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宵行云离开后,叶尚声和爷爷奶奶一起吃饭。
  “声声啊,下周五你丁爷爷七十大寿摆席,我们得过去住两天,你要不要请假?还是说要考试了?”
  丁爷爷是叶怀义的义弟。
  “我就不去了阿奶,要考试。替我祝丁爷爷安。你们路上也注意安全。”
  “好,那你记得按时吃饭,别饿着。”
  “考试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啊乖孙,该吃吃该喝喝该学学。”
  叶尚声应下,他也不是三岁小孩了,能照顾好自己。但抑不住心里暖暖的。这一晃又想到在国外的那些日子,其实那段时间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他初离开岚城那几年,他感觉世界都是黑暗的。
  感谢上天怜悯,给他重来的机会。
  期末考试是市统考,为期三天,座位是随即分布的,他和宵行云不在一个考场。
  第一天上午考完语文,二人一道去福田街吃饭。六婆婆十年如一日地在超市门口支起摊位。不得不承认,每次从学校出来到这,叶尚声就恍惚如踏入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压力没有烦恼只有生活的世界。
  叶尚声上前和婆婆比划着打招呼。六婆婆早就知道俩人在一起了,不用明说,只从叶尚声的状态她就能瞧出来。
  午休留给大家的时间还算充裕,但回到教室几乎没有座位是空的。可以看出大家都想过个好年,这些天全副身心都投在复习上。
  一班的多是尖子生,复习起来没有人员走动,偶尔需要问问题的也会自觉出去走廊。
  经过近一个学期的打磨,叶尚声算是重回了他高中时期的智力巅峰。他文科本身就好,特别是出国待了一段时间,在英语方面语感上升了许多,每次考试都是高分拿下。至于语文,说实话他以前并不爱看书,大概是受宵行云的影响吧,近十年来看过的书竟然都堆满了一个小书架,因此语文他并不担心。至于理科方面,他有个理科超好的男朋友,好说歹说也恶补了两个月有余,因而对此次考试还是蛮有信心的。
  不过说实在的,最后一门的化学还是有点难度的。但叶尚声属于那种考完后就不会再想的人。考都考了,结果怎么样再说吧。
  收卷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收完卷子宣布可以离场。走廊里人群拥挤,湿哒哒的瓷砖都是交错的泥印。抑制不了的兴奋欢呼飘荡在烟雨中。这场雨下得够久的,陆陆续续差不多一个星期。
  叶尚声穿过二楼的走廊回到一班教室。宵行云正在收拾东西,叶尚声没啥要带的,几本复习资料和寒假卷子就够了。
  憋了几天,闷沉沉的班级终于恢复了点往日的活力。好几位包括班长毛智鑫在内已经开始寻思这长达二十天的假期该如何挥霍了。凌梅踩着高跟鞋过来发放假通知单,开口便是当头一棒:“放假别光顾着玩,有空没空多瞅两眼书。”
  班里以夏昊为头不着调地起哄道:“是!老师!”
  凌梅要笑不笑地瞪他一眼:“迫不及待卷铺盖走了是吗夏昊同学?”
  大家不约而同笑起来。
  “路上注意安全,雨天路滑慢点走,别校门口没出就给我来活。值日生记得留下打扫卫生。就这样,寒假快乐吧大家,过年红包到时候群里发。”
  “呼!!谢谢梅姐!”一群人又开始起哄。
  “走吧,没大没小。东西明天回来收都行。行云去一下物理老师办公室。”
  人群悉数散去,原先闹哄哄的教学楼一下子变得冷清。叶尚声也是无聊,干脆到阳台看雨。
  天空响起一道闷雷,紫色的闪电劈开云层。
  雨变大了,斜扫进走廊内。
  还是进去吧。
  一班的课室靠着最左边的楼梯,叶尚声一条腿刚迈进后门,扫帚随之落地发出“砰”的清脆声响,给他吓了一跳。
  他收回步子到拐角的楼梯间捡起扫帚,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夏昊?”
  见到来人,夏昊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尚声?你怎么还没回家?”
  “噢,我等宵行云。”叶尚声如实道,他视线掠过夏昊的后背,看到了陈安。
  “你俩今天值日啊?”
  夏昊弯着唇,默默用肩膀挡住叶尚声的视线:“对,两个倒霉蛋。”
  “需要帮忙吗?”叶尚声热心道。
  “不用,我们搞完了。”
  “行吧,那我先进去了。”不知为什么,叶尚声觉得夏昊的表情有点怪。怎么说呢,倒不是不自然,夏昊的心情很好,但不是那种纯粹的因为放假而显露出的好。叶尚声斟酌着用词,是了,那表情更像是一种魇足。
  刚坐下没多久,夏昊他们就进来了。陈安的双颊泛着红晕,表情却显得冷冷的。
  他和叶尚声打招呼,但声音却止不住哑。
  “陈安?你发烧了?”叶尚声微微蹙着眉问。
  陈安沉默了几秒,似乎还冷冷觑了夏昊一眼:“有点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噢......噢,好吧。再见。”
  陈安怎么也不太对劲?
  叶尚声正思忖着,宵行云回来了。
  “发什么呆?”自从上周日在山林一遭后,宵行云的不安全感消散了许多,又变回了那个温温柔柔的大少爷。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啊?”叶尚声回过神看他:“没,你今晚有空吗?”
  宵行云用防尘胶缠桌子:“今天我妈从梧城回来,早上八点的高铁,今晚差不多该到了。怎么了?”
  “好吧,没事。”叶尚声又对着窗外发呆,宵行云把东西收拾好后见人这模样,倒生出些不放心来。
  “真没话对我说?”
  叶尚声托着腮慢悠悠把脑袋转回来:“没有。”
  顿了顿他又道:“宵行云,你说外面这场雨像不像黄梅雨?”
  阴雨连绵的,是有点,不过这是在岚城。
  宵行云张了张唇,还没说什么,叶尚声便起身道:“走吧。你带雨衣了吗?”
  宵行云带了,但却摇头道:“没有,那借你雨衣用一下?我载你。”
  “好。”
  不透明雨衣挡住视线,叶尚声只能看到路面在后退,偶尔瞄到某些路段的一角,便能大致猜到到哪了。
  昨晚就想问来着,但光顾着复习就忘记这茬了。爷爷奶奶今天出发去丁爷爷那了,家里没人。好巧不巧,宵行云的妈妈今晚又回来了,本来还想去宵行云家和他下两局象棋消遣消遣,毕竟刚考完试,放松放松也好。现下看来是呆不成了,宵行云也分身乏术不能去稻花村。
  还是安安分分回家和小幸运玩吧。
  不过他好像把象棋带来了。
  叶尚声翻了翻书包,果真带了。虽然不再抱希望,但他还是挑出一枚棋子拈到手里。
  到新江路了,叶尚声贴着宵行云的腰。
  江水涨高了几米,水面上翻腾着一朵又一朵小浪花。
  好吧,再抱最后几分钟。
  宵行云感知到了后座人的动作,也把速度慢了下来。
  “不舍得啊?”
  舍不得什么,又不是见不了了。
  叶尚声整张脸埋在宵行云的后背,不想应。
  他听到宵行云隐隐叹了一几口气:“声声?”
  “嗯。”叶尚声闷闷道。
  “明天我要去一趟省城,参加一个物理竞赛。”
  好了,这下真是有一段时间见不着了。
  叶尚声手上的力道收紧。良久怏怏不乐问:“去多久?”
  宵行云的呼吸放缓了许多,语气也放得轻柔:“大概十几天,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接下来,一路上除去雨声便没了别的声音。
  俩人都不再说话。
  到了。
  叶尚声下车,他想哭,所以忍着没看宵行云的眼睛。
  热恋期的人是这样的,而且自从在一起后他没和宵行云分开过太长的时间。异地恋的酸涩感在体内翻滚。
  他绕到车头,倔强地把那枚棋子偷偷放到宵行云书包的侧袋。
  “你要跟我上去吗?”宵行云脱下雨衣问。
  叶尚声摇头,越呆越不舍得,还是算了吧。
  心脏像被一根细线勒住,宵行云见不得叶尚声难过。
  他把人拽到巷子里。巷子很窄,刚好能容下俩人,只是头顶没有遮挡,雨丝就这么飘落下来。
  宵行云抬手为叶尚声虚虚遮着雨,偏头落下一个吻。
  本来就难过了,这样一亲叶尚声差点就要哭出来,掐着大腿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年前我一定回来。”
  叶尚声没看他,恹恹回道:“知道了,一切顺利。”
  宵行云为叶尚声穿好雨衣,直到后者的背影消失在风雨中,才舍得转身回去。
  ——
  家里静悄悄的,叶尚声把车子听到屋檐下,借着残余的天光摸索着灯的开关。
  他摁了几次灯都不见得亮,难道烧坏了?
  叶尚声回到房间,房间的灯也不亮,看来是停电了。
  还真是“祸不单行”啊。
  叶尚声从抽屉拿出一支蜡烛。村里停电很正常,特别是遇到下雨天。
  打火机蹦出火苗,融化了的白蜡滴到木质茶桌上。叶尚声把蜡烛粘紧。
  才坐下,他就念起了宵行云。
  谈恋爱原是这样的,才分开就会想念。
  叶尚声摇摇头,算了,找点什么事情做吧。
  可是能干什么呢?电视没法看,下雨天信号也不太好,叶尚声没有打游戏的习惯。他难得点开听歌软件,发现自己的歌单竟然一首歌都没有!
  听啥呢?叶尚声的指尖点着屏幕,好吧,那就fixyou吧。
  他从书包里拿出象棋,摆好,自己和自己对弈。红棋缺了帥,他把这枚棋子给宵行云了,可惜那人不会来。
  手机屏幕亮了弹出几条信息,是宵行云发来的。
  -吃饭了吗?
  莫名地,心情好了点。
  -没有呢,停电了,爷爷奶奶也出远门了。
  叶尚声回复道,往后半小时,对面却再没发来一条信息。
  小幸运伸了伸懒腰从楼梯角出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叶尚声的腿。
  叶尚声抱起它:“你是不是也饿啦,晚点来电了再给你做,乖。”
  老式挂钟的秒表滴答滴答地转。屋檐洒雨,许是外面风大了些,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火苗摇曳,桌面融化的白蜡越积越多,他又忆起昨晚睡前想的那首诗。本来想要通过浪漫点的方式约宵行云的。
  叶尚声低声念道: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还真是应景啊。
  屋外传来塑料摩擦的声音,进而脚步声靠近,一抹阴影穿过木门缝隙倒在地面上,随后木门敲响。
  叶尚声打了激灵,眼下困意全消,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小时候村里的婆婆们给他讲的鬼故事。
  他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朝门外喊:“谁啊?”
  屋外没有答复。心脏提到嗓子眼上,叶尚声害怕地抱紧小幸运。
  这个门如果不开,他可能会胡思乱想一晚上,高低得失眠。
  他挪动凳子起身,一只手死死把着木栓,又问了一遍:“谁啊?”
  手腕处的玉石动了动,风吹的。
  鬼怪神明啥的都是唬小孩的,他不信客观唯心主义。
  奈何还是止不住唇角发干。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在兴风作浪。
  叶尚声屏住呼吸,一鼓作气拔出木栓拉开木门。山间的风呼啸着吹来,带着雨的味道。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是谁,就被人摁着频频后退,在撞上电视桌前一只手掌护住了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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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约客》赵师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