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拖延到了太阳落山，档案室门口的特工才被撤走。
余下的三个员工都被单独叫去谈过话，但正如舒星舟预料的那样，只是简单走个过场。与考核舞弊、铁证如山的姜启相比，他们并不受重视。
问询员态度一贯的严谨，冷厉的目光和身经百战的态势，足以恫吓一切心怀不轨的人。
另外两个职员心中打颤，察觉对方的问题都和姜启有关后，更是笃定了之前的揣测，喉咙干涩。他们急忙想撇清关系，却因为这番激烈的反应，反而被严厉审视。
从问询室出来，摆脱了那股压抑的氛围，他俩都是扶着墙离开的。
始作俑者舒星舟倒是神情闲适，条理清晰地回答完对方的问题，适当表现出些许的好奇与后怕。
“我只知道这些，别的不太清楚。今天突然找上档案室，是因为姜启吗？”青年略带一丝迷茫，“我和他关系一般，没法提供更多的帮助，不好意思。”
问询员赵白杨前些天才见过他，知道舒星舟为人斯文，印象蛮不错。再加上他刚刚录完另外的笔录，对这个办公室的人情状况，已经心里有数，此时便没有恶意摆架子。
他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表示：“和姜启关系不好，你可能才是走了大运。”
今天中午的时候，喻主管受到了一封匿名的邮件，打开之后神色大变，严肃的面庞笼罩上一层寒霜。在场的部分员工当即被他叫停了手上的工作，惶惶不安地被特工带走。
赵白杨不在其中，但他心思活络，思索一番后，明白了这些同事的共通点：他们都直接参与了前一阵子的行动部年度招新，承担起了背调和审查的工作。
这个发现令他心里一突，本不想妄下断言，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从喻修志要求重新审核考卷，到凶神恶煞的特工们带上来一个陌生人，再到他被紧急受命，都证实了赵白杨不妙的预感。
从古至今，徇私舞弊都是死抓严打的恶劣案件。
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在监管局内部更是如此。十年前，神秘复苏的态势初显，监管局的筹备与建立的提案首次摆上台面，设备、管理、招聘等各方面都很落后，又极度欠缺人手，所以几乎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加入。
光是某海鲜市场上，号称自己“在上头有人脉，可以打包票被监管局录取”的店面，都连夜开了不下两位数。
然而，松散的制度和充满油水的职位，二者相加会招致怎样可怕的局面，不用想也知道——监管局的名声一落千丈，从“人类的救世主”，变作“窝里横的小人王国”，也才耗费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监管局高层痛定思痛，被民众倒逼着改革，迄今为止六年了，才重塑光辉形象。
即便如此，每当监管局办事有丁点不利，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故事，依旧会被拖出来鞭尸。
赵白杨正是借了改革的好处，才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彼时自傲于钞能力的同期考生，现在已经被划入黑名单，灰溜溜地搬离了苍山市。因此，赵白杨也更加清楚，假如姜启的作弊嫌疑被敲定，自食苦果的感受会多么痛苦。
但他并不同情姜启。
像赵白杨这样靠本事立足的人，最不耻走捷径的家伙，只恨监管局的追责还不够严厉。因为只有震慑了其他的宵小，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向上爬，走到更高的位置。
“行了，具体的内容我不能跟你说。”赵白杨合上笔录，“我只能告诉你，如果这事是真的，过不了几天，你就能从布告栏上知道实情。至于其他的，你安心工作便是，最好别搅和进来。”
听出对方的善意，舒星舟微笑着回答：“谢谢，我明白了。”
赵白杨感慨于青年的通透，但他没有看见的是，那双琥珀般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玩味的色彩。
*
即便此事牵扯甚大，局里大部分人都一知半解，但韩东甫不同，在打听到个大概之后，他几乎是立刻发来了消息。
【五星天才：姜启进去了！！】
【五星天才：笑死了前几天还看见他在吹自己是天才，结果天降正义，直接锤死了哈哈哈】
【五星天才：[普天同庆][放鞭炮][撒花]】
【舟：还在调查中，可能只是误会吧。】
【五星天才：怎么可能是误会！我去问喻老头了，他虽然半个屁都不放，但我看得出来，他那个表情几乎就是判死刑了[墨镜]】
韩东甫的畅快简直溢出屏幕。要说他和姜启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也说不上，只是他看不惯对方胡瞎吹牛，还在两位数不到的集体里搞孤立霸凌那套，实在是low。
舒星舟可以表现得不在意，但韩东甫可忍不下这口气，一直暗戳戳要整个大的，给姜启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不过碍于监管局的条例，韩东甫不能直接下手，又有偶像包袱作祟，担心有人造谣他恃强凌弱，才搁置到现在。
【五星天才：可惜了，这种事怎么不是我举报的，还能换个功绩呢。】
【五星天才：行吧。这下子我只能做个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小人了[阴险][阴险]】
舒星舟失笑，捏着手机正要回消息，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扭头一看，恰巧是韩东甫，他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
“星舟！你现在才下班？”韩东甫下意识地问，随后自行反应过来，“哦对，姜启是你们办公室的，以喻修志那个性格，估计连保洁都要扣下来严查。”
韩东甫只敢在私人小框里把喻修志叫做“喻老头”，因为担心隔墙有耳，对方听见后会偷偷摸摸扣他的分数。不过，他所谓的忌惮也就这么点了，平日里说话我行我素，不见得不比取绰号讨打。
舒星舟倒是沉默，但不是因为这么凑巧地碰见对方。
“喻主管他……他的确把保洁也带走了。”
有趣的是，因为前两天被c-128纠缠，姜启在茶水间里发了疯。保洁清理了一地的碎镜片和咖啡液，自然记忆深刻。而当这件事传到调查员的耳朵里，却成为了姜启因为服用药物、而精神不稳定的征兆之一。
某种意义上，一号的小小恶作剧，倒是发挥了额外的作用。
韩东甫：“……”
韩东甫嘴角抽了
抽，嘟囔一句：“真是离谱。”
在他身边，年轻女人笑靥盈盈。
她没关注这俩人对话中的“姜启”，而是盯着黑发青年清隽光洁的面庞，用手肘狠怼韩东甫。
“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帅哥是谁啊？也是我们局里的员工吗？我们居然没遇见过，不然我肯定对你印象深刻。真是可惜。”
韩东甫无语：“你们没遇见过，难道不是因为你老往外头跑吗？今天也是，又拿侄女做挡箭牌，谁不知道你是接外快去了？”
年轻女人，也就是满小雪瞪他一眼，心知不该指望韩东甫有看人眼色这项技能。
在被监管局招募之前，满小雪经营着一个数万粉丝的大号，专门进行占卜业务，有许多忠实的富豪顾客，在特定群体里名气很大。
然而，就在她的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监管局的人找上门来，递出了橄榄枝。早已赚得盆满钵满的满小雪，本想严词拒绝，但特殊小队队长只是微微一笑，拿出了一份举报文书。
这举报书来自某个嫉妒的同行博主，详细说明满小雪是如何在没有申请“特殊营业许可证”的情况下，屡次带领粉丝举办迷信活动，给社会带来了不良的风气，有恶意扰乱治安的嫌疑。举报书白纸黑字，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页a4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罪行真的罄竹难书。
满小雪脸色一僵。
“特殊营业许可”是在神秘复苏之后，面对神神鬼鬼、狂热信仰的社会乱象，监管局想出的一项整治市场的指标。只有经过检验合格，被监管局盖了个戳的合法商家，才能以神秘相关的本领挂牌赚钱。其机制有点儿像公安局备案的开锁业务。
不过，凡事总有推进的过程。监管局起初没有一刀切，而是逐步施行，推广到各个平台。像满小雪这样的博主，算是灰色地带，民不举官不究，但一旦民举，主导权就落在了监管局的手上。
换而言之，满小雪要么交一大笔赔款，歇业个一年，等待“特殊营业许可”下放；要么接受这番交易，在队长的庇护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满小雪……满小雪也没得选。
在揭露了同行其实只是个骗子、背地里还倒卖粉丝信息的报复后，满小雪怀揣着怨念正式入职。网络上的大号已经注销，但背地里，她还是偶尔会从老粉丝那里接单。
监管局行动部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对特殊人才的格外优待了。
被韩东甫如此一打岔，满小雪神色不虞，但转向出挑瘦削的青年，她又重拾笑容，面若桃花。
舒星舟的背后，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从背包中露出来，盯着这个来意不明的女人，尾巴骨迎敌一般紧绷着。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自我介绍完的满小雪终于直奔主题——
“这位帅哥……我看你近日运势有点差哦。需不需要我帮你占卜一下？同事可以打九八折。”
语气之温柔，笑容之灿烂，态度之谄媚，令深知她本性的韩东甫侧目。然而下一刻，当他听清满小雪究竟说了什么后，不由得满脸黑线。
韩东甫：“……”原来是揽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