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还存着说不清道不白的痛,这种感觉同样存在于心头。
  晚间的暮光从门口斜射进屋,叶尚声置于光与影的分界,恍惚间陷入了一场夕阳幻梦。
  .
  他一开始真的非常讨厌宵行云,如果他不曾撞破过宵行云的真面目,如果他不曾感受过被人保护的感觉。
  蓝调时刻过后的天穹,铺满了细腻的黑白钻石,如流沙般,晃一晃,就美得动人心弦。
  校外的老式居民区,是回家时必经的路段。
  叶尚声听到有小猫在哀求。叫声过于凄惨,他停车观望了会,借着巷子尽头的微光,见到有一群混混在虐猫。
  他本可以视若无睹,一走了之,因为他根本无法与一群人抗争,而且还是社会上的人。
  但终究没忍心,不忍心看到烟头就这么摁在一个可怜的小生命身上。
  他把车靠在砖头裸露的墙面,随便抄起角落的扫帚上前。
  就这样,一场混战便开始了。在校内才被打出的青痕血迹还未缓过劲,眼下又添新伤。扫帚断成了两截,叶尚声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但这次他还手了。
  棍棒重击于后背,一瞬间叶尚声觉得自己的五脏肺腑都裂开了,就差喷一口血水。他的外套被人生生扯下撕烂,衬衫印上了大大小小的脚印子。
  头发任人拽着,叶尚声发出厚重急切的喘息声,全身血液都在奔腾,但身子已发出警告。又一根木棍朝着臂膀披来,叶尚声觉得自己挨上这一下,可能就直接倒地了。
  预感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叶尚声睁开眼,看到一个人影用身子护着自己。他闻到了一股薰衣草的味道,还有未来得及完全挥散的烟草味,不知是巷子这群人,还是独属于眼前这位的。
  叶尚声觉得困,眼睛没睁开一会又合上。体力消耗过大,他太疲惫了,需要补充睡眠。
  混乱中似乎听到了警车的声音,那群人被带走了吗?
  叶尚声觉得有人扶着自己沿墙壁坐下,没过一会,酒精的冰凉撒在手背的伤口,叶尚声下意识缩了缩,迷迷糊糊又睁开眼。
  他似乎在做梦,看到了最不可能遇见的人。
  叶尚声强打起精神,声音粘稠不清:“宵行云,你怎么在这?”
  宵行云用手探了探人的额头,有些发热。他用买来的一次性毛巾帮人将脸擦干净,贴上退烧贴:“你发烧了。”
  叶尚声没吭声,巷子里的风比外面大,吹得人身子凉凉的。他又睡了会,不知过了多久才醒。他依然坐在巷子里,只是身上多了件外套。
  他想偏头,可稍微动一下全身骨头都痛得发颤,呼出的气都是热的:“我是不是快死掉了?”
  叶尚声自言自语道。他撑起身子,手掌摸到了一只鞋。
  “没死,还活着。”他听到有人对他说,态度算不上温和,甚至可以说是高冷。
  叶尚声一下子清醒大半。不是梦,这声音真的是宵行云。
  他记得宵行云坐在学校长椅的时候没穿外套啊。
  他立刻往边上挪动了一小段距离,抬头时宵行云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别说,被人这样盯着看还真不是良好的体验,尤其对面还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当然那是曾经。
  “跑什么,我又不吃了你。”宵行云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情绪,反而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叶尚声艰难地扭动脖颈瞧他,宵行云曲着五指在挠那只小狸猫的脑袋。脚边放着一个购物袋,里面有矿泉水、酒精、退烧贴和火腿肠之类的。
  宵行云从袋子里拿出第二根火腿肠撕开,一点一点喂给地上的小猫。
  “你喂太多了,它的肚子都圆了。”
  宵行云听罢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叶尚声至今还记得。
  有无奈,疑惑,甚至还有点忍俊不禁?
  叶尚声不太确定,下一秒宵行云对他说:“它怀孕了。”
  !!!
  叶尚声觉得这事新奇。其实之前在农村里见过很多猫,但后来不知为什么就越来越少,更别说现在,他在村里是一只猫也看不见。
  兴许是头一回遇到怀孕的猫,叶尚声语气不稳,他迈开步子挪过来,一只手覆上小猫的肚皮。
  这猫竟然不惧他们,还躺下来露出肚皮任叶尚声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只是肚皮的跳动有些快,叶尚声咽了咽口水:“它是不是胎......胎位不稳?”
  他不太好意思,说这话时竟然结巴了。
  宵行云也愣了愣,没想到叶尚声会说这话,嘴角极难察觉地往上勾了勾。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虚掩着唇,轻咳两声道:“所以你休息好了没?”
  “啊?”
  叶尚声不明白他的意思。
  “休息好了我们就带它去宠物医院。”
  就这样,宵行云骑着那辆堪比古董的二八大杠,载着叶尚声和他怀里的猫就近去了市里的一家宠物医院。
  视线一下子变得明亮,叶尚声这才发觉宵行云的衣服沾了土,好在不明显。他手臂上有清晰的淤血,是刚刚帮叶尚声挡那一棍子挨的。
  叶尚声抿了抿唇,他借了宠物医院的卫生间,一捧清水拂在脸上,他将手臂和脸洗干净,出去的时候宵行云已经把所有程序走完了。小猫正在接受治疗,未来一段时间它都会住在这儿,等待一位有爱心的主人来收养。
  二人走出门,叶尚声问:“单爷爷来接你回家吗?”
  宵行云的手插在兜里。天空传来呼啸声,一架飞机恰好从头顶经过,喷出的尾气凝成了一条云梯。
  他兴致不太高道:“今天不回。”
  可是明天放假不用上学,叶尚声又问:“你要先回镇子上吗?我可以载你。”
  飞机逐渐淡出视野,宵行云垂下头看向站在自行车旁的人。他的眼睛很亮,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不知道怎的就忘了拒绝:“行,谢了。”
  少年的衣摆随风摆动:“你为什么会在那条巷子?”
  宵行云也不知道,起初他是想在那里随便找间房子住一晚的。但话出口却变了:“我跟踪你去的。”
  “跟踪我?”叶尚声不可置信道。
  宵行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看到了我的真面目,我帮你一次,算扯平了。”
  言下之意是让我帮他保密吗?叶尚声想。
  保密就保密吧。
  江边的小灯又亮了起来,一盏接着一盏。桥下某一处,洋溢着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你去过那个地方吗?”叶尚声突然问。
  宵行云还在思考今晚的去向:“哪个?”
  “那。”叶尚声停下车,用手指给他看。
  桥下一片黑暗,唯独那块地方是明亮的:“没注意过。”
  “要不要去看看?”叶尚声突发其想。他其实没想过宵行云会同意。
  “好。”反正他今晚不想回家,去哪里都一样。
  二人绕了半个圈,找地方停好车子。沙子的质感松软,虽然在江边但还算干爽。
  叶尚声也没来过这,平时倒留意过,却没下来看过。今天来一趟才知道这原是个饭馆。名字挺有意思的,就叫“桥下饭馆”。
  黑色的沙滩伞排列得错落有致,桌子上,各种酒精饮料倒插于冰桶上。天气不冷,但也不至于热。
  年轻的男女聚在一起狂欢,乍一看,就像一场沙滩派对。青春,肆意,张扬,热烈。
  往里走,饭馆内就相对安静了。上了年纪的大爷们在里头有说有笑吃着饭。
  “饿不饿?”宵行云问。
  叶尚声没来过这些场所吃饭,因为费用不是他可以负担起的。刚想说不饿,肚子就不争气响了。
  ......
  气氛微妙,宵行云开口打破尴尬:“走吧,吃饭去,我请你。”
  俩人没点很多菜,就吃了店内的招牌清蒸鱼,还喝了汤。
  饭后宵行云买了两罐啤酒,二人散着步,朝着江边人流稀少处走去。
  那地方刚好有个桥墩,二人就这么倚着。
  “能喝酒吗?”
  叶尚声其实自小到大没喝过一滴酒,那天却逞起了能:“可以试试。”
  江风吹拂,叶尚声仰头猛灌一口。苦的,还冰,一不留神就呛着了。宵行云扭头看他,竟然笑出了声。
  眼眶起了薄薄的雾,叶尚声一时怔住。他才和宵行云说“不想笑可以别笑。”
  其实还有后半句,笑起来难看死了。
  但现在他庆幸自己没有说出那句话,因为这个人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好看。
  “能不能喝啊,别逞能。”
  宵行云的心情似乎变好了,叶尚声想。他用手臂抹一把唇,“还行吧。”
  才喝完一罐,头就发晕,叶尚声蹲坐在地上。桥头的灯光自上而下倾泄,像月光。月光下的人忧郁,目光涣散凝视着远方的一片江,时不时仰头闷一口,几乎一碰就碎。
  叶尚声看得出神,他用仅存的意识从书包拿出一瓶活淤血的药,放在地上后就彻底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亮,叶尚声先醒过来。
  朝阳从江的另一边升起,金灿灿的光向四周放射蔓延。
  宵行云的脸也渡上了一层光,睫毛,鼻梁,嘴唇,在光的照耀下都变得温和,就连面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只是眉心微微蹙着。
  叶尚声垂头看了眼,那件外套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高架桥上货车隆隆驶过,微妙的震频与少年躁动的心跳一拍即和。
  江水蜿蜒,晨曦的第一抹阳光原是这样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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