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被捏在手里,压出一道又一道痕迹,越浮玉始终没有动作,直到服侍的丫鬟轻声开口,“公主,该更衣了。”
镜中明艳的面容倏地一怔,仿佛栖息的雀鸟被惊醒,眨眼瞬间,越浮玉已经恢复往日的神色,将信封塞进袖子里,轻笑起身,“那就更衣吧。”
虽然公主没说什么,但白樱还是敏锐察觉到对方一刹那的失神。这封信对公主很重要?为何不打开呢?
一直到公主更完衣,又确认完毕所有今晚宴会的细节,白樱都没机会询问此事,她吩咐丫鬟们退下,转眼时,看见公主独自站在镜子前,乌发红裙,裙摆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金蝶簪在鬓边,轻薄剔透的翅膀随着呼吸起落,仿若栖息在世间最艳丽最繁盛的玫瑰之上。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温柔轻盈的女声,“玉儿果真绝色,那位姓姜的贡士,今晚肯定被迷住。”
金簪沉甸甸坠着,越浮玉没回头,从镜子里看见来人。姑母挽着姑父,笑盈盈站在门口。姑父一如既往,眼里除了爱妻没有别人,长公主眼神轻快明媚,若非话语间偶尔流露出的成熟剔透,谁也想不到两人已年过三十。
越浮玉自幼在姑父姑母身边长大,几乎把俩人当做父亲母亲,当然没客气,亲昵抱怨,“姑母怎么也与我玩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
“哦?与姜会元没关系么?”长公主偏头笑笑,看透一切的眼神闪过一丝狡黠,“那不知,与写下你袖口里信的人,有没有关系。”
窗外风声乍起,越浮玉倏地怔住。
……
生辰宴酉时开始,但不到申时,公主府已经陆陆续续来人。
大申规矩不重,否则越浮玉以公主之身,也不能宴请朝中官员。男女大防更是不严重,虽然宴客分为男女,但主要是方便命妇和朝中官员寒暄交流,若是不喜欢,还可以单独去园子里逛逛,实际上,大多数年轻男女都会选择留在园子。
越浮玉本意是好的,毕竟是宴会主人,理应为客人提供舒适的环境,但最近谣言混乱,传着传着就变成,此次生辰宴实则为相亲宴,皇帝可能为公主赐婚。
长公主仿佛没看见侄女骤然变化的神色,神情自若走进房间,给自己倒了杯茶,524九零8一92“所以,今天究竟有赐婚么?”
聊到现在,越浮玉哪能没意识到,姑姑纯是来打趣自己的,她摸了摸袖子里的信封,无奈挑眉,“您都知道了?”
早该想到的,越辞楼知道了,等于全家都知道了。
长公主发出和侄子一样的感慨惊叹,“佛子?真的么?”
她十分不端庄地指了指越浮玉袖口,“信也是他写的?辞楼不是说,你们断了么。”
长公主语气十分平淡,除了带着点八卦,没有任何鄙薄或者训斥之意,也没有长辈的关怀或者劝导,仿佛只是两个同龄好友,在谈论彼此的前任。
本就熨帖的心情,在姑母轻描淡写的语气下愈发平静,家人之间不谈感激,越浮玉只是笑笑,撒娇似的靠在姑母身上,“我现在也不清楚。”
回京之前,她尚能分辨蕴空的态度,虽然对她有情,但心中大道永远占据第一位。可自潍县杀人那日后,佛子所有行为她都看不懂。
不再有那些似有似无的暧昧亲近,实际上,除了这封信,两人甚至没有联系,每次都是不经意遇见。他也没说过话,将淡漠疏离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可与此同时,他每一个看向她的眼神,仿佛都写着不清白。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拆开蕴空的信,她不知道信里写着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期盼什么,索性逃避。
长公主似乎还要开口,姑父卫良却在此时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制止妻子,他近日听到一个消息,当时没想太多,现在却有了一些想法。
两人夫妻多年,长公主很快明白丈夫的意思,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想不通就不想了,总会有答案的,玉儿,你很好,从来没有谁非谁不可。”
长公主并非说空话,公主府前流水般的礼物就是很好的证明。
永照公主最近一年都不在京城,但她几次立了大功,再加上每次出场都无法掩盖的美貌,阴差阳错,她放荡不堪的名声竟然全部消失,反而变成永照公主贤良淑德、才貌双全。
因此,听闻今日公主可能会选夫,许多世家弟子们都来了,礼物不要钱般涌入公主府,至于最近经常出现在流言里的姜非楠,反而故意被人忽略,大家表示,公主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穷人家的小子,绝对是谣言!
越浮玉并未自我怀疑,她只是没有完全抽离上一段感情,长公主也不是想用礼物的多少来衡量一个人,而是告诉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你只有十七岁,未来人生还要做出许多选择,你可以谨慎小心,但不要畏首畏尾顾虑太多,浮玉,你要允许自己犯错。”
从十几岁救下被家暴的女子、却导致对方最后被杀害,越浮玉就意识到,选择很重要,甚至关乎性命。
于是她开始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生怕做出错误的决定。所有人都夸赞她成熟稳重,可她也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一往无前的锐气。
越浮玉微怔,靠着姑母许久,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她终于开口,“我……好像能打开这封信了。”
*
越浮玉已经做好准备,现实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参加宴会的人陆陆续续到了,而此时距离生日宴正式开始,还有两个时辰。
姑父姑母陪她用过早膳,便不知躲到哪里偷偷约会去了。郑沈弦一直在外面冷着脸巡逻,能第一时间看见姜非楠。但越浮玉猜测,舅舅肯定因为最近的谣言看自己不顺眼,但对方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原因。至于越辞楼,则被她打发去前面招呼宾客,让太子殿下帮忙招呼宾客,全天下可能头一份。
白樱都觉得不太好,“会不会有些不合规矩?”
来的最早的客人,大多身份比较低,也算官场不成文的规矩,所以,现在就到宴上的,估计是那三十位贡士、以及一些没下场的官宦弟子,让太子殿下招待他们,很难说谁更难受。
越浮玉又在挽发,刚才在姑姑怀里蹭了一会,妆发都花了,不得不重新开始整理,她有气无力坐在梳妆台前,艳丽的眉眼下垂,显出几分生无可恋,“身居高位太久,难免听不到真实的声音,让太子接触一下底层群众,有利于他对政事的理解和判断。”
越浮玉不过是随便找个理由,但没想到,宴上真有事发生。
此事距离宴会还有一个半时辰,被宴请的贡生陆续来到公主府,三十人中,只有七位寒门弟子,前十更是只有姜非楠一人,是历年科举中比例最少的一次,申帝都有些惊讶。
而对于这些寒门贡士来说,被公主宴请,更是第一次,难免紧张想要抱团,因此除去姜非楠,六人是一起来的。
他们小心翼翼站在公主府前,尽管极力掩饰,也无法掩盖眼里的胆怯与慌张,并非这些人胆小,而是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他们第一次接触皇室这个庞然大物,不可避免产生的情绪,其实不止他们,很多官宦弟子甚至官位比较低的官员,心里同样惶恐。
只是他们过于年轻,还不会很好的掩饰,因此显得格外局促。
门房早已被管家嘱咐,不许怠慢任何一位客人,因此笑着迎上去,“是来参加生辰宴的大人?请出示一下帖子。”
从怀里颤巍巍掏出请帖,交到门房手里,六人便被丫鬟带着一路深入,穿过廊腰缦回的亭台楼阁,最后停在一处雅致又大气的花园。
丫鬟笑着开口,“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大人们可以现在此处逛逛,亭中的吃食请随意取用,若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唤奴婢。”
偌大的花园被树木和花草巧妙地分开,既不会显得凌乱,还留有足够私密的空间。花园桌上摆满糕点和新鲜水果,还有侍女在一旁煮茶,清淡的茶香散开,与鲜花的香味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清新又雅致。
花园里仆从不多,且每个人各司其职,若非主动询问,不会特意打扰,在清风与花香的安抚下,几人逐渐放松。
第十一名的贡士田浇悄悄松口气,“永照公主盛名,果然名副其实。”
身为公主,招待客人很简单,不过一两句吩咐。但能做到处处贴心,甚至包容到他们的自尊,却是属实不易。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发现周围无人,还小心地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边小小咬了一口,绵密的米香与焦糖的香气在嘴里爆开,那名贡士眼前一亮,“好吃!”
他们提前很久来到公主府,一眼扫过去也没在花园里见到人,因此并未控制音量,没想到会被人听见。
几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不知从哪个转角走过来,不耐烦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很快露出几分轻蔑,为首的公子更是冷哼一声,“没见过世面的玩意。”
刚才开口的贡士脸色唰地变红,又很快变白,他虽未入官场,但也不是傻子,只看对方衣着,便知来历不凡,还未殿试的情况下得罪对方,显然不划算。贡士眼睛渐渐沉下去,刚要道歉,田浇忽然站出来,“公子何出此言,你我都是永照公主邀请参加宴会的客人,难道有高下之分?”
听到公主名讳,贵公子明显停顿一瞬,但眼珠一转,他又不屑笑起来,“参加宴会的客人?既是客人,不知各位送了什么礼?”
提起礼物,田浇也有几分弱势。
并非他们不懂礼数,而是公主在帖子上特意交代,只是小聚,不必破费,所有人都不必送礼。几人出身寒门,囊中确实羞涩,哪怕强行凑出一些银两,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永照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怎么能看上他们买的东西。
几人稍微合计,又特意出门打听,发现公主对所有人都说了不收礼的话,才放下心,什么都没带参加宴会。
可到了这里才知道,所有人都备了礼,他们也才意识到,恐怕是公主特意关照他们几人,才要求所有人都不必备礼。
对方仅仅停顿片刻,贵公子仿佛抓到了什么机会,继续嘲讽,“连礼义都不知道的人,竟然要与我们一同做官,真是笑话。”
田浇听见这番话,脑中瞬间出现四个字——来者不善。
对面根本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贵公子,恰恰相反,对方早就算计好一切,想借此打压他们寒门!
田浇脸色铁青,他虽心思缜密,但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乍然落入设计好的陷阱,一时也没想出如何反驳,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变法在即,若明日传出寒门学子不通礼义的传闻,哪怕他们只是无辜的受害者,朝廷也再也不会有他们的位置。
又有人陆续从花丛或树后走出来,这才惊觉,原来花园里这么多人,果然是阴谋。
想起家里年岁渐长的母亲,田浇咬了咬牙,也不在乎得罪人,就要出言顶回去,但他还未开口,又有两人从花丛后走出来。
来人二十多岁年纪,青衫素袍,身上配饰不多,但气质温润儒雅,又自带高位者的肃严有礼,对方沉眸开口,“在公主府里大呼小叫,难道就是有礼么?”
田浇不认识来人,但贵公子们明显认识对方,眼底难掩慌乱惊讶,“少傅大人,学生知错。”
到底不熟悉京中势力,田浇一时没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只见刚才还找茬的人一哄而散,他有些茫然也有些紧张,但还是主动上前,学着刚才那人的称呼,“谢少傅大人。”
对方似乎只是碰巧出现,略一点头便没再开口,倒是和少傅一同出现的人爽朗笑笑,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出入官场难免遇到类似的事,下次机灵点。”
田浇用力点头,还没等说什么,两人已经转身离开,好像真的只是顺手帮他们一下,看热闹的人陆续离开,但田浇还是听见零星几句——
“那就是三年前的状元许别时,最年轻的内阁成员,冯太傅的亲传弟子?”
“对,旁边的是他同乡,也是同一批贡士,翰林院许编修许朋。”
“有许大人帮忙,那小贡士真是幸运。”
田浇默默握紧手心,将对方的名字牢牢记住——许别时。
……
花园里有意无意的人全都散开,唱戏的走了,看客自然也跟着离开,谁都没注意角落处的三人。
长公主靠在卫良身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一出拔刀相助不留名、却被路人点出身份的戏码,这场戏属实是……难看至极。”
“难看又如何,”前东厂督主卫大人拢起妻子的衣服,漫不经心开口,“戏中人信了,才是重点。”
看田浇最后的表情,显然把‘恩人’记在心中。
越辞楼捧着姑姑给糕点,面无表情咬一口,便被齁到皱眉。
他被姐姐派来招呼宾客,路上恰好遇见躲清静的姑父姑母,还没聊两句,就被迫看了一场自导自演的路见不平戏码。
他冷淡开口,“又是这样的招式,冯太傅竟也不觉得厌烦。”
主动与考生交好,若做不到交好,就先派人打压再故意伸出援手,刚来京城的考生哪里见过这个,自然对冯太傅感恩戴德。哪怕后来反应过来,也早已坐上冯太傅的船,再也下不来了。
这种阴私戏码,这些年不知重复过多少次,世人都说国子监祭酒冯大人桃李满天下,但这些里桃李有多少水分,就无人得知了。
长公主笑够了,随手从花枝上摘一朵凌霄插在卫大人耳后,好奇开口,“冯广德虽爱结党营私,但绝非手段拙劣之人,今天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那位贵公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口出狂言很正常。许别时也有公正仁义的名声,所以这出拔刀相助不算太刻意,寻常官员也许看不出蹊跷,但老狐狸们肯定门清,不像冯太傅平时的手段。
这也是越辞楼疑惑的地方,他最近忙于殿试,不太关注外面的事,变法内容倒是看了好几次,朝中争辩也跟着听了几日,至于幕后的事情,他了解不太多。
越辞楼思忖,“难道与变法有关?”
卫良虽逐渐淡出朝廷,但手底下人不少,对这些老官员也更了解,他任由长公主在头顶簪满花,还要随时护着以防对方摔倒,嘴里的话却冷冰冰的,“有关也无关。”
卫良看向越辞楼,“你没发现,今年考生中寒门太少么。”
陛下欲削弱贵族,只能重用寒门,三年一次的科举就是最好的机会。申帝知道,冯太傅又怎会不知。
越辞楼渐渐生出一个想法,他觉得荒谬又觉得是真相,“难道?”
卫良点头,“若登科之人,没有寒门呢?”
*
花园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如实传到越浮玉手中,她是卫良教出来的孩子,几乎瞬间就和对方想到一起。
恰好手里有杏榜名单,越浮玉之前没仔细看过,如今细看,才察觉出一二。
不说前十之中,仅有姜非楠一人是寒门,单看这个名单,也有蹊跷,里面不仅有冯太傅的亲传弟子,还有好几位世家公子。
因为状元每年只有几位,公子们会有选择的避开一些人,可看今年的名单,大家竟然同时下场,才把前十的名额都占了。
看来,申帝这几年对世家的针对,终于让对方急了,不得不釜底抽薪。
但也要承认,世家这招的确高明,而且也确实有底蕴,单看名单,好几个学问一般的公子,竟然也榜上有名,看来冯太傅真是下了大功夫。
越浮玉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勾出几人的名字,她想,所以……这才是申帝急于变法的真正原因么?她又能趁着这次变法,最终获得什么好处?
越浮玉沉思许久,今天又起得早,差点在桌子上睡着,还是外面说话声打断她的思绪,越惜虞带着宁温宁暖,从外面走进来,入眼便是她温柔的笑,“浮玉,生辰快乐。”
迎着光打量许久,越浮玉才敢确认,对方是那个柔弱可怜的表姐。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越惜虞丰润不少,虽然还是消瘦,却面色红润眼底有光,再不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跟着她的宁温宁暖,气色也好了不少,干枯的发梢变得莹润,不像当初,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俩人吹散。
越浮玉一生做过许多好事,却很少见到结果,如今见到三人现在的模样,比谁都高兴,她勾唇笑开,“如今见到姐姐,我终于能放心了。”
越惜虞笑的温柔,她轻轻牵住越浮玉的手,眼底有晶莹闪过,“还要谢谢浮玉,送我这两个妹妹,让我明白日子不能那样过。”
越惜虞父母早逝,嫁给驸马后日子过得不好,却也不知何去何从,她鼓起勇气和宗室命妇们说,对方却只会劝她,生个孩子就好了,男人都是那样,我们做妻子的要多忍让,有个人照顾也能让老王爷安心。
类似的话听多了,她从逼自己相信,到真的信了那些话。是越浮玉三番五次拉住她,才没让她彻底毁了。
而宁温宁暖的到来,更让越惜虞彻底醒悟。
两人只是孤女,面对权贵尚有反抗之心。而她贵为公主,却被一个驸马欺到头上,若父亲泉下有知,看到她的驸马如此对她,难道真会安心么?
虽然状态变好,但还是那个越惜虞,三言两语就要哭出来,越浮玉无奈扶额,示意宁温宁暖劝劝,自己也换个话题,“姐姐想和离,我自然是支持的,但宗室和离不容易,如今的形势更难,不如再等一两个月。”
虽然知道越惜虞不愿意继续忍受,但现在朝中形势实在复杂。
科举变法的一项,就是让女子也能读书、乃至入朝为官,宗室和离与这件事关系不大,但也隐约有关,御史一定会严词拒绝,甚至对越惜虞多加打击,姐姐性格软,哪怕有宁温宁暖在身边,也不一定能承受住。
况且驸马还是冯太傅的弟子,哪怕只是记名,但驸马也有一二师兄弟。越惜虞若想和离,只会困难重重。
不如等一切结束……
事关政事,越浮玉不能说得太明白,越惜虞却也懂了。
但懂了,不代表她要按照这个做,越惜虞摇头,柔弱的眸光里透出一丝坚毅,“我明白妹妹的意思,这件事不好办,可难道不好办就不办了么?我不愿再这样。”
越浮玉还要开口,越惜虞却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妹妹想为我铺路,但这一次,我也想为妹妹铺路。”
越浮玉一怔,明艳的双眸落在对方身上,她认真打量这个无数次怒其不争的姐姐,第一次在对方眼睛里,看到她期待已久、不屈的光。
当年无意间埋下的一颗种子,终于长成参天大树,反过来庇护她。
她人选的路,越浮玉从不置喙,只是再三确定姐姐真想这样做。
越惜虞温柔笑了,“我再确定不过。浮玉,虽然我前半生无数次告诉自己,我不想和离,次数多了,我以为能骗过自己,可实际上,我心中的火焰没有一天停止燃烧。如今,我一天都不愿再等。”
谎言就是谎言,哪怕重复一千次一万次,也是谎言。
越浮玉有片刻怔忡,但谁都没察觉,白樱匆匆走进来唤她,“公主……”
“妹妹有事便先去吧,我自己去前院。”
只想来道声谢,看见浮玉有其他事,越惜虞善解人意表示没关系,越浮玉也没和姐姐客气,随着白樱离开。
越惜虞收好桌上的茶杯,带着宁温宁暖往花园走,起身时袖子无意间滑落桌上的纸,似乎是一张名单,有些人的名字上面用朱笔画着圈。
越惜虞笑着替对方收好,眼睛无意间划过画圈的名字,神情逐渐从温和变得凝重。
宁温发现公主的变化,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一眼看见那些名字,她惊道,“这不是驸马……”
越惜虞瞬间捂住她的嘴。
*
下午的日头逐渐热起来,越浮玉跟在白樱身后,纤细手指抵在额头上挡阳光,惊讶开口,“你说白云寺的僧人来了?”
“对,还是方丈亲自来的,如今正在大门前等着呢,”白樱神情古怪,她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说为公主庆生,奴婢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只能请您过来。”
白樱话语间有明显的停顿,越浮玉也大概猜到对方在担忧什么,但她并不担心。先不论她和佛子什么都没有,即便有什么,法真方丈也不会把刀尖对向她。
她依旧不信佛,却已经开始相信一部分信佛的人。
在门口见到法真方丈,越浮玉也彻底确定,白樱真的误会了。
对方特意赶来,因为她前几日越为白云寺捐赠了万两白银。银子是伙计送上山的,越浮玉没有亲自去,只留下名字,法真方丈也没能当面感谢她。恰逢今日公主生辰,法真特意下山,为她送来一份谢礼。
车水马龙的巷子里,法真双手捧着一个香囊模样的东西,慈祥开口,“公主,这是老衲送您的生辰礼。”
大申信佛,白云寺方丈的名声更是不低,虽然周围都是参加生辰宴的客人,但难免将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越浮玉没太在意周围人的眼神,只是将目光落在法真递过来的东西上,香囊微鼓,凸起一个又一个圆形的轮廓,她很容易猜到里面是什么,却又觉得不可能。
之前蕴空送来一粒佛珠,她还能理解,法真送来一串念珠,又是什么意思?
法真目光慈爱,又将手里的东西向前递了递,“公主,收下吧。”
东西不重,越浮玉却不知为何抬不起手,她望着小小的香囊,忽然想起那个昏暗的房间,以及郑沈弦那句‘又不是只有我。’
她抬头,笃定开口,“那日在忏悔堂,你们听见本宫的话了。”
法真微笑,并没解释,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初夏阳光热烈,大片大片洒在身上,越浮玉却感到一丝冷意,红唇几度开合,低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还没到唇边,便已支离破碎,她撑着墙面,“所以,你和蕴空都送来佛珠,是不愿原谅的意思?”
“当然不是,”法真有些诧异,但很快摇头,“贫僧给您念珠,是物归原主。至于蕴空如何,您不如亲自听他说。”
越浮玉不懂,念珠是佛子的,送给她,为何是物归原主?但不等她提问,法真已经离开。
热闹的街巷中,车马从眼前走过,越浮玉捏着香囊,有一瞬间沉默。
姑母教她不必惧怕,姐姐让她面对本心,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提裙走回公主府,挥退面露忧虑的白樱,越浮玉平静地拿出袖中信封。不知是不是错觉,信封上还带着一丝檀香。
手指微斜,信封里的东西落在掌心,果然是她放在佛前那颗念珠,还有一张薄薄的信纸,越浮玉深吸一口气,翻开信纸拿到眼前,巴掌大的纸只有短短一句话——
“公主,您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