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还好吗?】
  顾远铮问。
  沈末迟原本打了还好,听着外面歇斯底里,又删掉了。
  【不太好】
  发送。
  他打开门。
  沈曼凝尖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再不给你打电话你就能把我甩了吧,想得美,你们欠我的!都欠我的!”
  沈末迟没什么表情。
  这些话听了太多次,已经没有什么辩驳的兴趣了。
  “我出去一趟。”
  沈末迟出了门。
  路边的石阶上坐着几个大妈,方言夹着笑声和粗话。
  他走到面前,便噤了声。
  都瞪着眼睛看他。
  他经过了没多远,身后便嘈杂一片。
  这样的情景从他蹒跚学步就开始上演,演了十几年了,大妈都换了一波。
  他溜达出老远,才想起来看手机。
  顾远铮正因为没等到沈末迟回复而有些着急,坐在了公园的凳子上。
  看着屏幕上没有回应的两条消息。
  【不好就回来吧】
  【哪里不好】
  半晌,那边才终于有了回复。
  【还在外面遛狗吗?开个视频,看看岁岁怎么了。】
  顾远铮立刻四处看了看,对着黑屏的手机理了一下头发,正了正衣襟。
  最后找准角度,拨打过去。
  沈末迟接起来,看到屏幕里无可挑剔的顾远铮,愣了愣,避开眼神:“不是说看狗吗?”
  镜头里的沈末迟看上去毫无防备,头发有些乱,神情蔫蔫的。
  顾远铮心里又涌上来一种情绪,语气也有些急:“到底怎么了,不能告诉我吗?”
  镜头里一阵晃动,沈末迟似乎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沉默一会儿,开口:“那我说说?”
  沈末迟轻轻吸了一口气,看着屏幕里的顾远铮,移开目光,淡声道:
  “刚见的那阵,我说特讨厌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我妈大学的时候未婚先孕,然后又被抛弃了,精神状态就不太好。”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顾远铮看到对方嘴唇咬的紧紧的,仿佛渗出血来。
  虽然隔着屏幕,顾远铮很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松开他的嘴唇。
  但只能在手机上蹭了蹭。
  沈末迟继续道:“本来小时候她特恨我,也就算了。”
  “但是她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开始时不时地,把我当成…当成那个人。”
  那天的场景,沈末迟现在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沈曼凝的眼里忽然涌现出的温柔和爱意都让他陌生,还有点恶心。
  比起单纯的厌恶折磨,更让人恐惧。
  他去了网吧,几天几夜都没合眼。
  想离开这里,即使到别的城市当黑户打工,也要离开这里。
  在即将决定的时候,看到电脑小弹窗上弹出“camara”广告。
  广告词很打动人:当你觉得自己运气一直很差的时候,可能是好运在偷偷积攒,为了遇到一个人。
  运气确实差。
  沈末迟随手下了一个。
  开始不怎么会用,随手在“广场”点了加号,发了一条。
  就遇到了顾远铮。
  他垂下眼睛,看着手机里的人。
  “你回来吧。”
  顾远铮说。
  沈末迟神色一动。
  但随即又敛下去。
  “回不去。”
  “那我去找你。”顾远铮说。
  “不用,别来。”几乎没有停顿,沈末迟立刻打断他。
  不能来。
  话音落下,两人在屏幕里对视。
  沈末迟低下头。
  “其实没什么大事儿,早习惯了,过两天就回去了。”
  电话挂断之后,他一个人在街上转了一会儿。
  尽是过年的氛围,逃不开。
  手里甚至被叫卖的小贩硬塞了一点年货。
  他退出来,回到街头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
  刚刚话里的轻描淡写,却没有说出沈曼凝的人生。
  二十多年前,沈谩凝美得很出名。
  不仅容貌一绝,成绩也好,父母从小当宝贝宠的。
  后来考上了h大,家里敲锣打鼓放鞭炮,围观的人站得里三层外三层。
  当时小县城极其落后,考上大学的人数屈指可数。
  离开的时候多风光,大着肚子回来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她恨得理所应当。
  “过年了。”
  沈末迟回到家,把手里的年货放在桌子上。
  沈谩凝看着他,盯了一会儿,愤怒的神色又消退了,变得温柔起来:“过年了。”
  这是沈末迟最讨厌的眼神,虽然沈谩凝看着他,但那目光好像又穿过他。
  从他能听懂人话开始,街坊邻居的议论就把他的身世说了个明明白白。
  并且不断重复,不断重复,但可惜那时候理解力不达标,听不懂。
  他是在沈谩凝疯疯癫癫的行为里和同龄孩子的欺辱里,才被迫明白了那些碎语是什么意思。
  “你记不记得,那年除夕夜,你给我买了件新裙子,红色的,好漂亮。”
  当然,作为沈谩凝的儿子,沈末迟比街坊邻居多知道一点。
  就是每种节日沈谩凝都有特殊的回忆。
  沈末迟没理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回了自己房间。
  里面的东西被砸得乱七八糟,没有一个完整,蛛丝和灰尘爬了满地,根本无处落脚。
  他把屋里稍微清扫了一下,出去时沈谩凝似乎还没从她的情景剧里走出来。
  桌上摆了满满的菜,他刚带回来的凤鹅烧鸭也被摆在桌面上,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沈谩凝温柔地看着他,让他产生了一种名为幸福的错觉。
  窗外鞭炮烟花鸣响,映亮了半扇窗户,沈谩凝回过头看着,语气轻柔:
  “这烟花没你当时放的好看。
  当时到底是怎么摆的,才让它们放到天上组成了一个爱心,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沈末迟知道,只要一声妈就能把她拽回现实世界来,结束这令人反胃的场景。
  但那个字在他嘴里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坐下来,拿起筷子,味同嚼蜡。
  没动两下便回了房间。
  手机又有顾远铮的信息。
  【你看烟花了吗?】
  【图片】【图片】
  【我妈这么大人了,还整这些小孩子玩意儿。】
  【对了,那只狗尾巴被烧焦了一块,我妈心疼得不行】
  【哈哈哈哈哈】
  【图片】
  还有一条袁阿姨的消息:
  【欸呦喂,小迟,怎么办呀,大宝的尾巴焦掉了,顾远铮还在那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