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当天晚上,申帝清醒之后,便雷厉风行当场下令,将礼部尚书范启与钱太保满门抄斩,处决所有带头造反的将士,普通士兵视问题轻重处罚。
那一夜,翠微山血流成河,染红岸边的河水,焚烧尸首的火光直冲云霄,整整三日才熄灭。
惊慌失措的朝廷官员和家眷,在士兵的护送下返回京城,等他们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已经毫无回旋余地,他们根本没有插手的可能。
郑沈弦接管皇帝亲卫,其下二十六卫的指挥使,统统由他从边关回来的将士接任,原先的士兵只留下一半,缺失的部分,重新招揽或从兵部调人;
而兵部方面,几个犯错的年轻世家弟子全被撤去职位,换成今夜表现好的统领。
比起二十年前、申帝刚刚登基时,大申兵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五军都督郑元白,亲军都尉郑沈弦,兵部尚书孟语临,东西厂督庆吉。
这四人不是皇帝亲眷,就是皇帝近臣。
自此,太.祖分散出去的所有兵权、以及散落在世家手中的士兵,终于全部回归申帝手中,真正做到令行禁止,再不会处处受人掣肘。
太傅府中,冯太傅落下一枚黑子,灯烛照在他脸上的细纹上,显出几分气定神闲。
他感慨道,“皇上这一招釜底抽薪,看似凶险,实则百利而无一害,既收拢世家手中的兵权,又从根本上解决了钱家。”
从前,世家掌管二十六亲卫,也掌管各个城门。
进入京城的煤商、茶商、盐商……全部商贩。进城门时,都要交一大笔城门税。对于世家来说,是一笔不少的进项。
而从今以后,这些钱只会进入国库,本质上,此举削弱了所有世家。
至于钱家。三品以上的官员,钱家只有钱太保一人。但三品以下,人数众多,如同蛛网,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是一股不可小觑的中间力量。
可现在,一部分免官,一部分流放,大申再无钱家。
冯太傅眯起眼,似感慨似嘲讽,“钱江虽为三公之一,但比起他的父亲,实在是差得远。”
许别时坐在棋盘对面,始终静静听着,白衣青玉,温和舒朗。
他捻起一枚白子,落在旁边,恭声应和,“钱家一日不如一日,钱太保心急了。”
“也对,钱家一代不如一代,只靠人数取胜。皇上重科举、轻举荐,影响最大的就是钱家。”冯太傅又落下一枚棋子,嗤笑道,“即便如此,钱江也太蠢了。”
皇帝这几年削弱世家,京中谁不着急,只有钱家上蹿下跳,却忘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
虽然觉得钱江蠢,但同为世家,钱家灭亡,冯太傅难眠生出兔死狐悲之情。
他捏着棋子,陷入回忆,“当年,京城四大世家,许家、钱家、冯家、郑家。郑家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年轻一辈只剩下一男一女,太.祖也是清楚这点,娶了郑家女做皇后,又娶了许家的女儿,平衡朝政。谁能想到四十年后,风水轮流转,许家钱家都没了,老夫苦苦支撑着冯家,唯独郑家独大。”
郑家一直人丁稀少。
但先后出了两位皇后,现在更出了两位当朝大将军,还有一个手里握着大半国库的长公主。郑家再也不像四十年前,谁都敢轻视。
许别时捏着棋子,犹豫许久才落下,摇头道,“师父谦虚。”
这一子落下后,棋盘上已然分出胜负。黑子呈包围之势,白子彻底陷入绝境,冯太傅哈哈大笑,“别时,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
他唤来一旁的温顺少女,握着她的手道,“以后,冯家和婷婷就交给你了。”
少女一身红衣,腼腆温柔,盈盈闪光的眸子羞怯看了许别时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怔怔望着眼前的红色衣裙,沉默片刻,许别时终是抬手,握住了少女的手。
冯太傅眼里尽是满意,拍了拍两人交叠的双手,起身道,“老夫乏了,婷婷,你陪别时继续下吧。”
冯太傅显然想让两人培养感情,然而他刚一离开,许别时松开手,温声开口,“冯小姐,抱歉,在下还想研究这盘棋,恐怕不能与您对弈了。”
哪怕是拒绝,许别时的声音也温朗清柔,并不让人觉得难堪。冯婷婷眼中闪过小小的失望,但一想到他刚才并没拒绝父亲,他们未来一定会成亲……
她脸颊微红,小声道,“……那好吧,许公子也早些睡,注意身体。”
“谢小姐。”
冯婷婷依依不舍离开,书房只剩许别时自己。
飘忽的烛火照亮房间,他盯着棋盘,白子黑子纵横交错,可他眼前却仿佛闪过另一道红衣少女的身影。
许别时猛地闭上眼,片刻后,面无表情落下一枚棋子。顿时,白子绝地逢生,不出三步,必能取胜。
*
另一边,越浮玉同样坐上马车,回公主府。
去的时候是一人,回来时也是一人。父皇母后弟弟舅舅……所有人都在忙,她本来也想留下,但长公主说她中了药,必须休息,强行把她押回去。
这会儿,偌大的车厢只有她自己,也不必顾忌形象,侧身依在软垫上,两只鞋被踢飞,一反一正落在脚下。
越浮玉单手撑着头,长发柔顺地贴在身后,凤眸轻垂,视线缓缓从手中的话本、移到对面的空位置上。
佛子要给亡魂超度,所以暂时留在了翠微山。
当然,即便他要回来,她也不会邀他一起……
她不该见他。
她不能见他。
越浮玉蜷在软榻上,凤眸微阖,疲惫闭上眼。
也许是马车上太不舒服,也许是今晚没有熟悉的诵经声,这一路,她始终无眠。
……
马车摇摇晃晃几个时辰,终于走到公主府,越浮玉浑浑噩噩一路,也不知自己睡没睡着。
“公主,到了。”
赵亭低沉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越浮玉揉揉眼睛,慢吞吞穿好鞋子,打着哈欠推开轿门。
瞬间,清晨的太阳照在脸上,温热刺目。她下意识眯起眼,等适应阳光,眼睛又能看清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公主府门口有几个熟人。
明悟一身黑色僧袍,站在公主府屋檐下,见她望过来,抬手行礼,“永照公主。”
越浮玉跳下马车,红裙如花瓣一般飘落,惊讶道,“明悟法师,您们怎么来了?”
她望着僧团围绕的年迈僧人,迟疑开口,“这位是……方丈?”
高瘦的年迈僧人略一行礼,躬身道,“贫僧正是白云寺住持法真,给永照公主请安。”
“方丈,使不得。”越浮玉身子一偏,避开对方的行礼。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她受不起这一拜。
越浮玉不知僧人是否有避讳,没有伸手,而是示意明悟扶起方丈,轻声询问,“您们来公主府,是有什么事么?”
明悟搀着师父,眉宇间流出一丝歉意,解释了他们的来意。
原来,造反的消息一直传到白云寺。
僧人们听说叛军将参加宴会的人全都困在翠微上,其中也包括蕴空师弟,全都急得不行。一想到师弟可能遭遇不测,他们根本坐不住,立马启程,花了一天一夜走到京城。
好在,他们通过城门时,刚上任的亲卫告诉他们,叛军已经被抓住,无人受伤。
小沙弥机灵,他提议道,“咱们若是去翠微山,肯定错过师兄,不如去公主府,守株待兔。”
“别乱说话,”明悟教训了师弟,有些迟疑,“贸然打扰,怕是不好。”
最后,还是方丈拍板决定,“咱们就见蕴空一面,并不多留。”
于是,一行人来到公主府。
如他们所说,只是见蕴空一面,所以等待外面,并未打扰,哪怕管家几番劝说,也坚持没进公主府。
听完对方的来意,越浮玉沉默半晌,凤眸压低,眼底莫名的情绪划过。
片刻后,她恢复如常,笑意盈盈开口,“佛子正在翠微山超度亡灵,大概今夜才能回来,大师们不如留在公主府,休息一晚。”
方丈都七十多了,奔波一天一夜,怎么可能让他们一直站在外边。
看僧人们面露犹豫,越浮玉继续劝道,“西苑的床还没撤,房间也没收拾,和你们离开时一模一样,不算打扰。”
明悟担心师弟、也担心师父,听见这个提议,确实有些心动,犹豫看向方丈。
法真法师举起佛珠,和蔼笑道,“那就叨扰公主了。”
比起一个月前,越浮玉只摆摆手,让管家去应付僧人。这一次,出于某种莫名的情绪,她亲自带着僧人们前往西苑。
一进门,就看见几盏高大漂亮的宫灯,越浮玉顿了顿,解释道,“管家怕佛子思念各位师兄弟,就放了些小玩意,解闷用。”
她说是管家做的,但谁都知道,这里真正做主的,只有她一人。
法真转过头,笑容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心,“多谢您关照蕴空,您与长公主一样,都是大善之人。”
越浮玉捏紧指尖,凤眸微垂,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
僧人们都累了,到西苑后,很快进房间休息。越浮玉迟疑片刻,还是叫住明悟。
她望着蕴空的房间,轻声问道,“听说佛子出事,你们半个白云寺都来了,是关系好的缘故么?”
明悟知道永照公主不太了解僧人的事,温和开口,“不仅仅是关系好,而是蕴空对于我们僧人来说,实在太重要。”
他具体解释,“蕴空五岁出家,十五岁读遍天下经文。所谓的‘读遍’,不仅仅是读,而是记住、领悟。您知道,中土佛经大多从西域传来,很多语意不明、解释不清,而蕴空又有极高的语言天赋,他能将所有经文串联在一起,撰写出真正的佛法体系,如今,这正是我们中土僧人缺少的。”
佛教传到中土百年之久,至今没有一套成熟完整的戒律。甚至出现一些僧人滥用戒律,为非作歹。
戒不明,当如何修行?
蕴空存在的意义,正是从所有经书中归纳出完整的戒律体系,进而带动整个佛教发展。
明悟叹道,“有蕴空一人,中土佛法至少精进百年。所以我们才说,佛子能渡世人。”
薄而透的睫毛鸦羽般扇过,在眼底留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越浮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指尖拂过石桌,忽而开口,仿佛玩笑,“那佛子若是破戒了?你们怕不是愁死。”
“施主莫要玩笑,”一向温和的明悟听见这句话顿时严肃起来,“蕴空师弟专心佛法、一心向道,绝不会犯错。”
“……抱歉,是本宫失礼。”
睫毛颤了颤,越浮玉轻声道歉,而明悟走后,她缓缓弯腰,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桌上,眼底复杂,久久没有起身。
*
僧人们在公主府住了一天一夜,意外的是,并没等到佛子。
起因是申帝请佛子去文华殿讲经,经历了一场造反,大臣们情绪不稳定,申帝认为讲经有好处。
蕴空同意了,正好宫里有佛堂,他干脆住在那边,方便每日讲经。
第二天经研过后,明悟来替蕴空道歉,“师弟说,事出意外,恐怕无法亲自和公主道别。听闻您失眠之症已好,他祝您身体康健、道途顺遂。”
听见这个消息时,越浮玉正倚在寝殿外的亭子里,桌上摆着几坛新酿的桃花酒,她捏着酒杯,神情微愣,又很快恢复如常,慵懒笑道,“谢谢大师,麻烦转告他,本宫同愿。”
“贫僧会替公主传达,”明悟严肃应下,余光瞥见桌上的酒,还是没忍住劝道,“酒水伤身,小酌也罢,公主莫要贪杯。”
越浮玉笑笑,“今天只是请了朋友,平日不会的。”
明悟点点头,很快离开。他前脚踏出东苑,沈不随后脚走进来,还没看见人,调笑的声音已经传来,“小祖宗,想爷了?昨晚上三封书信催爷过来?”
对方走进院子,越浮玉才发现今日沈不随略有不同,没穿往日的大红衣衫,而是换了件素色锦袍,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越浮玉挑眉,“改邪归正了?”
“哎,别提了,”说起这事,沈不随先叹口气,他吊儿郎当坐在椅子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都怪沈方那混蛋,造反的事也敢掺和。我爹又气又恨,压着我,让我最近老实点。”
酒杯忽然一晃,越浮玉指尖紧了紧,问道,“沈方?”
“就那个,什么都要和我争的表哥,”沈不随扯了扯领子,又灌进去一杯酒,“话说,这事还是佛子先提的。没人知道沈方参与造反,是佛子告诉陛下,当场就斩首了。”
虽然说的是自己表哥,但沈不随没有半点伤心,他一直和沈方不对付,觉得对方心思不正,说句不好听的,早点死还好,免得连累他们沈家。
心思一转,沈不随问,“小祖宗,别说他了,找我究竟什么事?”
越浮玉握着酒杯,神情怔愣,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沈不随问了第二遍,她好像才回过神,轻描淡写开口,“你和别人睡过么?”
“小祖宗,你问这个干什么?”沈不随一口酒喷出来,擦干桌上的酒,调侃道,“不会想让本公子陪你吧,若是您,也不是不行。”
越浮玉倚在亭边,垂下眸,淡淡应道,“嗯。”
“小祖宗,你这回答可伤了本公子的……嗯?嗯??”沈不随忽然反应过来,眼睛惊讶地都快瞪出来,他惊道,“您说什么?”
“宴会那天,周颜那杯茶里,有你们沈家的药。本宫思来想去,只能找你帮忙。”说这话时,越浮玉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平淡地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事。
沈不随陡然起身,他动作太大,甚至掀翻桌上的酒坛。
一整坛桃花酿流出来,亭子里弥漫着酒香,打湿了沈不随的衣摆,但他根本顾不得这些,脸色白了红,红了白。许久后,干巴巴开口,“那个,怎么是我,不是许别时么?”
艳红的眉尾上挑,越浮玉不咸不淡看他一眼。
这一眼凌厉非常,如同两人初见那日,他们在马场,永照公主策马扬鞭奔驰而过,余光扫了路边的沈不随一眼,如同看透他的灵魂。
自那天起,他便一直为她心动,从未有一刻停止。
沈不随逐渐清醒,眼神从犹豫变得坚定,他蹲下身,一手搭在桌上,脸上褪去调笑,正色开口,“小祖宗,确定是我了?”
脑海里仿佛闪过另一道玄色身影,又很快被她压下,越浮玉闭了闭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嗯,走吧。”
“这话说的,倒像是打架,”沈不随笑笑,随后利落起身,躬身向她伸出一只手,他专注而认真地望着她,桃花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情深。
不愧是大申第一美男,沈不随的确十分好看,英俊中透着潇洒,有种超越男女的美,可越浮玉看着他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想法。
不……确切的说,她的想法是,她没办法答应他。哪怕只是为了解药,她也没办法答应他。
时间缓缓过去,太阳都偏移,沈不随眼中从执拗变为苦涩,但永照公主始终不曾伸出手。
望着她沉默的面孔,沈不随哑声开口,“小祖宗,其实,你不想让我帮你解药,对吧?”
凤眸微垂,越浮玉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不语。
她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
沈不随缓缓起身,逼退眼底的哀色,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极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宴会在四天前,之前已经有人为你解过药了吧?怎么不去找他?”
越浮玉掐着掌心,红唇微动,声音冷淡,“当时只是……情势所迫。”
“小祖宗,什么叫情势所迫?现在也是情势所迫,你再不解药就短寿了,可你还是拒绝了我。”
沈不随终于挤出个笑,哪怕那笑容和哭差不多。
他拍拍她的脑袋,压下所有情绪,如同一位真正的兄长那样,温声告诫,“浮玉,去找他吧,别后悔。”
不要像他一样,不敢违抗父亲,不敢面对她。什么都不敢,如今,只剩下后悔。
沈不随走了,亭子里又只剩她一人,越浮玉裹紧外袍,目光虚虚落在酒杯上,迟迟没动。
许久后,她忽然勾唇笑了,语气无奈,“可是,就是不能找他。”
之前不知道某些事,她还能不去想。
可现在知道了,她便不能破了他的戒、毁了他的道。
越浮玉倚在亭子里,独自慢慢喝下一坛酒,她没抬过头,所以也没看见,院子外的一道玄色身影,目光深暗,始终注视着她。
*
晚上,越浮玉赶走所有侍女,连白樱都没留,独自躺在树下的摇椅上。
魏太医告诉她,绮梦枝的药性会随着时间减弱,发作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来长,从相隔一天,变成两天、三天……
也就是说,第一次是立马发作,第二次是隔晚,第三次在第四天,也就是今晚。
她手中握着仙草,犹豫许久,还是没吃下。
挺着吧,越浮玉告诉自己,挺一下也许就过去了。
她躺在摇椅上,仰望星空,许久后,忽而勾唇笑了,“没想到,我竟是理想主义者。”
不对命运妥协,也不愿因苦难低头。
可以用别的东西换命,但她不喜欢。
越浮玉拂过唇畔,上一秒还在笑,下一面陡然绷紧身体。
因为上次用仙草压制,这一次,药效比前两次更猛烈,她好像处在翻滚的火海中,身体每一处都在灼烧。
马上要沸腾之时,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越浮玉勉强用最后一丝理智开口,“白樱,本宫不是吩咐过,不许进来么?”
对面没回答,脚步声反而愈来愈近,恍惚中,越浮玉费力睁眼,竟然看见一道玄色身影。
蕴空大步向她走来,黑眸沉暗,僧袍被风吹起,划出冷漠疏离的弧度。
越浮玉几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她的想象,她怔愣开口,“蕴空,你……”
蕴空几步走到公主身边。
她穿着薄薄的单衣,衣领彻底被扯乱,纤细脖颈高高扬起,妩媚的眼睛半眯着,好像在努力看清他,又好像在邀请他。
蕴空眼神暗了暗,手臂用力,忽然抱起她,走回寝殿。
冷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如同牢笼,将她牢牢困在其中。药效作祟,越浮玉几乎维持不住清醒,可躺在床上的一瞬,她还是拒绝,“不行。”
“没关系,”蕴空俯身,冷薄唇畔贴着她的耳廓,哑声开口,“公主,贫僧渡您。”
体内浊欲高燃,像是生生吞下一块炭火,眼尾泛出媚红,控制不住溢出晶莹泪水。越浮玉的声音软绵绵的,哑哑带着一点哭腔,像是惑人的钩子。
她摇头,“蕴空,你不必违背本心做这种事。”
佛子并没开口,而是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水。冷白手掌按住她的手背,修长有力的五指顺着指缝缓缓过进去,十指贴合,亲密地纠缠在一起。
他眼神发暗,声音带着哑意,凉薄的气息拂过她的手腕,“公主不是知道了么?”
绮梦枝不存在解药,更没有打通经脉、治疗不眠之症的效果,以他的医术,当然知道这点。永照公主也明白他是知道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故意让他离开,一定因为,她发现了什么。
越浮玉张了张嘴,可话没说出来,就变成一小阵急喘。
长有力的手臂勾住柔软的纤腰,蕴空将公主按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带着她的手指,缓慢下滑,指根陷进衣领,随着她的动作,薄衫如同紧闭的花苞,缓缓绽放,露出白腻莹润的软肤,下一秒,指腹顺着柔软的幽地滑去。
在纤细指节抵进去时,他低声开口,“并非违背本心。贫僧渡您,心甘情愿。”
欲之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
今晚,他在东苑门口站了许久,凉风浸染衣衫,那一刻,蕴空忽然意识到,他不想任何人来,哪怕他要因此付出代价。
是他浊欲迷心,所作所为注定永堕阿鼻,却始终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