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大唐探幽录 > 第195章 心疼
  江南道,舒州。
  桓彦范跟林侍郎两人,亲身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遭遇。
  先是阿弦无端端病如山倒,且就在两人面前,从前一刻活蹦乱跳,到极快地奄奄一息。
  期间桓彦范几乎将城中的大夫都捉了个遍,十个里头却有九个是说无治的。
  到黄昏降临的时候,阿弦的脸色已经明显可见地转做青色,在夜色中看着甚是骇人。
  正桓彦范又揪了一个大夫进来,那大夫一看脸色,按捺着惊恐试探脉搏,蓦地叫道:“人已经死了,这还要如何救治?”
  林侍郎在旁跟着试了试阿弦的鼻息,顿时双耳轰鸣,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桓彦范将那大夫扔到一边,上前随着试了试,目光陡然直了,“这不可能!”少年冷着脸,眼中却透出了惊慌之色,“这不可能!”
  地上的玄影已经跳到榻上,就趴在阿弦的身上,不停地扒她的衣裳,用嘴去拱她的手。
  桓彦范无法可想,索性将阿弦抱起,叫道:“十八弟,小弦子!”他惊慌失措,抬手在阿弦的脸上拍了两下,“你快醒醒,醒来!”
  林侍郎听到少年有些沙哑的呼唤,总算回过神来:“不要……叫了。”
  像是在瞬间老了数岁,林侍郎有气无力道:“毕竟是天有不测风云……”
  那大夫立在门口,暗中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到玄影“汪汪”地高叫数声。
  同时,桓彦范发现怀中的阿弦身子猛地抽搐,像是鱼儿离水般挺了挺。
  桓彦范失声:“小弦子?!”
  林侍郎本不忍再看下去,听他声音不对才蓦地回首,一眼就看见阿弦的手动了两下,林侍郎睁大双眼,以为自己眼花:“呀!”
  在桓彦范的连声呼唤中,阿弦猛然昂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却猛然而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嗽中,却隐约又带着些许哭腔,模糊地喊着:“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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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阿弦才得了这场匪夷所思的“大病”,三人当夜便在舒州城中歇息了一晚。
  桓彦范却无法掉以轻心,是夜便跟阿弦同居一室,自己在地上收拾了条被子栖身。
  阿弦虽然醒来,却因梦游地府,元气大伤,一直昏昏沉沉,又因不时想起跟老朱头的相遇――在梦中那真之又真的感觉,等醒来后,因为始终再也碰触不到,便显得不真切起来,实在叫人倍觉伤心。
  白日见阿弦醒来后,那大夫的眼珠子几乎弹落出来,跑回来诊断,却发现那高热已退,虽有些气虚体弱,却已经无性命之虞,如痴如醉之余,忙开了两副药给阿弦调补身子。
  桓彦范叫客栈小二将药熬好,亲自伺候阿弦喝了。
  服药后,又睡了半个多时辰,复又醒来。
  桓彦范年少机敏,睡的又浅,听她一动,便也从地上跳起来,问茶问饭。
  阿弦本甚是伤心,见他如此殷勤,反过意不去,又看他唇上泛白,想必也连累的整日没有吃饭,一问果然如此。
  这才出去让店家又做了些饭食送来,桓彦范叫醒了林侍郎,大家才聚着略吃了些果腹。
  桓彦范看着仍趴在阿弦身上的玄影,笑着递了个饼子过来,道:“人说灵犬护主,我是信了。”
  玄影伸嘴将饼子衔住,跳下地吃光后,才又跳上来,仍旧守着阿弦,两只黑色的眼睛乌溜溜地,有些湿润。
  林侍郎道:“它是仍不放心呢。主事,你可吓坏我们……跟这只狗子了。”
  桓彦范道:“你这一场病来的十分蹊跷,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古怪原因之类?”
  毕竟有些明白阿弦的“神通”,又见她的病如此怪异,桓彦范不免想到了那些神鬼上头。
  阿弦不答。
  桓彦范又道:“之前你醒来,抱着我叫伯伯,‘伯伯’又是谁?”
  阿弦虽低着头吃东西,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桓彦范一惊,忙道:“好好好,我不问了就是了,你才好些,很不该再引你伤心,我该死!”
  阿弦举手抹了一把泪:“伯伯是我……是我唯一的亲人。”
  桓彦范不敢再多嘴发问。林侍郎不由问道:“既如此,他在何处?”
  阿弦低低道:“已不在人世了。”
  林侍郎蓦地闭嘴。
  可桓彦范听她一句“不在人世”,又想到她先前那种“死而复生”的场景,未免想多了,正这会儿,一阵冷风从门外吹了进来,灯烛也随之一晃,桓彦范受惊手颤,那块饼便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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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吃了小半个饼子,把剩下的又掰给玄影吃,动作间,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忽地有种奇异的感觉。
  之前她被老朱头“推”入黄泉水中,本沉溺水底无法挣扎,正在窒息的时候,仿佛不知从哪里有一只手探出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用力往外一拽!
  待她挣扎出水,长长呼吸之后,才发现哪里是水面,已经是“现世”了。
  恍惚中想起老朱头跟孟婆的对话:
  “没有接引人,贸然还魂是要会出错的……”
  “她有的。”
  “成了,英俊在叫你了……”
  “难道……真的跟阿叔有关吗?”阿弦低头,探手入怀,将那“护身符”取了出来,心中七上八下,似乎心头血液在微微涌动,像是有事发生,但偏偏不知是什么事。
  阿弦慢慢地打开油布,将那卷字帖取了出来。
  这会儿林侍郎跟桓彦范也看见了,桓彦范不由道:“这就是崔天官的手书?让我瞧个新鲜。”
  林侍郎正也要“观摩”,两人不约而同起身,来到阿弦身旁。
  玄影见他两人都凑在阿弦身边探头观望,狗心好奇,便也爬起来,硬是从阿弦胳膊肘底下探出狗头,也随之目不转睛地打量。
  三人一狗看着面前的那卷《存神炼气铭》,桓彦范虽非书法高手,但见面前字迹隽秀清逸,让人一看便心生舒适自在之感。
  林侍郎不由赞叹道:“好字,真是难得的好字,照我看昔日书圣之遗风呀!”
  正感叹,忽然道:“等等,这里怎地缺了一行?”
  阿弦定睛一看,果然见前几行中空缺了一句。
  她大吃一惊,以为自己不留神弄坏了,或许是沾了水渍把墨字给洇没了,转念一想却不可能,若真沾了水渍,自会留下墨迹,但现在这一处是空空如也,雪白一片,就仿佛原本就空着不曾落笔一样。
  《存神炼气铭》是孙思邈老神仙特意教给阿弦的,是以世人并不知晓原文字句。
  林侍郎纳闷,又看那处干净整洁,因徐徐念道:“气在身内……气海充盈,心安神定,好似也读的通,难道是故意空着的?”
  “不是这样,”阿弦摇头,轻声念道:“是‘气在身内,神安气海。气海充盈,心安神定’一句。”
  ――原先的“神安气海”四个字,无端端不翼而飞了。
  林侍郎哑然不解。
  但是这刹那,阿弦眼前忽然出现在黄泉河畔,那铁锁链腾空而来的时候,好似便有几点金光,从她胸口处飞了出来。
  目光收回,落在那《存神炼气铭》上缺了的“神安气海”四字。
  “阿叔……”阿弦喃喃。
  不知为何,心口处竟有一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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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舒州,改道水路,一路上有惊无险,只是阿弦有些不习惯坐船,又受了些苦楚,自不必提。
  等到了括州地界,已经冬月初。
  因冷的难以忍受,桓彦范跳脚骂道:“都说江南好,怎么比长安还要冷数倍?这棉袍居然都买的这样贵价,简直是白日抢劫。”
  先前置买这棉衣的时候,可挑拣的样子少不说,且一件要比长安贵三四倍,饶是如此,那店家还冷笑说:“客官,不必挑拣了,如今有得买且快些下手就是,再往南,到那括州地方,别说棉袍,御寒的一件单衣能抢到手也是好的。”
  阿弦正揣着手在旁等候,闻言道:“听说朝廷派了赈灾的黜陟使,像是也押运了些衣物银两等,不知可到了没有?”
  店家点头叹道:“四五天前就到了,只不过,也没什么用。”
  桓彦范问:“怎说没有用?”
  店家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他们都是当官的有钱的,哪里把小老百姓的性命当命,人命蝼蚁贱而已。”
  说到这里,忽地又恨道:“听说这一场大水,都是皇后引起的,实在晦气。”
  林侍郎忙咳嗽了声,桓彦范便把棉袍给阿弦披上:“先穿着。”
  阿弦一边伸袖子,一边问:“有道是‘水火无情’,倘若是大火,那兴许可以说是人为的不留神,但这一场风暴雨,却并不是凡人能掌控的,怎么又说皇后?”
  那店家看她清瘦,脸却秀丽可爱,便叹息说道:“小郎君,你倒也有些见识,这话说的的确不错,但如今大家都在说,是皇后后宫干政,压着了皇上的龙威,所以才引发天神震怒,降下这场灾难的。”
  阿弦愣怔,想起临行前武后在宫内交代的话,心头一沉。
  三人离开成衣店后,桓彦范道:“也就是天高皇帝远,如果是在长安,管保叫他遭殃呢。”
  林侍郎道:“不过是无知小民罢了。”
  阿弦默然不语。
  正被那店家说中了,还未进括州城,就见官道上的路边,不时会有冻饿倒地的流民,还有些病饿交加,无法动弹,原地等死的。
  三人越看越是惊心,一路上将身上所带的食物都分发干净,但是那点干粮对于这许多流民而言,却无异杯水车薪。
  越往城内而行,流民越多,城门下坐了数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有人因伤痛而大声呼叫,却无人理会。
  大概是流民太多,守城的士兵也不知所踪,三人轻易进城,沿街而行,桓彦范道:“怎么满街都是流民,若是朝廷接替的钦差到了,怎么好似毫无动作?”
  才走到街口,猛然听到前方一阵铜锣响动,地上的那些流民们闻声爬起来,向着锣响的方向而去,有人叫道:“放粥了!”
  三人彼此对视,也随着众人一块儿往前。
  因流民们奔跑的甚急,林侍郎几次差点儿被撞倒,桓彦范道:“你们等在一边儿,我去看看。”
  阿弦遂搀扶着林侍郎,转到旁边屋檐底下。
  林侍郎抬头看着满街百姓流窜,心中寒意滋生:“我大唐盛世,竟会出现这种惨绝人寰的场面,若非亲眼所见,我必不能信……”
  阿弦默然道:“当初我在豳州的时候,朝廷跟高丽交战,边境的百姓们逃难,背后还有敌人追杀……惨过眼前这幅场景。”
  林侍郎悚然惊动,回头看阿弦:“你……都经历过?”
  阿弦道:“经历过,那时我还小,幸而又有伯伯在,最凶险的一次是在一个村子里遇到马贼洗劫,伯伯抱着我藏在吊井里才躲过一劫。”
  身上虽穿着厚厚地棉衣,林侍郎心头的那股寒意却挥之不去:“原来、原来……”
  他是个长安土生土长的官儿,见惯了长安城的繁华鼎盛,万国来朝,又怎知民间尚有远超他想象的悲惨情形。
  又想到阿弦看着年纪小小,他原本也跟群臣一样,都很瞧不起这位“女官”,且又有人传说阿弦跟崔晔,袁恕己,贺兰敏之等都有些非同一般的关系,前两位倒也罢了,唯独周国公,叫人浮想联翩。
  但是一路走来,林侍郎的所知所感,时时刻刻都有“日新月异”之变化,这会儿又听阿弦说起当年逃难,林侍郎长叹一声,心中生出惭愧之感。
  此时桓彦范的身影已经融入流民之中,看不清了。
  两人正等候之时,沿街走来数人,当前一个二话不说,探手向着阿弦的脸摸了过来,口中道:“卖多少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