垛的酒,等等。没有小郑和老彭带着我不认识的那些人一起来回跑,就弄不成。
  我爸妈还是那样正常的节律,亲戚他们应该是没有通知。多年疏于联系,我觉得特别对。以后有机会专程回老家看看就行,这会儿来了谁去招呼啊。对于这次婚礼更恰当的定义应该是“战神老陆嫁女”,不是“棋王老张家娶媳妇”。身在其中,便该不厌其烦,不然怎么办呢。理想当中的婚礼该是悄没声儿的,两家吃顿饭,开始过日子。这在城里绝无可能,况且是老陆家的喜事,起码公安局的人明显是诚挚期待这一天的,跟盼着属于自己的节日一样。
  加油站的人都得通知到,必须给每个人下请帖。下了是尊敬,他们得随礼;不下就是不尊敬,可不是省下了什么份子钱。现任秦站长是个专注的人,除了工作没有跟我说过别的话。递给我红包的时候也是转交手续。
  这是大家的礼,上面写清楚了,那天可能不会都去,还得值班,有啥要帮忙地你不要客气。
  谢谢,站长你费心了。
  没有,你把那个表儿再对一遍,叫小王去三号罐把泵停了,挂上工作牌。
  这样好,多利索,要是都这样就好了。我真是喜欢这种简单,丝毫没有不解。可以想象,这形态是不可能出现在公安局的。我丈人家成天满地的烟头儿,人来人往,连邻居家的椅子茶壶都借了。而他们的那种投入丝毫不是虚设,是把陆美英嫁出去,大家跟着高兴,喜气洋洋聚在一起。我也觉得很恰当。要么我们能生活在一起,本身那种平行的交汇就不该有偏颇,不该对立。
  明天早上,我就会坐着租来的奥迪去陆美英家,把她抱下来,然后到古都大酒店门口,鞭炮齐鸣……跟参加过的婚礼比起来,这回的区别是我得站到台上去了。陆美英说的对:大家也是借着这事热闹呢。
  我几个同学按照风俗,来到家里,立即开始打麻将,可以光明正大的打一晚上,媳妇孩子无权干涉。也不见得多熟悉,我就是给端茶递水,还得想办法睡一会儿。爸妈在自己的屋子里,来的几个老人我都不太认识,垂手站一下,就都说我:忙去吧,不用管。他们都很老了,静静的坐在那里,轻轻跟父母说几句,递上一个红包,稍坐坐便缓缓的走了。他们长得都一样了,分辨不出来他们谁是谁。我想起格尔木,那么空旷的地方,大人们也不高声大嗓,说话声音轻柔,怕打扰了旁人,或者暂且的安宁。我怎么也想不起那时那里的婚礼,好像人们就是过日子,安静的等着坐火车,过了德令哈和西宁,再往东,回自己的城里,等着老。小郑递过来一根烟,他穿的格外整洁。
  哥,我在这边,陆叔说让我跟着你。
  好好,我跟着你,还想着你在那边忙呢。
  有老彭他几个,都能热闹,在那边就行了,我过来陪着你,是这,你先睡去,来人我招呼。说着就进新房里打招呼去了,立即成了市局刑警队郑队长。
  你好哦,市局小郑,抽烟抽烟,打多大?我才不管呢,这是自家地事,能来就好,我给你们站岗,喝点吧,马上菜就上来了,现成的很……伸展腾挪里那种自如,立即让里面哄然热烈。要说他不是个人才,谁信。
  又来了一位老先生,我爸叫我进去,但比之前那些都年轻一些,感觉也就是刚退休的岁数。
  小张,多少年不见,一表人才了哦。怎么看着他有些面熟。
  叔,你好,谢谢你,还跑一趟。来不及细想,我就准备出去了,那边小郑跟我妈在厨房里又切又拌的,给这几个同学准备酒菜。
  还记得我不?怕都忘了吧?
  叔,对不起,可能多年不见,我一时不敢认。
  我是红梅她爸。他和蔼的看着我,目光柔和。
  哦,哦,叔,你看我。自行车后架上的那些时光,周红梅总是背着我们两个人的书包,还给我嘴里塞过糖。周叔在我家的小院里,与我爸轻轻落子,或者会拍着大腿,把裤管捋上膝盖:能再来一盘不,上一步我只要把炮支上,绝对行。真很多年不见了,周叔没什么变化,是我的记忆淡了。
  你要好好感谢你周叔呢,没有他,也没有咱今天这好事。
  不说了不说了,娃稳稳地,跟老陆的女子就是一对儿,多好。这话说的,我糊涂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那我要感谢你啊老周,要不是你,还不知道明儿娶的是谁呢。我爸非常诚恳的给周叔把烟点上。
  福气是自己带地,因为红梅跟张哥认识,因为下棋咱才投缘地。
  哪里,玩儿也是交朋友呢,才有这好事,连志,是你周叔给你俩牵地线。
  哦……我努力回忆着周红梅的模样,可总是想到自行车和夜晚,最多是周红梅的衣服,她的面目模糊得那样彻底,存在成符号一样。我还有过高中?周红梅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吗?现在,那条街估计已经宽得吓人,上面曾经的事物被时间和人们的愿望一起抹去。回忆里面如果模糊了,消失才刚刚开始,此时的念及只有些碎片。周叔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送他下楼。
  小张,不要见怪哦,那天电话里说起这事,红梅说要给你行个礼。说着拿出一个红包:我地给你家,这是她地。
  周叔,谢谢,替我谢谢红梅,这么多年,再没见过。
  看你都好着呢,老辈人高兴,好好过,你是个好娃。周叔拍拍我的肩膀,上了自行车,慢慢骑远了。有些滋味还是慢慢泛上来,说不上来的怅然,为无法打捞的记忆中的人。没有星月,不知道明儿下不下雨。
  家里这会儿热闹得很,小郑拿着酒瓶子来回穿梭:这是预热啊,明儿才叫你见识刑警队的实力呢。
  爸坐在屋里,笑呵呵的听着:你别说这小郑啊,真是干啥都行。
  就是,研究生是啥都研究地好,呵呵。我没有问起老周,努力的试图想起周红梅的样子,越想还越想不起来。几个人过来想把我拽过去喝酒,小郑拦着:不行不行,明儿他得喝多少呢,我来,整!
  老周介绍你跟英这事,没跟你说过,事情成了说不说地没啥区别。
  就是,爸,刚才红梅还给我随礼了。
  好,该咋就咋,那时老周来下棋,也有些皮儿薄,不好意思,娃们的事,他觉得他管多了,我跟他说,儿女的事自家要管呢,让红梅好好考学有啥错呢?他觉得到学校找老师说这事,没意思,我觉得人家管他娃,对着呢,你跟英认识就是他来说,刑警队老陆看上你娃了,我问他为啥,他就说你稳。
  呵呵,爸,我不太明白。
  他家那名气,本来寻不着咱,是你丈人那几年着急英不找对象,也是爱自家娃,没法说,不是不找,是要看好谁了再说,老周跟他还行,就说你看老张家娃咋样,人家也没吭声。爸拿出了几片药。他这一两年明显更慢了,语速更缓,也不知为什么有兴致要跟我说清楚。明天我就结婚了,今天得又回到从前。我给他倒了杯水,妈系着围裙站在客厅里,看着他们笑闹,也抿嘴儿笑着。小郑声儿最高,那几个已经开始称他“郑队”了。
  你丈人看着笑呵呵地,人细,也厚道,老周说他老去看我跟人下棋,看了好多回,过了都快多半年,你丈人寻老周去了,四样儿礼放那儿,说你给娃说去,美英能进张家这门,老周一听,这好么,当时就表示没问题,问他,这么长时间咋才觉得行,你丈人说咱是个好人家,英到咱家,他觉得合适,老周也就没说啥,那天来的时候还拿着英的照片,我跟你妈都高兴,马上跟老周摆棋。也对着呢,那天咱院里的昙花开了,你妈就说,这事能成。
  呵呵呵,这是好兆头?昙花一现。
  你妈在那儿看了半晚上,说咱跟这美英有缘,我觉得也是,不管它开多长时间,人这辈子跟这花的一晚上,长跟短,没啥区别。开了就看着高兴,弄得我都下不过老周了。爸在躺椅上看着我。我从没看过家里的昙花开,那天夜里我一定是在值班,当时没有床可以睡,趴在桌上等天亮。到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我们就是四口人了。
  闭眼才一下儿就醒了,小郑在一旁指派我那几个同学把东西先拿下去。他们已经差不多是郑队的麾下了,动作利索,劲头十足,没熬夜似的;妈下了一锅面,肉汤咕嘟着,满屋浓香;爸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拉锁领带,慢慢捋头发;老彭过来了:都听我地啊,哦,嗨,听你郑队地;秦站长穿得整整齐齐,拍拍我:都代表了哦,叔,婶,我你俩开车……出门的时候放鞭炮的是老彭,他的助手是小马,今天是一身崭新的西装。
  成为一个主角的时候,不知别人怎么想,我很尴尬,想着赶紧过去,到晚上,睡在自己的家里,平平安安。现在得打起精神, 把属于自己的热闹把持住。
  张师,这是我地份子,好事,都高兴。老王和罗儿系着围裙在楼下,爸过去握着他的手。小郑站在路边,同学们不会真把自己当刑警队的人吧……
  爸跟妈都乏地,药都吃了。陆美英轻轻的进来,把高跟鞋踢在一边,坐在那儿揉着自己的脚。新鞋真是吃脚,袜子上都有血。可算,可算。要不是小郑,今天会更累。至少秦站长最后是小马开车送回去了的,打电话过来说他喝得都找不到自己家了。中午酒店的阵势弄得我迷迷瞪瞪,气血翻腾,隐约觉得这场婚礼更像是给退休刑警老陆蓄谋已久的告别仪式,他们等了好多年,才赶上为老陆过一回“事”。
  这几年城里人结婚,越来越讲究,也越来越实际。前几年还好,条件不允许,也就不显得浮夸。现在一般先得有一个车队,最好是同一品牌、同一种颜色,越多越好。首选奥迪,因为那是领导的座驾,人们心里对权势的理解永远凌驾着财富,所以奔驰不好使,不如“四环”。我的临时车队显得很凑合,这取决于家人的共识:有钱吹风的话,说明是在糟蹋钱。要我说,开着自己的车就行,新新的,或者小郑开着,我们坐着。老彭不答应,说怎么也得至少一台收拾过的花车,披上彩带。车引擎盖的前面有两个皮娃娃——代表我和陆美英,流行这个。虽然迎亲队伍没几台车,还都是个人自家的,花色不同,在路上更像是单位去搞活动。
  雨没下,不凉不热。这一天,我们更充分的理解了筋疲力尽的含义。洞房花烛,很快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