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风声呼啸,上面的天桥没有安装路灯,唯独底部几盏年久失修的不稳当地亮着。
  车子无法在桥洞通行,宵行云是跑着的,近乎跑到了两段桥洞的尽头。
  他原计划直接回家,但联系不上叶尚声,生怕人出事,便令司机回公司。找了一圈人不在,问项淼才知道他去看场地了。
  宵行云神色瞬间变冷,不多说便开车离去。
  叶尚声坐在一截废弃的钢筋管上,蜷缩地抱在一团,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的发梢,影子在轻微地抖动。
  气都没喘匀,宵行云蹲下轻声唤着叶尚声的名字。人却没有反应。灼烫的气温穿透布料,宵行云搭在叶尚声肩膀上的手都感受到了热。
  他伸手探叶尚声的额头,更是烫得不得了。
  宵行云把人打横抱起,快步往车的方向走。
  叶尚声烧迷糊了,唇瓣哆哆嗦嗦发出不清的声音。他的头枕在宵行云的颈窝,热气喷薄在宵行云跳动的脉搏。他在梦呓。
  宵行云屈下背,问他怎么了。叶尚声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着梦里的话。
  车祸的那场梦,荒诞离奇,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一帧帧闪过。
  宵行云听到他说电影,听到他说书店,还有什么桥。混乱的,零零碎碎的信息时不时往外蹦。
  最后他听到叶尚声清晰地吐字:“宵行云,我要......忘了你。”
  不平的水泥地还残留着昨夜一场大雨的痕迹,路灯发散出毛茸茸的光边。宵行云的脚步顿了一瞬,又迅速往前走。
  他的下巴贴着叶尚声的额头,用很温柔的声音对怀里的人说:“别忘了我。叶尚声。”
  宵行云驱车去了附近的三院,晚上八点多,到医院将近九点,宵行云帮叶尚声挂了急诊。
  所有东西弄好后终于开始输液,叶尚声的手背清瘦苍白,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神智不清醒,护士让宵行云多照看着。这里都是那种单人座椅,叶尚声坐得并不舒服,椅背不够高,他躺得也不安稳,总是往下滑。
  宵行云没办法,把人抱在自己腿上横坐着,叶尚声才慢慢安稳下来,不再折腾。
  叶尚声睡得不好,眉头总是皱着,不时发出呜咽声。
  宵行云顺毛似地呼噜他的后背,用极轻地力道捏他的手掌。
  怎么那么瘦。
  宵行云问,但没指望人会答。
  连续输了两瓶液后叶尚声的脸色才稍稍恢复正常,没有那么红。
  凌晨,宵行云抱着人回到车上。他不放心叶尚声今晚一个人呆着,干脆把人带回自己家照看。
  安洛洛听到声响下楼,差点惊呆下巴。火速翻出手机看宵行云给他发的信息。
  -你看着他,让他别去上班了。
  -你现在在他旁边吗?我联系不上。
  ......
  安洛洛头一回收到宵行云一次性发那么多条信息。回想起宵行云方才冷冷的一眼,不禁脊背发凉。
  除去愧疚,他细细琢磨出一点不对味的信息。
  细想来,宵行云和叶尚声好像没有接触过多少吧?在ind顶多就是宵行云那次接安洛洛,俩人碰过一次面。
  在北斗,叶尚声是宣发部的,而宵行云接触更多的是技术部门。按理说,俩人也没多少碰面的机会。甚至上次宵行云的生日宴会,叶尚声都没去。如果关系很好的话,不至于不去。
  安洛洛越品越不对味。
  他每次提到叶尚声,宵行云的口吻都不特别好。近乎和发病期一样恐怖。
  不会是!
  安洛洛脑补了一场大戏:叶摄不会就是我哥喜欢的人吧?!然后他把我哥甩了?我哥相思成疾!
  宵行云没多搭理,抱着人上楼,回到房间,锁门一气呵成。
  他帮叶尚声脱掉外套,简单擦拭了裸露的皮肤,帮人掖好被子才放心去洗漱。
  床很大,但他没有选择和叶尚声睡一起,他睡在隔壁的飘窗,俩人间隔一条狭小过道的距离。
  半夜他起身给叶尚声喂水,测温度,降到三十七度九了。
  宵行云这才安心睡下。
  身旁熟悉的侧脸,日日夜夜萦绕在心头的那张脸,离他这样近。宵行云十年来头一次睡得安稳,一夜无梦。
  闹钟调成了震动,早上七点,宵行云翻身把他关掉。和叶尚声隔着不长的距离面对面躺着,宵行云伸手过去便能够到。
  他把手背搭在叶尚声的额头,还好,应该退烧了。
  叶尚声各方面的感官逐渐恢复正常,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貌似是在桥洞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就睡一下。
  但身下的柔软触感和裹在身上的温暖告诉他,他不是在桥洞,而是在床上。轻微的震动声从隔壁传来,叶尚声动动眼皮,没睁得开。
  正当他想尝试第二次的时候,额头上靠过来一只手。骨感的,比他脸部温度略微低点的一只手。
  叶尚声不记得他醒着的时候和谁呆在一块,头脑机械地运转,心中没来由地慌,没来由地怕。
  他抓住面前的手,终于,眼皮睁开了。
  房间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光线,密闭的空间一度宛如幽闭的牢笼,叶尚声不敢呼吸。
  这样的场景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如梦中一般,他们一人睡在床上,一人睡在飘窗,醒来时四目相对,温情如潺潺春水。
  可当这样的场景变成现实,叶尚声觉得有蚁虫在啃食他的心脏。
  他会厌弃自己。
  叶尚声放开宵行云的手,忙坐起身,往后挪了大半的距离。
  宵行云看着他的动作,极轻地吸了口气,才缓缓坐起身。
  叶尚声就这样坐着,不看宵行云,也不说话。他的手藏在被子里,快被他自己攥出血来。
  “吵醒你了吗?”宵行云先开口。
  叶尚声不知道在委屈什么,可能不是委屈,是在气自己。他不吭不响地摇头,半晌才道:“抱歉我昨天生病了。”
  他想起自己在桥洞下被宵行云抱着上车的画面,原来不是幻觉。
  “昨天谢谢你,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后续我会想办法报这份恩情。”
  他依旧没有看面前的人,套上外套,穿上鞋子,就要往门外走。
  手触碰到把手,宵行云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叶尚声脑子乱得分不清他口吻中参杂的情绪。
  “叶尚声,你跑什么?”
  “我没有!”叶尚声几乎是吼出声,胸膛剧烈起伏。他没有,他不是故意的。他不能接受自己介入了别人的情感,成为令人厌恶的第三者。
  整个房间安静了数秒,叶尚声滞后地感受到嗓子的剧痛。他觉得自己又烧了起来。
  他拉开门,这不是酒店,应该是宵行云的家。他快步跑下楼梯,走到大厅时一道声音再次喊住了他,是安洛洛。
  叶尚声如同被钉子钉住,他害怕安洛洛会问他什么。他转过身,却下意识地往后退。
  安洛洛在吃早餐,见人下来高兴地往前凑。除去他哥情感方面的问题,他是真的很喜欢叶尚声。
  “叶摄,快过来吃早餐!”
  叶尚声就这么盯着安洛洛,他想过去,却如同陷入沼泽,动禅不得。
  安洛洛觉得叶尚声不对劲,方走过去没几步,叶尚声却像应激的兔子,再次往后退了几步。
  安洛洛哑声,他正要开口,叶尚声却抢先道:“对不起。”
  ?
  安洛洛不解。
  叶尚声不带停地接着道:“对不起洛洛,要打要骂随你。”
  宵行云恰从楼下下来,叶尚声余光瞥见,心里慌得如乱麻。他没等到安洛洛的回答,转身就走了,走得匆忙,只留下一句“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早晨的车不多,但叶尚声失魂落魄,路上闯了红灯,差点被车撞了。他把手机开机,打了车去桥洞,他的车还停在那。
  叶尚声整个上午都待在车里哪里都没去,他在等安洛洛给他发信息。等来的却是安洛洛的一句:叶摄,你好好休息。
  期间宵行云的微信申请发了过来,他没同意,后续又把手机关机。
  今天拍摄的工作还得继续,他拍得认真,宵行云来了也刻意避着,过后当天递了离职申请。
  晚上他打电话给elvin,说自己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elvin立刻停下了所有的工作想和他见面聊一聊,叶尚声盯着自己刚刚咬出来隐隐能看到血丝的印子,拒绝了。他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见面。
  “那你要去哪啊?lee,你不能那么任性了,你该为自己考虑。别做伤害你自己的事情。”
  “不去哪,抱歉,答应你的工作才拍了几套。”
  “那个人到底是谁?”
  “别说他了,好吗,我累了elvin。”
  叶尚声千叮万嘱让elvin别来找他,电话挂断,他买了最早的机票和船票,收拾了几套很厚的衣服,早早就出发了。
  之前办过签证,没来得及去,因而整体手续不算太麻烦。只是邮轮没有提前预定,中间花费了好些功夫。
  他要去南极。
  谁也没告诉,叶尚声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瞒着所有人,只身去了南极。
  他在欧洲留了几日,缓了缓才继续启程。手机卡是新的,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他。叶尚声莫名觉得轻松。
  真正登上船的时候已经是好几日后,法国邮轮的海景房,能看到舷窗外的落日,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是同行的一位友人送他的,那位友人是一位读书博主。
  “你知道吗。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
  “在你看了四十四次落日那天,你很难过吗?”
  但小王子没回答。
  邮轮驶过德雷克海峡,翻腾的,冰冷的海水毫不留情地抨击着这架钢铁巨兽,晕船呕吐,持续好长一段时间。
  澄澈的天,厚重的蓝色冰川,宏伟壮阔。叶尚声目睹了它们的坍塌,看见了独属于地球尽头这块大陆的可爱生物。
  他划着皮艇行驶在苍茫的海域上。漂浮的冰块,极端的寒风,露出水面的鲸鱼。
  他庆幸自己带了相机,但更多的时候他在用心看,用眼睛去记录。
  三千烦恼丝,在这片圣洁的地方都得以暂时抛弃。
  叶尚声靠在船栏,闭上了眼。
  他感受着风,他在安静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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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吗。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
  “在你看了四十四次落日那天,你很难过吗?”
  但小王子没回答。
  ——《小王子》
  最近刷到好多去南极的帖子,爱上了,关于行程描绘不当的地方,见谅,毕竟本人也没去过。哭......
  更新通知:
  后面两三个月事情比较多,更新可能不那么稳定,就不一次次请假了。尽量保持一周有三四更的频率(时间不固定),即便不能,也不会出现一周一章都不更的情况的,放心。鞠躬。
  (其实离完结也不远了,还差几万字。)
  ps:声声这边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