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熙熙山雨晴 > 第十四章新法
  这一日中午,门房热闹起来,外头通传进前院,说是霍敏回来了。听说消息,熙和倒生出些窘迫,一个多月未见,比之婚礼那一面更有了些不自在。尚不及他想,霍敏已进了厅堂,他穿着一件素色的大氅,边走边解开衣领卸下外衣,露出面月白的中衣,到底在外奔波月余,大步流星之间头脸身上仍带着风霜之色。
  
  
  熙和本待接过衣袍,未及起身,却被霍敏一下捉住手拉起来,他随手将大氅扔在罗汉床上,笑道:“我早上紧赶慢赶把石料运回了畅春园,又跟部告了假。这会已饿得不得了,快跟我出门去,咱们去吃点好的去。”
  
  
  熙和拉住他:“你且等等,让我换件衣服,正巧今日做了豆沙馅的蒸糕,你吃两个先垫垫。”霍敏就撚起一块糕往嘴放,又已出了屋子的冲熙和喊:“咱们去外城吃,你要不想坐车,就穿上男装。”
  
  
  一时装扮停当,二人便骑马往外城而去,一路直到了安远门附近,这处是连片的民宅,正中午不少人家就在沿街摆着饭在吃。霍敏带着熙和七拐八拐走到一进巷子口,就在一棵槐树上栓了马,步行钻进了巷子。
  
  
  这条巷子收拾得颇为整洁,向走不足五十步,右边有一个门洞,熙和跟着霍敏走了进去,边是一间开阔的院落,院中摆了不少桌面,竟是一间隐于市的饭庄叫做“小翠山”,院落另一侧是一座塔楼,共有四层,在这块地界鹤立鸡群。饭庄主人是个姓林的胖子,见是霍敏来了,忙把二人引到塔楼,又登上了最高一层,楼上格局颇似敞轩,只摆了这一桌,霍敏伸手推开东面窗户,正午的凉风吹进来尽是爽意。不一时,林老板亲自送上来一个席面,客气几句就退了下去。
  
  
  霍敏夹了一块熏鸡放到熙和碗,又指著窗外内城方向的一片山道:“那边就是畅春园了。”熙和向外望去,这地势较高,在四层楼上向外望去,可见外城连片小屋一直接到城墙根上,越过城墙,头瓮城再向内便是齐整的街衢,和西市繁华热闹的街景,再向内,就是城中四四方方的大宅——这是京官和勋戚的宅院,更一层就是皇城了,在这处看更可见那阔大的无边的巨型宫殿群惊人的规模与气势,皇城西北方向,便是霍敏说说的畅春园,园子倚著皇城尽头一道蜿蜒的矮山,这样看自然看不到园林的模样,只能大略看到其中一片海子泛著太阳的金光。
  
  
  “你这些日子,就是在为修畅春园找石料?”熙和咬了一口熏鸡,四溢的肉香顿时让她叹了出来:“这家店咱们怎的没早来?好久没吃过这样好的熏鸡了!”
  
  
  霍敏笑着拿起帕子,给熙和揩了揩嘴:“是我错了,之前没想到带你来这儿。这家店的林老板,以前也是个江南地界的大地主,后来一点点把地失了,还欠了印子钱。他因一手好手艺,到我家献过菜,被我娘夸过一句,跟着我爹多年的一个管事就给他把事平了,他因在江南呆不下去,就跟那管事的又借了一笔银子,到京郊来开了店,这些年反倒是把生意做起来了。这再不会有什贵人来,地方视野又好,谈点什倒是放心。”又道,“岂止这些日子,我自到工部上职,就一直在这修园子的差使上头,说起来也幸得有这个差事,才得跟你认识。”
  
  
  熙和觉著脸上有点发烫,又问道:“那为什园子还没修好呢?”
  
  
  霍敏便道:“畅春园原是皇上为孝敬刘太妃兴修的,刘太妃虽不是皇上生母,但她一手将皇上养大,又一直没得太后的名分。皇上要尽孝道,这些年成山成海的财宝往园子堆。你家的祏园,我家的山园,在江南都算得上是名园了,但跟畅春园比,就是萤光之于日月。畅春园如今绝艳又恢弘的模样,没亲身去看过是再想不到的。”
  
  
  熙和道:“那刘太妃是搬到园子住去了?”
  
  
  “太妃一直还住在自己的寝宫。”霍敏轻轻点了点桌子,突然转了话头,“你现在接了长兴票号的生意,少不得要在宫廷和高门间行走,有些事情我是得跟你说清楚,免得不知道轻重。”
  
  
  熙和默默点头,想到霍敏也来为长兴号的事给自己补课,心中隐隐有点不得劲,又不好说什,只得不作声地听着。
  
  
  霍敏没看到她的脸色,又说起了刘太妃的事:“我小时候被留在京做三殿下的伴读,那时皇上也还很年轻,每日都还早朝,有时候散朝了他就会来宸妃娘娘当时住的翊德宫坐上一会儿,甚至带三殿下写两篇字。有一回很晚了,宸妃娘娘在歇午觉,他正撞见三殿下和我偷偷地在小花园头捉蝈蝈,他生气极了,平素他只要不说话,旁人便都怕极了,那一次他竟动了手,把那藤编的筐儿狠狠扔在地上,我们都吓坏了,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后来宸妃娘娘也来了,她一点也不怕皇上,我趴在地上往上偷瞧,正看到她握住皇上的手,轻轻拍著,皇上一下也就安静下来,到了寝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霍敏有了些怔忡的神色:“皇上走后,宸妃娘娘把三殿下抱在怀,跟他说了一件皇上小时候的事儿,她说皇上下的时候,太妃管他很严,有一次发现皇上玩儿蝈蝈,下令把陪着他捉蝈蝈的那个小宦官杖毙了,太妃还告诉他,他的身份是不能有这些玩物的,否则就不配享尽天下的供养。”
  
  
  “宸妃娘娘还说,刘太妃这样对皇上,是因为爱重皇上,皇上这样生气,也是因为爱重三殿下。我记得,三殿下自此以后就不贪玩了,还把好多藏在寝殿的小玩意儿,什弹弓、弹簧、纸鸢、九连环都收到了一个箱子,我亲眼见他把箱子上了锁,又把钥匙扔进了小花园,再也没去找过啦。”
  
  
  熙和听得出了神,又觉得有些难过起来,她想起了当年在西域见过的那个少年皇子,那样惫懒的神态,那样处惊不变的气势,幼年时也不过是个爱顽皮的孩子罢了。而霍敏呢,她又想到,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却只能远离父母,陪着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孩子,为着他的喜而喜,为着他的怕而怕,不知又能分出多少神来关怀关怀自己,玩一玩自己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
  
  
  “皇上跟刘太妃的关系,从小就不能说多亲近,”霍敏收束起心神,又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万顷的园林,自然可以说是孝敬,但说这是皇上自己的东西,只怕更贴切些,园子头的奇珍异宝,就是皇上小时候扔掉的那些玩意儿。”
  
  
  熙和摇头道:“哎,即便贵为天子也不是为所欲为,总有许多事是无可奈何得的。咱们能有这样闲暇,在这暖和的日头底下,来这消闲吃喝,真是无尽的福气了。可你跟我说这些干?长兴号跟畅春园能有什关系不成?”
  
  
  霍敏道:“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咱们虽然承平日久,但天下钱粮总归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国库的银子这些年赈灾用去无数,内帑的银子也是流水价的花法,若是等到皇上开了口的那天,娘娘就难做了。她这急着把票号给出来,未尝没有绕开皇上的这层意思。再怎样,皇上总不好意思向臣子要钱。因而你若是去了内廷,只记得别去提票号的事情,也别在太妃宫中逗留。”
  
  
  转眼到了月底,太妃的七十生辰在全京城盛大庄重的礼乐声中降临。畅春园首度开放,恭迎太妃慈驾。因太妃懿德昭昭,慈仪天下,皇帝特著皇室亲眷与高官的女眷按品大妆到畅春园依次觐见,并赐寿宴,遗福于众。
  
  
  熙和这回上见,就是跟着霍家的命妇了。她一大早先赶到国公府候着,又跟着国公夫人和崔氏一同乘车缓缓到了畅春园。车马辚辚,俱是公卿。仙境琼林,处处盛景。到了园子,熙和才明白,什是萤光之于日月,畅春园的楼台、殿宇,山石、奇景,直叫人叹为观止。
  
  
  各位官眷到达后,便依宫人导引登上画舫,一路赏玩畅春园的景色,画舫绕着海子巡游了小半个时辰,直将众人送到了整座园林的主殿大明殿。熙和亦步亦趋跟着国公夫人和崔氏,在大明殿拜领了寿宴,远远望见头发已然全白的刘太妃斜斜倚靠在正中的宝座之侧,明言都可见有了力不从心的老态,只不时举一举酒盏示意。
  
  
  宴至中途,突然“砰砰”闷响不绝于耳,兼而丝竹齐鸣,原来外头放起了烟花,众人从团团的圆桌边回望过去,恰能望见对岸的火树银花,真将美不胜收的园林衬成了暖意融融的不夜天。
  
  
  这一日过后,天气突然就凉起来。
  
  
  文渊阁的翰林们一连多日草拟的新法章程,于十一月五日同时送到了六部和内阁,新法的实质是税制改革,核心是改租庸调制为“有产同一法”,主要有三条措施,一是全面核查丁口,重新厘定天下田土的总量;二是依据每户所拥田产、财富划定户等;三是将税收改为户税与地税,户税是按户等纳钱,地税是按垦田纳米或者粟,庸、调亦依此法编入户税、地税之中。这份草稿,只三千七百余字,却在朝野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抄本传到六部的第一日,先是户部的蓝景员外郎写了一封奏疏,备言重整户籍、田产并非易事,依新政造册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又言天下初平之时,太祖一朝整整用了十一年时间方查清了丁口、丈量了田土,于是如今各州各府才可依循旧制,按部就班地推行政令,税改一事虽有必要,但这造册的第一步要在两年内完成,实在太过艰难,必然会滋生瞒报、谎报、错报之风,一旦根基未牢强行推行新政,后续势必造成恶果。
  
  
  而这封奏疏,是后来众多的折子之中言辞最为和缓的一封。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不单户部,工部、礼部、吏部,乃至于兵部的官员们都纷纷写折子反对新政,甚至地方的大员们也开始呈报反对的奏折,内外成了同声共气的声势。
  
  
  沸反盈天之时,皇上却下了一道旨意——新法惟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乃审时度势为社稷长久计也,钦授田林左督御史,全力督办新法,并行纠察之权,专办阳奉阴违,不认新法、不履新法的各级官员。
  
  
  一月之内,连升两级,位极人臣的田林此时已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剑,与内阁遥遥相望。麓山党也从隐隐绰绰的水面之下,真正走上了舞台。像是与先前反对派的声浪对抗一般,三九寒冬凛冽的北风之下,麓山党们开始大肆批评在任的官员们贪腐和铺张,甚至地方横征暴敛。雪片一般的奏折堆到了田林的案头。
  
  
  十二月三日下午,有两名巡按到了营缮司衙门,拿出敕碟竟说要提审营缮郎中蒋孝干,弹劾的奏折说营缮司煽动上意,大兴土木,四处采石触逆龙脉以至招引天灾。
  
  
  蒋孝干怒极反笑,也不言语,只道:“悉听尊便”。
  
  
  霍敏在旁冷笑道:“这说来,我这个转运使也合该受审,不若我也陪蒋大人一起走一趟都察院吧!”那巡按不置可否,一路领着二人到了都察院。
  
  
  二人倒也未曾受什气,不过是巡察使翻来覆去问了些近年的营造之事并各大工程的来由。蒋孝干是多年当老了官的,也不曾得罪过人,还是第一遭来都察院,自是对答流畅,应付自如。霍敏更是无人轻易去得罪他的,权当看热闹在一旁喝茶。
  
  
  到了下值的时候,也就放了他们出来。霍敏也不回衙门,和蒋孝干在都察院门前分了手,便一路溜达着回了自宅。他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熙和正斜靠在罗汉床上看账本,见他回来倒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在外头吃了呢,怎这早晚回来,这是吃过没有?”
  
  
  霍敏道:“倒是没什胃口,有面吃一碗也罢了。”一时鸡胗面上来了,他又要了一壶酒来,就把人都遣散了,只与熙和当窗坐着说话。
  
  
  “我看这回麓山党实在是闹得不像话,说不准会有些风浪。”霍敏挑了一口面条道。
  
  
  熙和放下手中的书册:“可是出了些什事?上次听你说了那新政的意思,改革倒似乎也是势在必行的情势。怎的这事竟会与你有什妨碍不成?”
  
  
  霍敏放下筷子笑道:“你只记挂着我。改革一事,首当其冲的难道不是父亲?等政令一行,他这个户部尚书少不得事就更多起来。”
  
  
  “要到了这一步,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所虑的还只是忙那也罢了。”熙和摇摇头,“我不忧心他,倒是你刚刚那话是什意思呢?”
  
  
  霍敏笑:“比起小时候,你如今是灵醒多了。是到了京城的缘故吗?”又稍作正色道:“这样大的改革,改的是朝廷税法,革的却是天下富人的产业。你说要不斗倒几个高门,如何办得下去?”
  
  
  “咱们家,”熙和抽了一口气,“可是国公人家,还有一个妃位,一个巡盐御史。”
  
  
  霍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样大的事情,要谁倒谁就得倒。伯父虽是带过兵掌过帅印的人,但他现在也只得一个国公的虚名。我父亲现在更只是田林座下的人,算不得什。唯可说的,有三殿下在,就算拿来做那个筏子的真是我家,也不至于到身死族灭的地步。你放心,真有什事情,我有的是办法保你的平安。”
  
  
  熙和只觉得背心沁出了冷汗来,她端起酒盏饮了一小口,想了想又俏皮起来:“真有那一日且再说,我也不跟你客气。”
  
  
  霍敏亦笑:“果然是女中豪杰,你没白跟着你婶婶长大。”
  
  
  都察院的人过不得几天又来了。
  
  
  这次却是直奔著霍敏,说是要细察些兴修畅春园的事。霍敏也就向上司同僚都告了声儿,连续几日几乎改在都察院点卯,来来回回把近来几年为畅春园的修葺到各处采办石料,甄选木材,并协办各色奇珍的始末都分说了三五遍。
  
  
  那主理讯问的巡查使柳秦先前两日只是听着,态度也好,至第三日,提问忽而凌厉起来,什“是否曲解上意”“是否刻意铺张”,甚而“有无中饱私囊”,桩桩件件都是非同小可的罪名。
  
  
  霍敏一一否认了,但也并不十分抗辩,只说前情已备述,就不肯再多言。隔日,也不再到都察院来,而是自回了营缮司衙门上值,还买了些菜肴瓜果请同僚吃喝。
  
  
  过了三天,是月中的休沐日,霍敏在家中起居时,都察院终于又派了人上门提人。霍敏向熙和交代了几句,又与那巡按道:“你们休沐日也上值,果然甚是辛苦。”
  
  
  来人是个愣子,态度甚惹人厌,冷笑一声:“可不是嘛?望霍大人早日交代了,好把案子移交到大理寺,好让我们也少些辛苦。”
  
  
  二人去了。熙和亦换了衣服,直奔国公府而去。
  
  
  谁知国公府已也获知了消息,崔氏在二门把熙和接了进来,一路送进荣养堂。霍维林与国公夫人张氏、霍敞都在。霍敞看到熙和,一甩袖子站了起来:“这是怎话说的,不是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今日就说要下狱了?”
  
  
  霍维林瞟他一眼。张氏道:“你坐下,没的一点事情就急赤白脸的。”又冲熙和点点头:“侄媳妇,你先坐了喝口茶,慢慢说。”
  
  
  熙和依言在下首坐了,就把近来的情形并霍敏前几日的话又说了一遍,并道:“请大伯、大伯母和哥哥嫂子拿主意,应如何应对,咱们一切听长辈们的。”
  
  
  霍维林点头道:“你也别急,事情又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皇上真发了话,不会这样慢吞吞的。但子睿说得也是,都察院这趟借题发难,不过是起个头罢了,要是被拽住了,也确实是个麻烦。”半晌,又缓缓道,“许久没去进香了。”
  
  
  张氏就道:“您说得是,杨阁老家一向是每月的今日去招福寺的,要不咱们也去城外走走?”
  
  
  霍维林点头,把扳指一下一下敲在梨花木的方案上,眼中闪出熙和未曾见过的幽微光彩:“也好,去走动走动,免得一些人自个儿根基还未稳,在咱们头上竟作威作福起来。”
  
  
  张氏脱口而出:“老爷的意思,是老二……”
  
  
  霍维林:“那田林办过几天的事,就自以为祖宗不足法了。我听说他埋在他们所谓麓山党人告状的案牍抽不出来,这个时候敢拉出咱们这条线的一定就是老二。”
  
  
  霍敞拍桌道:“这老二,每天哼哧哼哧地苦干,好容易聚起一个麓山党,就以为要越过其他人,来弹压别人了?他有本事去动太子的刘家,就只会欺负老弟。”
  
  
  霍维林瞪他一眼:“胡说什,老二也是你能叫的?你少说些话吧。”
  
  
  熙和心中想起霍敏前日也说起过,督办新法的正是二皇子,这一位出身不高,母妃只是当年宫中的一位侍女,他自己却颇上进,又出了名的肯提携出身普通的读书人,能受麓山党的爱敬也是应有之义。而国公爷要去寻的杨谨,不仅是三朝的老臣、如今的首辅,更是太子的开业师父,如能与他一道,正可扭成一股绳,对抗一时膨胀起来的二皇子。只不知道,太子有没有这意愿,搅进这片浑水。正思量著,又看到斜对面崔氏瞧过来,还未及细想,却见她已收回眼神起身,显是要下去吩咐车马了。
  
  
  张氏便向熙和道:“侄媳妇且先回吧,有了消息会与你知道的。你哥哥嫂子与这事儿尚远,也是不出面的好。”
  
  
  熙和自是无不可,她又想到一事,又开口道:“只不知娘娘是否已知此事,我想着宫中消息未必有外头这样传得快,是否要想个办法也知会娘娘一声?”
  
  
  霍维林道:“难为你想着。她也不傻,咱们先把咱们的事办了。”
  
  
  熙和在国公府前目送著霍维林和张氏上了车,自己便仍往家去了。入了冬,街道上的树木光秃秃的,不见了夏秋时的壮丽,或许因天气甚冷,来往的人也少些,更叫熙和觉着心中空落落的不大受用,到了晚上竟发起烧来。
  
  
  霍敏果然没能回来。韦柳听说,专门搬来了前院,也不避忌丝毫亲自侍奉。熙和有些不大好意思,后半夜略好些就一直劝她回去。韦柳却道:“这些日子以来,嫂子待我们怎样,我心很清楚。哎,说句实心的话,子阶一直跟田家人来往甚密,最近闹成这样,嫂子也不跟我生分,我很领情!今日我把话说开,也是不愿嫂子心芥蒂的意思。”
  
  
  熙和忙道:“这是哪话。别说子阶现在只是一介书生,跟眼下的事情没有关系。就是这新法,以我的见识,也自有它的道理在,子阶能看透时局,支持新法,是比我们这些人都更强过许多的地方。只是麓山党这不分青红皂白地拉着咱们家做筏子,却是谁也提前想不到的。如今国公爷也在想法子,咱们只在这等著看就好,旁的除了放宽心些,也没什了。”
  
  
  韦柳叹了一口气:“哎,怪道个个都说嫂子好。嫂子说的这些道理,我再没去想过。我也不算是全为见过世面的人,可这许多的官眷之中,谁不是从夫家、娘家、儿子的官运、仕途、得失来想事情,会从有没有道理来想事情的,我却只见过嫂子一个。听你这一说,我也安心多了,反正嫁过来了,大家都是一处,就算是要治咱们的罪,也只受着罢了。”
  
  
  听了这话,看韦柳神情又是安定又是柔和,熙和不由得想起霍敏说的“如真有这一天,我有的是办法护你周全”,不由得呆住了。
  
  
  病了三日,熙和的烧已然全褪下去,这日上午她起了床又勉力料理了家事,正筹划着再去大太太那打听着新法推行的消息,前头又吵闹起来——竟是霍敏回来了!
  
  
  熙和忙站起来迎,还未立稳突然有几分晕眩又一下坐了下去,霍敏三两步跑过来,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说不定清道不明的尴尬。
  
  
  熙和定了定神道:“我没事,就是起得猛了,你怎……”
  
  
  霍敏道:“我在门口听海蓝说了,你这几日辛苦了。你别费神,我给你都说明白。这回都察院给我起的罪名尽是些不大好的,能这快放出来,只怕是要变天了!”
  
  
  熙和瞪大眼睛:“这说,麓山党……”
  
  
  霍敏点点头:“新法的事情,推得也太快了!”
  
  
  疾风起于青萍之末。年节之前,皇帝震怒于田林犯上的消息传遍了朝野,十二月十五,旨意下来,田林被罢黜,遣送回家待后使用。麓山党一时偃旗息鼓,由此,这一轮新法改革仅仅百天便落下帷幕,像一场还未开演,戏子们就匆忙又下台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