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陆潺潺家的头等大事,就是表哥陆祺的婚礼。
  婚礼安排在下午,但他们一大家子人大清早就开始忙活。
  陆潺潺是伴郎,表哥表嫂去换礼服,他也跟着一道去换自己的伴郎服。
  男生换装比女生快,陆潺潺换好出来一照镜子,被自己这正经的样子惊到了,他还是头一次穿正装。
  简约款黑西装,走线流畅裁剪精细,既贵气又不抢新郎风头。配上绅士小领结,还平添一份活波可爱。
  “嚯!可以啊我的弟弟,穿上西装真有点大人的样子了”陆祺拍着手走过来,近了再仔细打量一番陆潺潺,又点点头,“不过还是乖得很。”
  陆祺身上是一套白色为主辅以暗色点缀的西装,做工依旧精细,不过新郎服嘛,细节肯定要比伴郎的繁复许多。
  他还做了新郎官常见的露脑门儿发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本来是偏阳光运动系男生的长相,这么一打扮,倒是有些成熟男人的意味了。
  陆潺潺看着他,才突然有了实感――自己表哥不再是小时候和他抢冰棍吃的大傻子,而是已经成家立业的大人了。
  看着表哥满脸都洋溢着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感,和对未来灼灼的憧憬,陆潺潺没由来的鼻头一酸。
  他收起总是笑嘻嘻的表情,脸上出现罕见的、极度认真的神色,朝陆祺竖起大拇指,“你今天超级帅的!”
  他是真的替哥哥高兴。
  陆祺看了他一会儿,很感动样子。
  陆潺潺觉得他下一秒可能就会深情抱住自己这个聪明善良的弟弟,带着哭腔感谢自己诚挚的祝福,并保证下半辈子一定重新做人好好生活――比如不再抢陆潺潺零食什么的。
  然而他忽略了这表哥有多不正经,穿个西装换身皮,并不能改变他的本质。
  陆祺酝酿着情绪,酝酿得陆潺潺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忽然捏住他的鼻子,噗嗤笑出声,夸张道:“不是吧陆潺潺,我结婚你哭什么!快点收一收,待会儿我妈看到又得骂我欺负你。”
  陆潺潺珍贵的、在眼眶的打转的泪珠子,就这么被憋了回去。
  他被捏住鼻子,想深呼吸都平复一下都不方便,于是直接给了他一肘子,接着就要上脚。
  果然兄弟之间,还是暴力比较容易解决问题,温情什么的太做作。
  陆祺被他追得到处乱窜,一边护着自己膝盖,一边拦住陆潺潺的腿。
  “陆潺潺我警告你注意点哈,这是西装是礼服是结婚用的、白的!你要是敢在上面留下你的大脚印子,咱们兄弟情就到头了我跟你说。”
  “呵。”陆潺潺不屑一笑,“谁稀罕跟你的兄弟情,再说你两只眼睛长对称了吗,怎么看出我哭了的,男人的眼泪是珍珠,你懂什么是珍珠吗,就是这辈子都不会为你流的玩意儿!”
  “陆潺潺你!”陆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你目无尊长!你、不可理喻!”
  “谁目无尊长,谁不可理喻啊?”一道威严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陆祺一听,立刻条件反射地收起指着陆潺潺鼻子的手指,一秒恢复正经,理了理领带,温声道:“妈,你不是在陪梦梦吗,怎么过来了?”
  陆潺潺早就抱上大腿,挽住女人的胳膊,委屈地喊了声,“大姨……”
  “诶,幺儿乖,”大姨疼惜地拍拍陆潺潺的手背,回头看向陆祺又是一脸严厉。
  “你说说你,都是结婚的人了,怎么还欺负潺潺呢,我要是不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得把这屋顶都给掀了?!”
  “是是是,”陆祺点头接受批评,愣了愣,又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欺负潺潺呢,我疼他都来不及呢,你说是吧潺潺。”
  陆潺潺看着陆祺对自己挤眉弄眼,一副不甘心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样子,心里可算舒爽了些,念在他今天大婚,就大发慈悲放他一马吧。
  他清了清嗓子,“对,大姨,我们就闹着玩,表哥没欺负我。你还是去表嫂那边看看吧,她那里离不开人。”
  大姨喟叹地拍着陆潺潺的手,又看向陆祺,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你看看潺潺多懂事,老实待着,别再欺负弟弟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保证不会。”陆祺连连点头,又是发誓又是比心才总算送走自己老妈。
  回来一看,陆潺潺懒洋洋地窝在休息室的长沙发上,小腿一跷,好不自在。
  陆祺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挺潇洒啊。”
  陆潺潺捏着喉咙咳了几声,使唤道:“你刚刚怎么承诺大姨来着,是不是该照顾一下我这个身娇体弱的弟弟?”
  他感冒一直没好,刚刚闹了一通,身上没了力气,嗓子也痛。
  陆祺虽然不情不愿,好歹还是替他接了一杯温水。
  陆潺潺喝了一口,又开始咳嗽,这下咳得脖子都涨红起来。
  陆祺神色正经了些,仔细看看陆潺潺的脸色,发现确实不太好,“哟,真不舒服啊?”
  “不然呢?”陆潺潺白他一眼,“感冒好几天了。”
  话说到这,陆潺潺突然想起手机壳里的符纸来,愤愤瞥一眼陆祺,“还说呢,你之前带我去求的那个符一点用都没有,我最近可点背了。”
  “说什么呢你!”陆祺赶紧拉着他的手呸呸呸,“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话不能胡乱说道。”
  他挠挠头,疑惑起来,“但我觉得挺灵的啊,当年我求了这张符,直接就遇到了你表嫂,上个月我俩领完证,还去庙里还愿了呢。”
  陆潺潺:“我们不一样。”
  陆祺又说:“主要你也得加把劲儿啊弟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把你嫂子骗到手了。可你呢,看着好像朋友挺多,怎么一次恋爱都不谈呢?”
  “小姨那个急的啊,都不敢让你知道,说不管是人是鬼是男是女,好歹领回来一个看看,我们家风很开放的……”
  “等等等,”陆潺潺越听越不对劲,连忙制止。
  他把符纸从手机壳里取出来,放到陆祺面前,正色问,“这符,是求什么的?”
  “姻缘啊!”陆祺震惊,“你不会戴了小半年还不知道这玩意儿干嘛使的吧,福音寺就姻缘最有名啊!”
  陆潺潺傻眼。
  ・
  婚礼正式开始,陆潺潺履行伴郎职责,陪新人进行完仪式后,就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那张黄底红字的姻缘符发呆。
  太可怕了,他一直以为这是张平安符,怪不得自己最近身上都不舒坦,原来压根求的就不是健康。
  更可怕的是,当陆祺说到姻缘符三个字的瞬间,他脑海里蹭地冒出了江逾林那张面无表情的高岭之花司马脸,吓得一哆嗦。
  江逾林。
  陆潺潺忽然想到上一次他这么捏着符纸的时候,也在想江逾林。
  那天他崴了脚坐在巷子里四下无援,还是江逾林把他捞出去的。
  江逾林穿了件像消防员叔叔一样的橙色T恤,陆潺潺从来没见过他身上出现那么鲜亮的颜色。
  但他穿着很好看。
  可是后来,尤其是和他吵架以后,江逾林再也没穿过那件衣服,身上又恢复到以前黑白电影似的色系穿搭。
  陆潺潺抱着保温杯,把脸埋进臂弯咳嗽着,心里头酸酸的。
  其实江逾林对他真的很好了,他每一次生病难受都是江逾林陪着,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像个“忙前忙后的老妈子”。
  自己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是我求你这么做的吗?”
  “我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
  浓浓的愧疚涌上心头,陆潺潺咬紧下唇闭上眼,他是不是真的说得太过分了,这不是糟蹋别人心意吗?
  可要他主动道歉,又拉不下脸面,毕竟江逾林说话也不怎么客气,言语间显得他多不能自理一样。
  但如果他不先道歉,谁先?江逾林么?那不如相信火星先撞地球。
  陆潺潺头埋在臂弯里翻来覆去磨蹭,烦得焦头烂额,半晌,总算想出个折中的主意。
  他打开手机,准备发条朋友圈。
  陆祺夫妇办的是露天婚礼,现场定在郊区的一个度假村内,有广阔的草坪,成排的香樟树,和透蓝的天空。
  陆潺潺特意照了张香樟树的照片,又从相册里选了张与婚礼主题毫不相干的江水的图,混在婚礼现场的唯美图片中,一起发送。
  现场音响正在播杨宗纬的《一次就好》,陆潺潺听了会儿歌词,想了想,配字:“上一秒红着脸在争吵,下一秒转身就能和好。”――杨宗纬《一次就好》,祝我表哥新婚快乐。
  发送完毕,他紧张地放下手机,等待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喉头又是一阵发痒发紧,激得他急促地咳嗽起来,这一下比之前都要剧烈,他直接趴在桌上起不来,一阵一阵发抖。
  周围零星几个经过的宾客都停下来问他有没有事,陆潺潺一边咳得惊心动魄,一边还要敷衍他们,好半天才勉强停了下来。
  止住咳后,浑身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
  他趴着缓了缓,接着有气无力地点开朋友圈查看,最新那条的点赞评论都爆炸多。
  很好,很符合他的人气。
  可是,陆潺潺仔细把点赞人员核查一遍,却没看到想要的那个名字。
  陆潺潺愣了。
  不是,江逾林这人至于吗?
  他又是江又是林的发照片,配字还是想和好,这么明显的示好,他点个赞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怎么了?
  简直不可理喻。
  喉头又开始痛,陆潺潺“啪”的一声扣掉手机。
  ・
  江逾林“啪”一声扣掉手机。
  看来陆潺潺国庆假期过得挺欢乐啊,高高兴兴参加婚礼,高高兴兴发九宫格,还高高兴兴听歌。
  这是什么意思,在跟自己示威吗,还是想表达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
  江逾林想到陆潺潺说的,他有很多朋友,不差他一个。
  确实,陆潺潺的生活没有了他,也依旧多姿多彩。
  可是江逾林不想这样,不想又和他回到陌生人的状态。
  争吵是件过于情绪化的事,他不想纠缠到底谁对谁错,但现在又要怎么办呢?道歉吗?道歉应该怎么做?
  江逾林从没试过,也压根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江……老江?”
  石薇看江逾林刷完一条朋友圈后,就沉着脸一言不发敲桌面,忍不住出声提醒。
  她敲了敲江逾林面前的资料,压低声音道,“你发什么愣?”
  江逾林回过神,扫了眼周围围坐在圆桌前,看着他面露疑惑的同学,面不改色掩唇咳了一声,“抱歉,我们继续。”
  两校联合文化节国庆结束后就会正式开始,今天两边学生会的主要成员都聚在一起,最后一次核查庆典细节。
  会议结束后,众人收拾好各自负责的资料,三三两两离开。
  江逾林坐在原处不动,犹豫一会儿,他出声叫住石薇:“石薇,你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吗?”石薇是他们学校学生会副主席,留了一头漂亮的栗色卷发。
  江逾林说:“我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石薇被“请教”这两个字逗笑了,要知道以江逾林的本事,很少能有他请教别人的时候。
  石薇点点头:“你说说看。”
  石薇是江逾林认识的人中,除了陆潺潺,感情最丰富的人,除了她,他不知道该向谁问这些问题。
  “就是,”江逾林有些犹豫,“你平时跟别人吵架了,要怎么解决?”
  “啊?什么别人?”石薇一时没搞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下意识答道:“我男朋友吗?他才不敢跟我吵。”
  江逾林皱眉,似乎认为这个答案价值不高,想了想又问,“那如果我跟别人吵架了,该怎么办?”
  石薇这下是真奇了,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才组织好语言,“你,你那什么,不是经常和人吵架吗。”
  江逾林疑惑。
  石薇又说:“就比如刚刚隔壁校那宣传部长,被你那张冷脸说得一愣一愣的,只是你自己不觉得,也不太在意别人怎么说你?”
  她略一思考,猜测江逾林最近可能在反思自己的作风问题。
  毕竟他之前还主动提出把每周五的例会改时间,成全成员们的周末时光。
  石薇于是补充道:“而且我个人看来,你提的那些意见都是很中肯的,也不是在随便找人掐架,你虽然性格有些冷,但人是很好的。”
  江逾林默默听完她的话,感觉石薇会错了他的意思,摇头否定道,“不是那种别人。”
  “什么?”
  江逾林喉结滚了滚,手指微微收紧,“是我……很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