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叶尚声近日到哪里都躲着宵行云,说故意倒也不全是故意,他近来忙着找兼职,一放学就到处跑,溜得比猴子都快。其实他会的很多,离开岚城那阵子,和舅舅关系还不熟络,总不好意思张口拿钱,便自个儿去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
  近日找工作却也是处处碰壁,要么就是嫌他没有经验。他一个学生能有啥经验,总不能把十年后的经历给搬上来吧,某些公司或者设备可能都无从考证,没准他还会被当作疯子赶出去。要么就是只招全职,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那种,他也没这个时间。
  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一家饭店,它的名字叫桥下饭馆。顾名思义,位于桥下,是个小餐馆来着,但以江鱼鲜美而在镇上小有名气。
  尤其在夜里,好是热闹。因为在这里可以眺望到一片江河夜景。沿着栏杆蔓延的白色小灯泡有节律地闪烁,远处高楼的显示屏打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像是六色的绸缎,迷幻又浪漫。
  餐馆的老板娘是个有主意的,很会营造氛围感,特地在晚上设置了露天套餐。玫瑰,啤酒,烤鱼,别有一番风情味。
  叶尚声已经在这里工作两天了。每天晚上六点上到十点半,中间有半个小时休息。他主要是负责上菜还有收拾桌子搞卫生,工资还算可以,重点是日结,满打满算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六七十。周末偶尔会过来帮忙,能拿到的就更多。
  九点,又到了休息时间。叶尚声习惯性走到餐厅二十几米开外的桥墩下倚着。他的手刚刚被烫伤了。餐盘挡住了视线,一位送餐人员在送餐时没看到身前的小朋友撞了过去,热汤差点就洒在小朋友脸上。好在叶尚声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小朋友是老板娘的儿子,因此老板娘特地送了一包烟和一罐酒酬谢他,还赔偿了大几百的医药费。
  叶尚声没拒绝,收便收了。老板娘热情大方,见叶尚声年纪差不多,还偷偷问要不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叶尚声当时脸就红了,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也是白待,纯情得要命。就如同现在这般,隔着大片沙滩的距离,他望见醉酒的情侣在热情拥吻。
  红色吊带勾勒出火辣的身材,男方黝黑紧实的手臂搂住女方的细腰,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掐断。
  偏生叶尚声视力还好,耳尖慢慢就红透了。甚至还起了点生理反应。他迅速别过头,撕开烟盒包装。
  他烟瘾不大,即便后来上大学、毕业、工作,又或是到美国留学,抽烟的频率都不高。但此情此景下不来一根,体内的汹涌恐怕难以平复。
  这几天过得蛮充实,叶尚声每晚身心都疲惫到极点,洗漱完后倒床就睡,根本无暇胡思乱想。反倒是现下中间休息的半小时,思绪总止不住乱飘。
  叶尚声深深呼出口气,烟雾飘渺,黑暗中只有一簇火星若隐若现。他慢慢蹲下来,看向身后的江。正值旱季,雨水不多,水位下降许多。
  嗒——
  啤酒罐子发出气音,它的外壁布满了水珠,仰头喝酒的时候顺着虎口流落到手背,冰冰凉凉,缓解了烫伤的刺激。
  好在没有多严重,叶尚声当时立刻用冷水冲了,还拿九江敷了会,没有起泡,就是红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叶尚声摁灭烟头起身往回走。大概还有两波客人今天就下班了。
  叶尚声回到店内,兢兢业业干起活来。他上道也快,一下就来了手感,因此干活干得干脆利落。
  临近十点,客人没那么多,叶尚声在后厨帮忙打杂。前台的女生突然拿着单子在外面大喊道:“十号桌的鱼怎么还没上?”
  是另一个人负责的,但那人有事走开了。
  叶尚声洗洗手道:“来了!”
  走出门口的刹那,他愣了下,步子仿佛被粘住,迈不开了。
  整个饭馆内现在只有一桌客人,三人都打扮得精致,贵气感都要溢出来。其中一人的座位背对着他,手腕清瘦带着一只古董银质手表,后背挺拔,吃饭的姿势斯文优雅。
  叶尚声看了前台一眼,前台的女生正忙着算账,没注意到他的窘迫。反而是单语堂先注意到了他,和他打招呼:“欸声声,你在这呀?”
  躲是躲不掉了,叶尚声只好装得自然点走过去。
  单爷爷旁边坐了位女人,穿着黑色高领长衫,领子外套了一条珍珠项链。袖子撸至胳膊露出修长小臂。
  她扎着低丸子头,眼角有淡淡的细纹,不苟言笑的模样倒与宵行云有几分相似。
  叶尚声心跳快了些,细微的紧张感攀岩而上,他佯装乖巧道:“单爷爷晚好。”
  这个上菜的位置刚好挨着宵行云,他能感受到后者抬眼看了眼他的手背。
  “在做兼职啊?”单爷爷笑容和蔼道,叶尚声也笑着点头。
  他往后退了几步,那个女人不声不响迅速打量他一眼,目光从冰冷换作礼貌,焰红的唇轻微抿了下,扭头对单语堂说:“爸,这位年轻人是哪位?”
  “噢,小宵的同学。”
  原是宵行云的妈妈。叶尚声礼貌喊了声阿姨好。
  女人颔首回应,视线扫过宵行云,“让同学留下一起吃顿饭吧。”
  叶尚声开口要拒绝,但一个冷淡声音先他一步:“不用了,他还有事要忙。”
  场面一度死寂,叶尚声接腔道:“谢谢阿姨,你们吃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他转身离去,在进入后厨的时候他听到那个女人问:“很熟的同学吗?”
  叶尚声不知宵行云在做什么,只听到他几乎脱口而出道:“不熟。”
  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叶尚声扶帘的动作顿了半秒,而后头也不回进去了。
  还有最后几分钟下班,店里客人都离去了,叶尚声收拾好桌子在饭馆前的几处台阶坐下,破天荒地点了第二支烟,开了第二瓶酒。
  今夜的烟瘾酒瘾为何这样大?
  视线被烟雾模糊,朦胧余光中他瞧见有人的脚步停在他身侧。叶尚声下意识仰头,看到了熟悉的下颔线和微微滚动的清瘦喉结。
  但他不想和来人说话,俩人就这样干待了会,等到十点半,叶尚声起身时那人他圈住他的手腕,没让他走。
  而后有什么东西抹过手背,湿滑清凉。叶尚声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回头正视那人。
  他站在台阶上,比宵行云稍微高一点,但也就一点,二人几乎平视。
  叶尚声抽回手,唯有宵行云的手掌还悬在半空中:“宵行云,你找我有事吗?”
  宵行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视线紧随着叶尚声烫红的手背。然后他把药膏装好重新放回袋子内递给叶尚声:“烫伤药,回家记得涂。”
  叶尚声道了谢,但没接:“有心了。”
  他从兜里掏出三百,是老板娘给他的医药费。不过他知道宵行云不会接,直接就放到了袋子里:“可能不是很够,但谢谢你两个多月来给我带早餐,以后不用带了。”
  他说完一步迈上了两级台阶。
  “吃饭时说的话,都是说给我妈听的,你别放心上。”宵行云解释道。
  叶尚声步子停下,心说自己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放心上。他背对着宵行云挥了挥手:“回去吧。我没事......谢谢你。”
  走到饭馆门口前,方才差点被烫伤的小朋友正在等叶尚声。叶尚声现在在小朋友心里和大英雄的形象没差了。
  “叶哥哥,那个人是谁啊?”
  叶尚声卸下周身的刺,还挺可笑的,到头来他竟然要从一个小孩这寻求一份平静。他蹲下来揉了揉孩子的头发,抿着浅浅的笑:“他啊,是一位很好的哥哥。”
  小孩瞪着大眼睛,天真无邪道:“可是你看起来不是很想和他玩?”
  叶尚声牵起男孩的手往回走:“因为叶哥哥不好啊。”
  “不是,叶哥哥是世上最好最厉害的哥哥!”小朋友立刻反驳道。
  叶尚声宠溺地掐他的脸:“好。”
  次日周末上班,老板娘把宵行云提的那个袋子原封不动交了给他:“门口捡到的,纸条上署的是你的名。”
  里面还放着三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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