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学校如将醒未醒的怪物,有嶙峋的轮廓与空洞的呼吸，脚踩下去像走在黏软肉质的腐土上，鬼祟的窥探在没有光亮的黑暗里爬行。
阴影里没有东西。
徐三花的蝴蝶摩擦着翅翼如是“说”着,细微的沙沙声混在树叶摩擦的声响里，自然得宛如它们本就是一体。
可分明没有风。
许仲平大气都不敢喘，紧绷着身体一步一步往前挪,惊弓之鸟似的稍有些响动就会吓得跳起来，瞪大了眼捂着嘴巴,像是害怕自己一张嘴,心脏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么点胆子，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自己半夜往学校闯。
徐饮棠摇头叹气，脚步放慢落在后面，形成时月白前面开路他断后的阵型,把腿软虚胖一看就是来送菜的许仲平夹在正中间，又丢给他一小截徐小乖的触手尖尖以防万一。
要是真的不幸遇到了追逐战，一截触手的攻击反射能给他争取一秒半秒，足够徐饮棠冲上来拎着许仲平脱离危险区域，拉开距离给崽崽们自由发挥。
以前这种拎人搬运工的体力活都是时月白抢着干，可惜以时月白现在跟徐饮棠亲亲还得垫脚尖的海拔,在拎着许仲平狂奔这件事上多少有些……硬件不匹配。
时月白磨了磨后槽牙，把噗噗噗笑得像放屁的凯西猫拎出来干活，却也难免怨念了那么一下这个返老还童的时间点——哪怕再往后一年呢，他都能比现在高十公分。
凯西猫轻巧地一落地就变成了人形的样子,它变成人形不需要校服的额外辅助,黑色的烟气升腾后露出那张跟徐饮棠像了八成的脸，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矮墩墩的灵魂半身。
哈，不是它凯西猫刻薄,这个年纪的时月白，是货真价实矮得出奇。
简直难以想象这么个小矮子以后居然能突破一米八，着实称得上人类进化史上的奇迹了。
凯西猫一点不客气地编排着时月白，被时月白更加不客气地一脚踹到前面去开路。凯西猫捂着屁股翻了个白眼，喵喵嘟囔着“果然搞到真的了代餐就不值钱了”云云，尾巴一甩变成了牛犊大小的大猫模样。
——传说故事里猫咪王国的凯西国王，就是一只牛犊大小的漂亮黑猫。
徐饮棠把怀里的徐二宝也放下让它自己行走，想想安慰凯西猫，“真的他也一样打的。”
特别是做关于平衡痛苦和快乐的认知训练的时候，为了提升战损状态下对身体的掌控力和大脑的错乱界限，打到后面真的超级超级超级疼……
徐饮棠不是很小声地逼逼。
时月白头也不回地应道：“但你完成得非常好。”
好到让他惊讶的程度。
徐饮棠便笑起来，冷厉的眉眼随之变得温软，“我喜欢满分的奖励。”
他看着时月白的背影，仿佛稍稍回忆了一下“奖励”的内容，而后更加愉快地补充道：“很可爱。”
许仲平夹在这段对话之间不明就里，只发现时月白停顿一瞬后脚步加快了许多，叫他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不过走在半夜阴风阵阵的学校小道上，身边能有两个淡定闲聊宛如散步的队友，许仲平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紧张了。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教学楼。许仲平虽然胆子不大，但也不是一拍脑袋就往学校里面闯的，来之前他仔细做了调查和准备，兜里揣着自己画的学校地图，标注了可能会有余空游行踪线索的位置，书包里还塞着他能找到的最强兵器——一根钢管。
“刀……刀我不会用……”许仲平嗫嚅道，“万一被敌人抢过去，就、就危险了。”
这也是在新手教学帖里不推荐零基础玩家装备西瓜刀、菜刀等刀具的原因。
以绝大多数现代人的近战水平，对比绝大多数副本敌人的近战水平，拿着刀等于给敌人送武器。
还不如买几瓶防狼喷雾搞点烈性农药再带足火焰喷枪和液氮罐子，跟敌人拉开距离避免近战才是王道，最终兵器是面粉袋和打火机，密闭空间里威力足够的面粉爆炸甚至能搞定c级难度以下的绝大多数boss。
当然还有像莫夫莫夫那样外表根本看不出的泥石流打法，往系统背包里塞重型货车，车体加装钢板再跑一趟工地装满砂子钢筋混凝土，踩足油门在怪物堆里杀个七进七出不是梦，猫团用到现在还在用。
时月白看了都得说离谱。
咳咳，扯远了。总之时月白肯定了许仲平没带着刀来打怪的选择，但对于钢管这样武器持保留态度。徐饮棠更是直接给了他一台电锯，教他遇到了战斗轮就把电锯打开靠墙站，以他这台电锯运转起来火花带电嗡鸣刺耳的声光威慑而言，只要许仲平拿稳了别脱手，站着不动也能保证安全。
许仲平双手拎着电锯讷讷点头，小心地摸了摸徐饮棠指给他的开关位置，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和黑暗里隐约可见的锋锐锯齿，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心脏跳得厉害。
凯西猫回头看着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才转过身轻轻摇晃着尾巴尖，迈步走进黑黢黢的教学楼。
应该锁起来的大门没有锁，仿佛早就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时月白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快速眨眼，介于人类棕黑与兽瞳金色之间的眼睛瞳孔收缩又扩大，黑色的瞳孔眨眼间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只在外缘位置留着细细一圈，犹如日环食一般的金色。
黑暗中的一切在他眼里无所遁形，所有有生命的，可被归类为“猎物”的存在，在他的视野里被标注上火焰般的红色。
徐饮棠的触须轻盈地扩散开，为他提供全方位无死角的感知，比眼睛看到的更清晰，比耳朵听到的更细微，月光般流淌过每一个角落，而又不会惊醒哪怕一粒尘埃。
“啪。”
骤然的光亮在许仲平手里亮起，打开手电筒照明的少年被徐饮棠和时月白盯得后背发毛，手一抖又啪地关上了手电筒。
“我……”他紧张得声音都在抖，“太黑了，我看不见……”
徐饮棠在这一瞬间，认真反省了他们为什么要带着许仲平一起进来。
把人打晕了放在外面不好吗，让徐三花的蝴蝶看着又安全又方便，行动的时候也不用顾忌这个拖油瓶，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把学校拆了也……
等等。
徐饮棠抬眼，就看到时月白也在看他，眼角余光在满脸不安的许仲平身上一扫，两人快速在眼神里交换了意见。
——许仲平是怎么会和他们一起进到学校里面的，他们毫无记忆。
或者说，他们是怎么进入学校的，他们对此没有一点印象。
好像上一秒他们才把骑在墙头下不来的许仲平拎下来，下一秒，他们就理所当然地走在学校里，要和许仲平一起去找他的“余老师”了。
至于他们原本来学校是要做什么的，全部……全部从脑海里……
被清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