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自古美人多病娇 > 第8章窃玉
  房里弥漫着一股香甜的气息,像果香、又像花香,甜而不腻,难得清新。
  玉清的梳妆台上放着许多调香的小瓶子,橱柜里新添了好几套冬装,粉白果绿,都是十几岁小姑娘最喜欢的嫩色。
  霍怀秀收在眼底,疑心更甚。
  玉清看着他起身下榻,环视四周,漫不经心的抬手,抚过她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忍了又忍,想说一句死变态别乱摸我的东西,到底不敢,忍的内伤。
  霍怀秀回头,对她微笑,“公主好有闲心。”
  他记得,当年柳曼柔穿越而来,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所有心思都钻在他身上,使出浑身解数讨他欢心,所剩不多的时间,则用来经营人际关系。
  这冒牌假公主倒好,一不进宫走动,二不与他周旋,成天在房里调香试衣裳。
  玉清见他笑,一点儿不感到轻松,反而越发害怕,警惕他又要使坏。
  霍怀秀踱了几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对着外面轻声说了几句。
  玉清只模糊听清楚了‘带来’‘别惊动’几个词语,视线越过霍怀秀,窗外只有冬日的枯树残花,哪有什么人。
  可不消一会儿,一道黑影鲤鱼一般从窗户翻进来。
  玉清吃了一惊,用手捂住嘴。
  这个黑影她好像见过,在……花厅,那天晚上,他跟在霍怀秀身后。
  商朝怀里抱着一条黄白相间的狗,体型很小,黑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因为紧张,时不时舔鼻子。
  玉清不知这是上哪儿找来的流浪狗,直觉不妙,“霍怀秀,你是大将军,是男子汉大丈夫,别跟畜生过不去。”
  霍怀秀不理她,命商朝去门口望风。
  门一开,玉清看见倒在外面、昏迷不醒的吉祥。
  她怕极了,声音发颤:“我不叫救命,你要我做什么,你直说。你别动吉祥,把狗……先给我。”
  霍怀秀抽出袖中匕首,对她温柔一笑。
  玉清脊背生凉,不安的感觉笼罩心头,“你——”
  下一刻,匕首正中小狗腹部,那可怜的东西呜咽一声,挣扎都来不及,抽搐几下,软软倒在男人怀里,奄奄一息。
  玉清脑子里轰的炸响。
  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男人冷清的白衣,也染红了她的视线。
  她再也顾不得,扑了过去,衣衫不整,长发凌乱,“霍怀秀你不是人!你迟早遭报应,天打雷轰!”
  “借你吉言。”霍怀秀道,给她看手中玉瓶,唇角含笑,语气尽显阴冷:“公主,你给我的药——仔细看清楚。”
  他把瓶子凑到小狗嘴边,硬灌了下去。
  玉清看的心惊胆战,又恨又怒,长这么大,平生第一次,当真恨极了一个人。
  小狗吞下药,半晌没有动静,过了一会,突然开始竭力挣扎,力气大的吓人,竟从霍怀秀怀中挣脱,落在地上。
  它的口中不停发出极度痛苦的凄惨叫声,起先步履蹒跚,慢慢的,行动愈加正常,能跑能跳,只是依旧痛苦难忍。
  玉清目睹这诡异的一幕,来不及细想,抱起小狗,回头就跑:“我要找崔先生,他一定有办法。”
  才跑出两步,蓦然止住脚步。
  霍怀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像一堵苍白的墙。
  他俯首,奇道:“你又哭了?因为畜生?”
  玉清红着眼睛,咬牙:“你不是人……你不配为人。”
  从前他对自己恶劣,她只觉得万分凶险,其它倒没想太多,如今亲眼看见他的作为,看见血淋淋的一幕,才明白何谓残忍。
  在他之前,她的世界是棉花糖一样的粉红色,梦幻般的完美。
  他是她无法理解的可恨可怕的存在。
  怀中的小狗在颤抖,玉清的心一下下刺痛,落在手上的血让她几近崩溃,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走开,至少让我救救它……走开!”
  “这药原本是给我的,你应该记得。”霍怀秀一动不动,看了她片刻,伸手沾了一滴少女流下的清泪,戏谑:“畜生都有人为它落泪,我却连个哭坟人都没有,看来真是活的天怒人怨。”
  小狗低声哀鸣。
  玉清听的心如刀绞,只道:“滚开!”说完想绕开他。
  霍怀秀一步挡住,沉默片刻,轻轻道:“你找崔然没用,他是大夫,不是神仙。”他凝视女孩的泪眼,声音柔和:“别哭,我救它。”
  玉清见他又举起匕首,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后退,将狗儿护在怀里。
  这次刀尖却落在他自己手指上。
  一刀下去深可见骨,但流不出几滴血,他将手指探入小狗嘴里,任它吸吮,始终神色冷淡。
  他这活死人的血,不知什么原因,百毒不侵,还有续命的奇效。
  只可惜,他现在最不想的就是续命,死不了,活着也没意思,日复一日,不过行尸走肉。
  小狗颤抖不止的身躯逐渐平复,气息也不再短促,又过一会儿,眼皮耸拉下来,脑袋搁在少女手臂上,竟然睡着了。
  玉清看的惊奇,脱口道:“霍怀秀,你使的什么妖法?你到底是人是鬼?”
  问出来了,又感到后怕,怯怯的瞥了瞥他。
  霍怀秀从来素净的白衣布满斑驳血污,他浑不在意,靠墙而坐,低低咳嗽两声,“现在,轮到你。”
  玉清这才想到,他方才给小狗吃的药……那是母后给她的。
  她一怔,忽然寒冷,“毒/药——”
  “是让人苟延残喘的救命仙药。即使万分痛苦,也能多活几年,正好替大楚扫平后患。”霍怀秀难得好耐心,解释完以后,抬眸看她,似笑非笑,“可我不是说这个。”
  玉清不懂他指什么,只见他又拿出沾着血的匕首……往他胸口捅了一刀。她‘啊’的失声惊叫,差点晕厥。
  霍怀秀脸色惨白,语气却冷硬:“哭。你不是很会哭么?”
  玉清六神无主。
  “快哭。”殷红的血自胸口扩散,如一朵血蔷薇开在霜雪之上。他不耐烦起来,见她仍呆呆愣愣的,不禁低笑一声,满是自嘲:“能为畜生流泪,不愿为我哭?”
  玉清思绪混乱,颤声道:“我哭有什么用?你自己找大夫去,你喂你自己喝血……”她沉默一阵,软下来,“霍怀秀,我怕了你了……好汉,大侠,你换个人折腾行不行?我受不了了——”
  霍怀秀面无表情,又举起匕首。
  玉清吓的哇一声哭出来。
  霍怀秀笑了笑。
  前世短暂一生,在尚且不清楚人情世故的年纪,他目睹母亲自戕,血溅七尺。昔日一直重视他、疼爱他的父皇将他贬为宫奴,任人践踏,尊严丧尽。最后他被放逐荒原,在狼群出没之地自生自灭。
  他逃过了野狼的利齿,由一国王太子沦为乞丐,被人贩卖,为人奴仆,尝遍辛酸。
  那时,他发誓,只要有一个人真心对他好,他可以把心挖出来送给她。然而上天让他遇见柳曼柔,付出一切尽成空。
  五十年炼狱酷刑,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疯了,失去意识、不知痛楚,那会好过的多。
  可是没有,他越来越清醒,每一次的剧痛,凌迟的不止是身体,更是心智。
  从此,他对世间温情深恶痛绝。
  寒冷比温暖真切,哭声比笑声动听,不再奢求,就不会有失望。
  比如这一刻。
  不远处的小丫头抱着狗儿凄凄切切的哭,嘴里念念有词,“……白瞎了天赐神颜,怎么疯成这样?……我回去后算离异人士还是丧偶人士?不不不,全是假的,全是幻觉,我未来的老公一定是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才不会这么变态……”
  “公主。”
  玉清颤了颤,含泪的一双眼,受惊似的望着他。
  霍怀秀又咳嗽几声,咳出一口血,他站起来,走到少女近前。
  他一靠近,玉清就发抖,“你有话就说,我听的见,别过来……求你。”
  霍怀秀容色惨淡,心情却好,双手捧起小姑娘的苹果脸。
  这是玉清十六年来……不,也许是一生之中,所能经历的最惊悚的捧脸杀。他的手修长如竹骨,肤凉如雪,偏又血腥气浓烈。
  惊心动魄。
  他在笑,细长黑眸凝光,唇角一点血红,分外浓艳,“将来我死了,烦请你坟前为我哭一回,我喜欢听。”
  玉清满眼都是他过分好看的眉眼,恍惚之间,竟然忘了他本性有多残暴,轻飘飘、茫茫然的,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他低眸,冰凉的额头抵上少女温热的前额,语声轻柔,如诱哄、似蛊惑:“多谢。”
  玉清回神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她恍惚一会儿,不确定方才所见是否幻象——
  他说了谢谢。
  为的什么?哭坟?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阴晴莫测之人。
  “啊!”
  吉祥闯进来,看到眼前一幕,吓的尖叫。
  她不知怎么睡着了,醒后见房门关着,松了口气,进来查看公主情况,门一开,看见的却是站在正中央,失魂落魄的少女。
  公主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狗,披头散发,面无人色。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吉祥看见她裙子上也有血,心直往下沉,“您开口说句话,别吓奴婢!”
  少女怔忡良久,吐出一口气,万分疲倦,“吉祥。”
  “奴婢在这儿。”
  “窗户——”玉清指着另一边的两扇雕花木窗,“给我封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吉祥忙点头,“好,奴婢知道了。”
  玉清这时才觉得腿软无力,抱着小狗坐下,“有飞贼。”
  吉祥身形晃了晃,勉强立定,“那贼人可曾……”
  玉清低下目光,看见自己衣衫凌乱的模样,“没有。这只小狗不知道从哪儿跑了进来,飞贼匆匆跑了,只是为防万一,还得多请几个厉害的侍卫,日夜巡逻。”
  “好,奴婢这就告诉朱嬷嬷,让她着手去办。”
  “……”
  吉祥去而复返,足有小半个时辰。回来一看,公主已经用绫罗锦缎包扎了小狗的伤口,依旧抱着它发呆。
  她刚想说话,走近却看清公主脸上的泪,心疼不已,“公主?”
  玉清抬眸,泪光闪烁,又哭又笑,“狗儿……狗儿好了,伤口还在,它不难受的哭叫了。”
  吉祥鼻子发酸,柔声道:“公主,狗儿给奴婢罢,奴婢叫人替它清洗一番。您瞧,您的手和脸都脏了,奴婢给您擦干净。”
  玉清说:“吉祥,你抱抱我。我害怕。”
  吉祥双手搂住少女,轻轻拍她背脊,安抚:“不怕,不怕。等娘娘知道咱们府上遭贼,一定让皇上调遣御林军精锐来,再也不会让您受惊……那飞贼太可恨,定要全城搜查,将他捉住了扒一层皮!”
  玉清听到‘娘娘’两个字,打了个寒颤。
  她从未与崔然说明,霍怀秀自然也不会知道药是母后给她的。他只会以为她有心加害,所以此次前来……是为报复?
  他捅了狗儿一刀,捅了自己一刀,却不曾伤她。
  他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吓唬她,逼她哭,逼她掐死他。
  那位容貌美丽、轻声细语的皇后倒是不会欺负她,但是……她想起狗儿服药后痛不欲生的惨状,心里冰凉一片。
  霍怀秀说,药原本是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