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寂静,香客们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法真方丈刚刚封锁忏悔堂,很多人不知道,有香客特意来此地,扫地的僧人满脸歉意,礼貌请对方离开,“抱歉,忏悔堂近日不开,还请夫人择日再来。”
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气质温柔娴静,闻言并未纠缠,只是稍微遗憾,柔声询问,“那不知能否见佛子一面。”
这是今天遇见的、第十个相见蕴空师兄的施主,扫地僧人只能第十次无奈表示,“师兄在后山闭关,谁都不见。”
“这样啊,”妇人柳眉微蹙,眼底浮出淡淡的遗憾,双手合十行礼,“今日不巧,打扰师父了。”
扫地僧人同样回礼,看着夫人带丫鬟离开,脑海中浮出淡淡的疑惑,方丈为何独独让公主进去呢?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附近过于安静,对话声轻而易举传入蕴空和法真耳中。
法真方丈还不知自己被误会了,他只是拨了拨佛珠,无声叹息:命数啊。
忏悔堂被封,永照公主和这位夫人相差一刻钟到来,公主阴差阳错进来,夫人却被挡住,不是命数是什么?
他定定看向佛子,“你听见对方的话了么?”
蕴空刚刚被告知不许还俗,现在话题又突然变了,他却始终没什么表情,也并未多问,安静思索片刻,平淡回道,“弟子与这位施主缘分未到。”
普度众生是远大的目标,实际上能不能度一个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正因为太难得,所以显得格外珍贵。
法真方丈笑笑,笑容不似往日睿智慈爱,无奈居多,“蕴空,为师只听到,她是因你来的。”
蕴空抬头,黑眸沉了沉,瞬间明白方丈的意思,薄唇微启,反驳的话没说出口,就被方丈打断。
法真:“蕴空,佛门兴起不易。如今,天下佛众十分,其他僧人得五分,你独占五分。”
佛教传入中土数百年,有盛有衰,虽有一些小国十分重视,但整体而言,传播范围有限,规模不大。
是申太.祖之前,战争不断百姓流离,瘟疫干旱肆虐,恰好有一些僧人宣传佛法,无依无靠的百姓们以此为寄托,佛教才由此传播开。
而让佛教达到某个高度,则是蕴空的出现。
蕴空五岁出家,十岁读遍天下经文,十五岁传道解惑,二十岁名扬天下,连西域都有所耳闻。
天子破例封他为国师,百姓视他为佛子转世,夸张一点形容,蕴空甚至能代表佛门。
而这种情况下,佛子却要还俗——法真摇头,“蕴空,这件事会引起多大的波澜,也许整个佛门都会与你为敌。”
都说佛门清净,可无欲无求的是佛祖,他们是人非佛,又怎能真的清净。
蕴空如今是佛子,天下僧人和百姓当然对他推崇备至,可他一旦提出还俗,那人们过去对他多少赞扬,就会变成多少攻击,法真是他的师父,自然考虑得多一些。
他两手握住小弟子的手,苍老的目光闪过痛惜,“为师知道你心无杂念,不被俗世所累,可人活在世上,谁又能真的不染凡尘。”
手掌被握紧,法真方丈老了,伸过来的手布满皱纹,可传递过来的担忧与慈爱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十几年未变。
蕴空反握住对方,黑眸沉静,他一直知道这些事,也在决定还俗时思考过,他只是觉得,“师父,弟子不在乎。”
“那公主呢?”法真方丈顿了顿,忽而开口,语气同样严厉,同时也带着长辈的温和,“蕴空,你若现在还俗,与公主在一起,世人又会如何评价她?”
沉暗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蕴空抿紧薄唇,眼底涌起一点点波澜。
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甚至能预料,若两人有幸能在一起,公主绝对不会在意这件事。只是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伤害是他带来的。
法真看着沉默的弟子,重重叹口气。
因果无常,蕴空因世俗想还俗,却也因世俗无法还俗,世间枷锁千万,佛门人世,哪里又有区别。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法真不再劝蕴空,只是拳拳叮嘱,“世人待女子更为苛责,他们也许不会怪你,却会把这件事归咎在她身上,蕴空,好好想想,你该怎么做、怎么选。”
*
法真方丈修佛四十余年,懂佛更懂人,他的猜测永远是正确的,京中正开始一场与永照公主有关的热烈讨论。
千秋子的变法引发了一场浪潮,朝廷已经为此讨论数日,小喽啰们数次交锋,寒门世家手段频出,民间百姓甚至都能谈论一二。
变法内容太多也太复杂,赋税、军事、田制、分封袭爵……里面的门门道道太多,人们因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减少讨论,只对新的科举制侃侃而谈。
而千金楼作为学子聚集地,这项政策与他们息息相关,愈发兴致高涨。
“如果能实现就好了,那我哥哥也能读书了。”
在重重复杂的变法条令中,千秋子对科举制的更改最少。
简单来说,就是‘扩大’,扩大学子范围,不限出身不限男女;扩大考试科目,除正常科举外,增设律法、医学、武学等科目,全面提拔人才;扩大考生范围,取消举荐,统一科举。
表面看来,人人都能读上书,人人都能做得了官,但越浮玉一眼望过去便知道,实际根本不可能。
有学子同样看出了其中门道,他不由冷笑一声,给对方泼冷水,“能读书又怎样,还不是考不上。”
刚才开口的人想要反驳,张口时才觉得茫然,对啊,他们这样的人能读书,又怎么比得上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
越浮玉坐在千金楼最上层的雅间里,隔着窗户向下俯视。
刚才开口的两个人坐在大堂,粗布麻衣,桌上放着最便宜的茶,两文钱可以喝一天;二楼坐着一些稍微富贵人的学子,一桌小菜一壶清酒;再往上是各个雅间,偶尔能从敞开的窗户看见桌上的珍馐与佳酿,一件衣服是也许是楼下人一年的收入。
阶级、压迫……就在这小小的千金楼里,展现地淋漓尽致。
越浮玉回头,看向屋子里的两个人,神情平淡,“你们以为呢?”
越辞楼倚在姐姐身边,端肃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他生在皇权顶端,从小学的就是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令人意外的是,付长盈亦没什么表情,他捧着酒杯小心翼翼抿一口,“自古以来,一直如此罢了。”
说到底,教育掌握在上层人手中,尽管所有人都能读书,但老师是谁、读到什么书,都是有差距的。
寒门的孩子在一天劳作后,抓紧时间磕磕绊绊读一本借来的书,没有灯油给他浪费,他只能盼着今晚月光亮一点,因为他明日就要把书还回去。
世家的孩子有四五个先生,他却带着仆人偷偷逃出家门,因为城郊的花开了,他要偷溜出去摘一朵,送给隔壁喜欢的姑娘。
这一切能改变么?能!
越浮玉就见过虽然称不上完美、但至少比这里好太多的世界,她曾向父皇和千秋子隐晦描述了现代的学制,义务教育、□□材、统一考试,甚至还有贫困地区减分、贫困地区名额等完善考制的政策,所有人面露向往,所有人也都没当真。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钱从赋税而来,赋税来自百姓种田,所有人都去读书,谁又来种田?现在又没有农药化肥和高产种子,如果不是全家人勤勤奋奋劳作,甚至都吃不饱。
越浮玉读书的时候,课本上讲生产力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推动力,她懵懂背诵,来到这里后,才真正明白了生产力意味着什么。
所以真的能改变么?
越浮玉不知道答案,付长盈却再次开口,因为喝了酒,他的目光晕乎乎的,表情却很认真,“但已经开始改变了,不是么?”
虽然真的很艰难,但他们终于有一条路了,不是么。
越辞楼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了对方,这位千秋子的弟子、据说和他同龄的小少年。对方不过喝了一杯酒,现在已经迷迷糊糊倒在了桌上。
他顿了顿,转头重新靠在越浮玉肩上,“阿姐,别难过。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他们不是没注意到问题,但目前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变法并不是一条政令,更明确的说,是一场博弈。
世家百年不倒,归根结底在于底蕴,这个底蕴包括钱,也包括人。申帝想改变,却无法一蹴而就,他只能从最紧要的地方下手,也就是钱,那么在人的方面,必须要让步。
越辞楼最了解姐姐,知道对方的心软,他拽着越浮玉的衣袖,如同小时候那般轻轻问,“阿姐,你又在难过么?”
越浮玉反手捏住弟弟的脸颊,两人不愧是亲姐弟,侧脸尤其相似,有时候余光瞥见对方,甚至觉得自己在照镜子。面对血亲,她没有说谎,语调懒洋洋的,却依稀透着沉重,“难过啊,所以你以后要好好当皇帝,改变这一切。”
半是真心半是玩笑,越浮玉从不怀疑自己的弟弟是个好皇帝,但也不曾将给对方太多压力,因为她已经知道,皇帝对一个国家的影响很大,但纵观整个历史洪流,人类社会的真正改变从来不是因为某个皇帝。
说者无心,听者却突然在意起来,越辞楼起身,严肃地看着姐姐,“阿姐,你想当皇帝么?”
付长盈本来都快睡着,愣是被这句话惊到,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越浮玉被两个小少年盯着,莫名觉得好像被两只小猫盯住,突然觉得格外好笑,她倚在窗边,肩膀都笑得抖起来。
越辞楼抿抿嘴,扯着她的裙摆不太高兴道,“阿姐,我是认真的。”
越浮玉知道弟弟是认真的,实际上,他们也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
越家本来就很特别,不说太.祖,只说他们家。她父皇曾是不受宠的皇子,靠姑姑姑父庇佑才登上帝位,母后是将军出身,与父皇是自由恋爱。
某种意义上,他们家女性地位一直不低,甚至高出男性,所以她出生后,父皇也考虑过,要不要立皇太女,最后被姑姑否定。
长公主越长溪当年也有机会称帝,但她拒绝了,如今也是道,“让玉儿长大自己选。”
所以,越浮玉虽然跟着姑姑长大,受到的却是帝王教育,也是那时候她意识到,她确实当不了皇帝。
她在奏折上读到的是压迫,心里想的是反抗,她又能怎能允许自己成为这个封建社会最大的压迫者。
她若做皇帝,大申未来的如何不一定,她自己的未来一定糟糕又痛苦。
这件事,是立太子之前,全家举手表决通过的,怎么现在越辞楼又提起来,越浮玉瞥了眼弟弟,艳丽的眉眼上扬,“越辞楼,你不会突然不想干了,把担子交给本宫吧?”
付长盈:!!!他晕乎乎地想,这是什么皇家密辛,是我能听的嘛。
越辞楼这边已经露出无奈的笑,“阿姐……”
越浮玉也没再逗弟弟,认真道,“辞楼,你看到我现在做的事,知道我想改变什么,所以想给我这个机会,但皇帝这个责任太大,要对天下百姓负责,所以你我之间,从来不是谁想,而是谁合适。”
如果说蕴空是天生佛子,那越辞楼便是天生的政客,越浮玉看过他在朝堂的表现,锋芒又不失稳重,简直是如鱼得水。
而相比之下,她看见那些老头子磨磨唧唧开口,满嘴忠孝礼义,她只想抽刀砍死这个万恶的地主。
越浮玉轻笑,“帝位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帝位,而且我已经过了想拯救世界的年纪,现在只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如果可以的话,再努力努力,去拯救一部分人。”
那部分在人类演变不可或缺、可历史却永远将她们除名、无论世家还是寒门都在压迫的人——女人。
这是她的道,而守道是一件很快的事,如她,如越辞楼,如蕴空。
越辞楼仰头看着姐姐的眼睛,放松自由又光芒万丈,于是他也笑了,他知道姐姐和自己不一样,从小就知道,但无论如何,他都喜爱并且支持着姐姐,这是越浮玉很久之前便告诉过他,家人的意义。
一场在外面引起轩然大波的问题,两人轻轻松松谈论完毕,越浮玉甚至还在途中补了一次口脂,付长盈早就酒醒了,却也全程晕乎乎听完两人的对话,最后忽然想到,外面的人讨论那些,真是多余。
不怪付长盈想太多,实在是外面对此甚嚣尘上,包括此刻的千金楼,也在讨论这个话题。
“新制说科举不限任何人,不知是否与永照公主建的女学有关。”
“女学?什么意思,难道女人也要入朝为官?妇道人家懂什么,况且牝鸡司晨,那天下岂不乱了!”
有外地学子反驳,“女子怎么了,现在南方很多女子自立门户,她们既然能立业,为何不能读书做官。”
“女人?入朝为官?真是天大的笑话!乖乖在家相夫教子不好么,难道还要给她们一个女帝当当。”
他的话语过于大胆,千金楼一下子就噤了声,许多人露出惊诧的表情,而且这里毕竟是永照公主的地盘,最后说话那人也不由害怕,趁着大堂人多,偷偷溜走了。
楼内静悄悄的,直到大门进来一个人,短暂的压抑才被打破。
姜非楠推开门,感受到房间的热气,才微微松口气,虽然已经入夏,但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冷,幸亏之前带足了厚衣服,否则以京城的物价,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身体不舒服,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最近千金楼经常发生争吵,类似的情况很多,她也没多在意,拿紧手里新借来的书卷,她想快点回房温习,殿试马上到了,她没有十足的把握,特别是见到京城这些学子之后。
姜非楠无意掺和这些事,但有些人却不想放过他。之前千金楼比试,她这个头筹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人帮她躲过几次,这次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有人故意不怀好意开口,“姜兄,你对公主的女学怎么看?”
一边是礼义,一边是皇权,两边都不好得罪,很多人期盼着姜非楠的答案,也暗戳戳盼着他出丑,然而大门很快进来一个人。
郑沈弦大步迈进来,因为姜非楠站在门口,他也不得不停在门边,整个人把大门挡的严严实实,看起来威武的不行,当即把房间里一众手不能提的考生们吓坏了,刚才故意使坏的人甚至哆嗦了一下。
郑沈弦大刀阔斧站在门口,眯眼看了一圈,转头若无其事问姜非楠,“分明在门口看见我,却不等我,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
身高八尺的郑将军,肩宽腿长,尽管极力遮掩,身上的煞气都挡不住,他站在门口,像一匹随时出手的猎豹,能随时吞了瘦弱的姜非楠。
可别人想讨好都讨好不了的郑大将军,不知犯了什么邪,非要和姜非楠称兄道弟。很多人甚至暗暗猜测,是不是天子看到姜非楠的文章,授意大将军保护她,这个理由虽然离奇,但比起郑将军和姜非楠一见如故,这个理由还真实一点。
姜非楠没开口,他其实想说他们根本不熟,但这种情况不好开口,索性沉默,郑沈弦也习惯对方不搭话,自然接过对方手里的一摞书,单手拎着,转身时忽而沉下脸,对着大堂的人道,“诸位对公主这么感兴趣,本将给你们个机会,让你们当面说如何?”
刚才还有几分窃窃私语的千金楼彻底静下来,针落可闻,郑将军发话,众人当然不敢开口,别说他们还是白身,哪怕是当朝官员,又有哪个敢质疑郑沈弦。
被煞气冲击,所有人不由自主低下头,有几个人暗暗咬牙,可惜这次没让姜非楠出丑。
而明明可以避过这一切的姜非楠,却突然开口,他沉静开口,没有半分迟疑,“女学很好,永照公主高义。”
……
楼下的一切被收入眼底,越辞楼板着脸,眼中怒火一闪而过,他居高临下瞥一眼,暗暗记住刚才开口之人的模样。
现在留在千金楼的学子,大多等待会试结果,这种冒进无脑、人品有瑕的考生,便不要留了。
溜走的考生还有故意使坏的那名学子,他们永远想不到,不过是一场谈话,他们已经被好多人从名单上划去。
千金楼考生很多,想要借此考核的官员亦不少。这些学子根本想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落入很多人眼中。
三楼雅间里,许别时淡淡收回目光,他身边的同僚抱怨道,“这一届考生太差了,老师也不知怎么想的,让我们来接触一下这些人,会试还没出结果,他们考没考上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同僚又喝口茶,好不容易休沐,却大清早就来坐硬板凳,虽然千金楼的茶水点心都不错,但任谁在一个地方坐一整天,都不高兴。
他扭了扭快坐硬的屁股,余光瞥见许少傅,不到而立之年便已入内阁,语气三分羡慕三分感慨,“老师莫不是还想收一个你这样的徒弟,怕是难啊,谁比得上许兄。”
许别时微微一笑,给对方倒一杯茶,不骄不躁开口,“师兄谬赞,大家都是大申官员,何来比得上比不上。”
内阁少傅亲手给自己倒茶,同僚心里微妙的嫉妒很快消散,目光很快又转向楼下的考生,只是嘴上还有些不满,“殿试还没开始,有心之人早已回去温书,现在闹地欢的,多半考不上,真不懂老师怎么想的。”
耳边嘟嘟囔囔的声音不停,许别时微不可查闪过一丝厌烦,垂眸不语。
其实往年都会这样,会试结束后,很多大儒会以收徒为名、趁机抛出橄榄枝,只是稍微交好,算不上结党营私,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年不同,如今正是党派相争的重要时刻,每一位在朝官员都举足轻重,冯太傅不急,但也不愿好苗子被别家摘走,让他们提前来看看。但同僚说得也没错,现在不温书反而闹事的,又能有几个好苗子。
况且……许别时偏头,眸光落在上楼的姜非楠与郑沈弦身上。
最好的那位,如今已经被带走了,就是不知,郑沈弦身后是谁?天子,还是……公主?
*
看了一出不太精彩但也算有意思的闹剧,越浮玉一口饮尽杯中酒,准备离开。
自从白樱传出她不爱出门的消息,家里人莫名开始担心她。
虽然她几次解释,是白樱误会了,但竟然没人相信!他们甚至开始轮流带她出去玩,前日是舅舅带她去寺庙祈福,今天是越辞楼带她来千金楼喝酒。
越浮玉有些感动,然而……
她看着桌上空荡荡的酒坛,她自己倒了一杯,付长盈倒了一杯,剩下的被谁喝光一目了然。
越浮玉缓缓挑眉,盯着对方不语。
被姐姐死亡凝视,越辞楼摸摸鼻子,装作很忙的样子,“咳,舅舅和那位考生怎么回事?”
越浮玉:“……”所以根本不是关心她,而是拿她作掩护吧!话说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她轻哼一声,到底没拆穿对方,当然也没说郑沈弦的事,吩咐小厮送喝醉的付长盈回去,自己则和越辞楼从后门离开。
千金楼有后门不是秘密,但也没有很多人知道,所以在门口看见人时,越浮玉还有些惊讶,等看清是谁之后,就更惊讶了。
许别时站在门口,似乎再和门外的人说话,越浮玉迟疑一秒,又想到似乎没有避开对方的理由,提着裙摆向大门走去。
许久没回京,她今天特意梳洗打扮过,红裙银钗,恰逢院子里茉莉花开,她摇曳穿过白色花丛,妩媚得如花中仙子。
大门在左前方,又有许别时挡在门口,越浮玉一直没看见对面是谁,但也没多想,以为是同僚之类的,所以当她真的走到对方面前时,难免没隐藏好自己惊讶的表情。
许别时和蕴空,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黑色僧袍与白色长衫相对而立,泾渭分明地宛如天地。
来到京城以后,不是故意但莫名就听完公主情史的付长盈,只剩一半的酒劲彻底醒了,毕竟喝了酒,脑袋转不过来,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流出显而易见的震惊、慌乱、左右为难,唰地转向公主。
越辞楼原本只是扶着姐姐,在看见付长盈的表情后,疑惑的目光在门口两人身上游移片刻,然后缓缓眯起了眼,同样看向姐姐。
越浮玉:“……”
所有人目光集中在身上,她反而成了最淡定的那个,漫不经心整理好裙摆,红唇微张,刚要开口说句什么,忽然被天空一阵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不高的天上,白色信鸽唰啦唰啦飞过,在越浮玉头顶盘旋两圈,最后落在她肩膀,鸽子毛滑滑的,越浮玉下意识伸手摸摸羽毛,很快发现,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信鸽后腿上。
一根红色丝带,大咧咧绑在鸽子腿上,显然没什么用,但京城中谁有这个习惯,许多人都听过。
沈家公子沈不随。
许别时、沈不随、蕴空……
越辞楼顿了顿,忽然挑眉开口,“三足鼎立,逐鹿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