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不是,”叶尚声径自笑出了声,是苦笑,但表现得并不明显。他在脑海里歇斯底里,然后装作无事发生般默默把所有记忆封存好:“我妈妈就是梧城人。”
  “那你去过吗?”
  先前没去过,因为我一出生就没了妈。不过后来去了。叶尚声在心里道,开口却说:“应该去过吧。”
  “去了多久?”宵行云对这个问题异常执着,他像在寻找一个答案。
  三年?四年?还是五年?叶尚声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
  “谁知道呢?那么久远的事情。”他蜷缩着手,神色复杂盯着院里的黄皮树。十月就要到了,黄皮开始掉落。
  “明天不用来载我了,我好得快。”他说着起身蹦了两下,似在证明自己。宵行云也从地上起来,拍拍裤子上沾染的尘。
  叶尚声歪头看他,问出近几日心头的疑惑:“宵行云,你不是有洁癖吗?干嘛坐地上?”
  还来我家吃饭,在逼仄老旧的厨房做菜,陪我去人烟密集的街市......
  为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我有洁癖?”宵行云拧过身子,直视人的眼睛。
  昏暗的灯光落在俩人之间,暖黄色调定格,蟋蟀在草丛里唱着夜曲,木柴星子噼里啪啦响。
  因为你第一次见面没有握我的手,因为春节期间我清楚在你眼中看到过纠结,看到你下意识躲开我,因为第一次去你的房间,上面摆了好几瓶消毒酒精......
  话到嘴边硬是拐了个弯,叶尚声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我胡乱猜的,头一次见随身携带湿纸巾的男生。”
  他弯着眼道,表情很乖。
  这个说法也够撇的。
  但宵行云接受了:“我的洁癖吗?因人而异。”
  夜里十一点,叶尚声独自坐在石阶上发愣。脖子根漫上一层殷红。
  因人而异,是什么意思?那人曾真真切切拒他于千里之外。
  ——
  次日叶尚声顶着个黑眼圈起床。
  今天是第一天到新班级上课,他很激动。位置是老师随意调的,座位表就在讲台上。
  宵行云和另一个班的同学坐在一起,那个同学的名字叫夏昊。
  是个开朗人,就是有些闹腾。
  叶尚声和以前三班的同学人坐,那个人叫陈安。
  和夏昊相反,陈安很安静,话少,也鲜少露出一本正经学习外的其他表情。
  虽然叶尚声和这个人没有过交往,但留下的印象还挺深的。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凌梅推门走进新教室,放下手里的资料道:“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兼新班主任,凌梅。”
  其实叶尚声和凌梅老师不见得多熟,准确来说他以前和谁都不熟。但不可否认,现下这份亲切感,在陌生的班级,陌生的环境,给了他莫大的慰籍。
  课堂氛围极好,一节课过得飞快,末了老师出教室前道:“位置不合适的自己协商微调,顺带把讲台上的座位表也改了。”
  于是班里的同学开始调座位,有专挑和自己过往班级的同学坐一起的,也有因为近视想把座位往上调的。
  谢谢,麻烦让一下等礼貌性话语此起彼伏。
  这个班级挺好的,新班级的每个人都很好。起码大家各忙各的,谁都没空搭理不认识的人。
  但这样已经很好了,好得不得了。叶尚声从未想过,他还会在中学阶段,度过一段正常的求学生活。
  他觉得酸酸的,又甜甜的。而后薰衣草的味道飘来,叶尚声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不用回头,也不用他找,那个人自己过来了。他们还是同桌。
  他在新班级适应得不错,进步飞快,与同学们的关系也逐渐熟络。
  恰逢国庆放假前夕,一班同学商量着今天放学出去玩。
  班长毛智鑫负责收集大家意见。这班人,典型学来疯,玩得也疯。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附近的一家海底捞,吃饱喝足又去了ktv。
  怕大家玩不开,毛智鑫“首当其冲”,点了首奢香夫人助兴。
  前半段他不会唱,跟着音乐口齿不清地糊弄过去。十个调九个都是错的,惹得台下狂笑。
  轮到高潮,大家都燃了起来。刹那间,“乌蒙山连着山外山”响彻云霄。一班人笑着闹着快活着,释放着压力,宣告着激情。
  他们是少年,打不到的少年,最鲜活的少年。
  去他妈的压力,去他妈的考试,老子一定能赢。
  明明是极热闹的场景,很多人却哭了。叶尚声也哭了。
  现在说一生有些早,但他还是想说。
  他的一生经由了许多,感谢遇见你们,在这期期艾艾的人世间。
  疯完了又开始玩摇骰子,黑色塑料骰盅摩擦着桌面,五颗又五颗骰子哗啦啦响。
  前有毛智鑫信誓旦旦地喊十个六,后有夏昊拼了老命加两个。
  包厢很吵,叶尚声刚好站在夏昊旁边。那人身后是陈安。
  叶尚声没想到陈安会来参加这些活动,就像他没想到自己会来一样。
  陈安瞄了眼夏昊的点数,压低声音说:“这么拼啊。”
  就这么一句,叶尚声当场开了夏昊。夏同学喜提一杯饮料酒。宵行云不会玩,在旁边守着叶尚声。叶尚声也不会,跟舅舅学过点,但没学精,因此喝了不少。
  宵行云看不过去了,把人拉下台。酒气上头,叶尚声脑袋晕。
  他酒量不差,奈何一杯一杯地灌,还是没招架住。
  俩人不住市里,回去学校还要回镇上,要废些时间。宵行云和毛智鑫打过招呼准备领人走。
  “欸,行云,你和尚声是不是要去参加学校象棋比赛来着?”
  宵行云把叶尚声从沙发上捞起来。下台阶的时候灯光太暗,叶尚声踩空全扑在宵行云身上。
  宵行云把人抱紧,回答道:“嗯,过两天就是了。”
  毛智鑫随即拿起一个麦克风:“大家都停一停!”
  话落,包厢内除了音乐声再无其他杂音:“我们班的宵同学和叶同学过两天去参加象棋比赛!祝他们过关斩将!顺利晋级!”
  “好!”
  “加油!”
  此起彼伏的祝贺,二人收下了。厚重的金属大门拉开,宵行云揽着叶尚声的肩膀往外走。
  刚走出一段,叶尚声眯着眼看宵行云。
  他醉得厉害,一下子竟分不清过往还是现在。
  “嗯?”他发出咕哝声,趁势双手捧着宵行云的脸:“宵行云,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不知所起。
  醉意上来,叶尚声的脸和脖子都热红了,他稀里糊涂道:“你能背我不,我喝酒了,走不稳。”
  这是醉了还是没醉。宵行云深吸口气,却还是蹲了下来。马路上车辆呼啸而过,街边的宵夜档也陆续摆了起来。
  叶尚声伏在宵行云的背上,胸膛暖烘烘的。冰凉的唇瓣摩挲着肩颈,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没来由道:“我要忘了你......”
  宵行云呼吸蓦地一滞,偏头抵住叶尚声的脑袋:“为什么忘了我?”
  “嗯......”叶尚声醉得有些困,思绪混乱得不成样子,跑到了十年后:“因为......因为你太好了......我要忘了你,好好生活......”
  才说完,沉稳的呼吸声就撒在了耳廓。宵行云背着人一步一步往前走,良久他忽然道:“叶尚声,你过得好吗?”
  背上的人不知有没有听见,脑袋动了一下,换个方向继续枕着。
  真希望这条路长一点,足够人走到地老天荒。
  到学校,宵行云推出自行车,怕后座的人掉下来,哄小孩似地说了:“坐好了,别摔了。”
  叶尚声双手环在宵行云的腰上下点头,毛茸茸的头发蹭得人痒痒的:“我会坐好的,摔了你就不管我了......”
  心脏仿佛被一根细线勒住,宵行云踩踏板的动作一停,没吱声,往前骑去了。
  到镇子上,宵行云本打算直接载叶尚声回稻花村,但叶尚声半路醒来说想上厕所。宵行云只好把人带家里去。
  单语堂和秋嫂都睡了,宵行云把人带去房间,“你自己可以吗?”
  说出这话宵行云又觉得挺荒谬的,难不成这事他还能帮叶尚声不成。
  叶尚声颔首,示意自己可以。他走进卫生间,站在马桶前,掀开马桶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看来没问题。
  宵行云刚想把门带上,就听到那人说:“我拉链怎么找不到了?”
  ......
  像憋急了,叶尚声越说越委屈,越说越着急。宵行云感觉他快哭了但又实在不好意思进去,只能透过微掩的门朝里道:“你穿的是校裤,没有拉链。”
  卫生间沉默半晌,噢了一声,解开裤绳。
  直到听到水声,宵行云才松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有些变态。
  叶尚声洗了手出来,眼前的景物熟悉又陌生。他懵懵道:“这是哪啊?”
  宵行云把人带到椅子坐下,准备去泡蜂蜜水:“我房间。”
  叶尚声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宵行云吓了一跳。
  宵行云正色他,想看他准备做什么。
  叶尚声环视一周后,指着书桌上的酒精消毒液道:“你还没给我消毒。”
  “为什么突然要消毒?”宵行云问他,顺着他的意。
  叶尚声睡眼惺忪,一字一句慢吞吞道:“你不是有洁癖吗?”
  宵行云欲言又止,双手搭在人肩上把人摁在椅子上坐好:“叶尚声,我说过了,对你我没有洁癖,我也不介意,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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