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尚声无头苍蝇似地跑进房间,没注意,小腿撞到了木椅子腿儿上。
  “嘶!”
  宵行云神色一慌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将人扶起:“没事吧。”
  叶尚声倒想说没事,但是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可能有事。”
  宵行云把人扶在床沿坐着,慢慢把裤腿卷起来。温热的指腹掠过皮肤,酥酥麻麻,叶尚声起了鸡皮疙瘩。
  小腿很快就肿起来,淤青一大块。宵行云眉头蹙起。他不笑的时候好像有点凶。
  叶尚声居高临下盯着宵行云的长睫,他的睫毛往上翘的幅度不大,每扇动一下就如同一片羽毛落在心田。好吧,还是笑起来好看。
  叶尚声看得入神,差点上手去抚宵行云的眉心。
  “药油在哪?”
  叶尚声心不在焉道:“最下面的抽屉。”
  宵行云伸长手拉开,里面赫然是一堆跌打损伤的药,还有各种止血消毒的。他的手明显顿了顿,而后从林立的药物中抽出一瓶。
  默不出声,眉心却蹙得更紧。金灿灿的药油发出刺鼻的味道,宵行云倒一点在掌心,搓匀搓热。
  他的手指很长,能够包住叶尚声的脚腕。另一只手,力道慢慢加重:“疼不疼?”
  还好,跟被一群人打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叶尚声如实道:“缓过来就不疼了。”
  宵行云:......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俩人在房间呆了一会,宵行云出去帮爷爷奶奶做饭。叶尚声仰躺在床上,突然有种做团宠的感觉。不过他怎么觉得宵行云的洁癖没那么严重了?
  这玩意还能改良的吗原来?
  等饭菜做好,宵行云扶着一瘸一拐的叶尚声出来。
  “瓜娃子,这么不小心嘞。”
  叶尚声笑笑应付过去。
  他吃了一口芹菜,“味道不一样的阿奶?”
  “那是小宵做的。”
  就一口一个小宵了?
  “噢。”叶尚声淡淡道,这人原来会做菜。
  还挺好的吃的。
  宵行云瞄他一眼,继续吃饭。
  分别时叶尚声一蹦一跳出来送他,宵行云虚扶着。
  “你不喜欢吃芹菜吗?”
  “啊?喜欢啊,怎么这么问?”
  宵行云垂下头,眸色暗淡三分,脸上就差直接标明:噢,原来是我做的不好吃。
  叶尚声瞬间明白他想的,急着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很好吃,你做得很好吃,我也很喜欢,我只是......只是......”
  太激动没站稳,叶尚声往身旁失衡跌落,宵行云及时把人抱住。
  叶尚声缓缓仰起头,视线刚好落在宵行云的下巴,就着这个姿势他余光瞥到那人的喉结轻轻滚动一遭,接着声音暖苏道:“只是什么?”
  很轻很痒,全部灌进叶尚声耳里,又不是过于亲密的举动,亦不是浪漫情话,可他就是觉得肾上激素在飙升,冲击着他的血管,脸烫烫的。
  “我......我没想到你会做饭......”
  宵行云忍不住笑出声,非常短促,但还是被怀里的人捕捉到了:“你笑什么?”
  “没。”
  笑你可爱。
  “宵行云,你发现自己有一个特别招人打的特点没有?”
  宵行云把人扶正,借手臂让他搀扶着:“你说。”
  “喜欢吊人胃口。”
  说完就生气地一瘸一蹦朝家门口去。头一次见这人炸毛,宵行云盯着那倔强的背影,眼里的笑变得更柔,像跌进了棉花田里:“明天我来接你上学。”
  话落便推着车往塘滩走去。
  察觉身后人走了,叶尚声又挨着墙面调了个头。他视力常年5.2。
  宵行云走出巷子后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表情不见得多开心,许是察觉到目光,他转身看到了叶尚声。挥挥手,示意人回去。
  家还是原来的家,但身体却豁出个口,空落落的。宵行云不过才来三个多小时,他就产生了戒断反应。
  双手枕在后脑勺,望着悬挂的蚊帐。
  窗户笃笃响,叶尚声斜眼睨着。天色已黑,有只飞蛾在拼命撞击玻璃。
  疯了。
  但宵行云为何拜爷爷为师?叶尚声又不懂了。
  他是奔着宵行云去的。那宵行云呢?总不能真像今下午开玩笑说的,冲着他来的吧?
  他宁愿相信沙漠会下雪。
  ——
  清晨叶尚声的腿好许多,起码能走。他想着发信息让宵行云不要来,银铃声在身后响起。
  “来那么早?”
  宵行云的目光落在他握着车把的手上:“说好了送你。”
  叶尚声怂归怂,制造感情升温的机会他是一个不放过。
  “好嘞。”他乖乖松手坐上宵行云的后座,手搭在宵行云的腰上。小小挣扎一番,但总体比第一次顺手得多。
  “宵行云,你微信号多少?每次发短信好像不太方便。”
  “回去写给你。”
  路过早餐铺子,宵行云买了豆浆油条递给后座的人吃。
  自从和宵行云一起上下学后,叶尚声每顿早餐都没落下过。
  “你别老给我花钱啊,”纵然只是早餐,日积月累也是不小的一笔账。
  “我没法还了。”
  “没让你还钱。”宵行云重新起步,“但如果你想还的话,可以先欠我一个人情。”
  这算哪门子的还。叶尚声纳闷,他搞不清宵行云的想法。反正也经常搞不清,就懒得犟道:“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到学校,同学们都有些躁动。
  第一节是凌梅的课,她提前五分钟就来了,宣布开学模拟考的成绩。
  毫无疑问,宵行云排在第一,叶尚声也在前排。其实他考试的时候不见得会多少,但下笔的时候却像触发了某种开关,学过的知识从记忆深处释放。那是年少的自己在帮他。加之自己查漏补缺了一段时间,因此进步了不少。
  念完成绩,凌梅继续宣布下则通知:“学校领导要求按成绩分班。成绩就用这次模拟考的。我们一共十一个班,按年级排名顺序前35名组成一班以此类推。今天放学前要搞定,提前通知大家。”
  成绩条陆续发下来,叶尚声盯着手里的长条,最后一栏年级排名上清晰写道:34。
  “咱们班还是不错的,一班的有五名,宵行云,陈安,徐莹,赵暖暖,叶尚声。”
  叶尚声激动得抓住宵行云的手臂:“分班了!”
  竟然会分班?印象里好像从没发生过这档子事。
  他说得激动,宵行云看见他眼里亮起的鲜活劲。他明白这对叶尚声来说意味着什么:“恭喜你。”
  叶尚声大气不敢出,望着那张成绩单,如同得了一块稀世珍宝,微微发颤的五指越收越紧。
  一大堆的书,晚上搬的时候却不觉累。直到放学坐上自行车后座,才觉疲惫,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整日兴奋消耗了他太多的能量,又搬了几轮书,现在风一吹,铃儿一响泛起了困。
  宵行云后背被人紧紧贴着,温热均匀的气息透过校服喷洒在后背。他放慢车速,怕人摔了,也怕惊醒了人。
  半路,叶尚声陡然全身一激灵。
  “宵行云。”他语气骤地严肃。
  “嗯?醒了?”
  “宵行云,附近有没有寺庙?”声音不太稳,在发颤。不知是不是夜间风冷的缘故。
  车子渐渐停下,宵行云斜着身子往后瞧后座的人。
  他一边头发压得稍扁,另一边的头发卷卷的,毛茸茸的,让人想摸一把。应该是没睡醒的缘故,还懵着。
  宵行云对市里也不熟,拿出手机搜:“第二商业街有一个,要去吗?”
  叶尚声反应慢半拍点头。
  “那抱紧。”宵行云嗓音沉沉的。
  “噢。”叶尚声把头重新埋下去,到了喊我。
  距离有些远,需要坐八|九站的公交。宵行云就近找了一家门店放车,叶尚声帮忙锁车。
  公交站站着各色行人,闪烁着红色车灯的902路公交缓缓拉开车门。橘红色的晚霞铺满天际,宵行云拍了拍眯睡的人,“起来了,车到了。”
  位置都被占满了,前前后后的人群都在往中央推挤。宵行云一只手握着拉环,另一只撑着塑料扶椅,给叶尚声撑起一片落脚的地方。
  奈何如此二人还是被推搡着揉在了一处。
  大概还有几分钟,俩人才得以坐下。后排的位置晃动比较明显,叶尚声也不管,任凭脑袋一下一下咚咚地撞着窗户。
  “还困不困?困再睡会。”
  叶尚声正对着空气发愣。正值晚高峰,车况不太好。窗外红白车灯交错成网,像一场盛大的灯会。
  半晌,叶尚声摇头:“不睡了。”
  车上放着房产广告,有些无聊。宵行云从书包拿出有线耳机,耳机里放着歌,是袁娅维的《旅行中忘记》。
  耳朵里音律婉转,叶尚声把脑袋转回来,似乎在思忖着二者的匹配度:“你喜欢听温柔的歌?”
  “还好,平时不怎么听。”
  “噢,这样啊。”正当叶尚声想把脑袋重新转回去继续磕窗的时候,宵行云问:“你喜欢哪种类型的歌?”
  嗯——
  这个问题可把叶尚声难住了。以前自己是没有听歌这个闲情雅致,后来为了学业和舅舅的公司到处奔波也没时间。一直到了美国才空点,听得稍微多了。但具体哪种类型听得多,他还真一下子没想出来。
  “轻快点的?也许。不过很多都是英文歌。”
  回答完这个问题,车子刚好到站。
  相对第一商业街的都市繁华,第二商业街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更多的是小吃摊子集聚。沿着反方向走是公交站,再往前,又进入一片旧城区。
  路旁有许多卖花的,红白紫一片,还有卖香火的,因为再往前就是寺庙。
  二人在公交站下车,叶尚声用自己刚发的伙食费买了一束紫色的小雏菊。
  一路上有祈祷的,有算命的,香火气隔着远远就能闻到。
  “你要去吗?”叶尚声问,寺庙里摩肩接踵,他怕宵行云不适应:“要不在这等我?”
  宵行云也在挑花,闻言道:“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去。”
  志愿者在门口引路,叶尚声跟随着人流在等待。
  上香的人双手合十向佛祖祷告着自己的困苦,以求佛祖保佑,病痛灾难褪去,前程事业似锦。
  轮到叶尚声,他说:“愿佛祖保佑,爷爷奶奶身体健康。如果非要发生些什么,请全撒在我身上吧。”
  起身到宵行云,叶尚声趁着空闲去买了三串手链,桃木红绳平安扣。
  卖手链的老板是个讲究人,遇到有缘的,宁可送你也不要钱。遇到对不上眼的,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卖。
  出门后叶尚声让宵行云伸手。
  他把绳子调松,小心翼翼套进去,再收紧。想起二人重逢时遭遇的那场车祸,思来想去他还是给宵行云买了条。
  宵行云虽然清瘦,但小臂结实:“怎么给我买?”
  叶尚声端量着,红绳衬得那只手更好看了,颇为满意。
  “希望你每天都真心地觉得快乐,希望你每一个笑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妖魔鬼怪全都不能靠近你,你要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不过那个老板挑得很奇怪,给宵行云这条怎么只有半边平安扣?看起来倒更像碎碎平安。
  宵行云眸底情绪不明:“手给我。”
  ?
  叶尚声把手抬起,那人动作轻柔给他带了条大差不差的进去。他也买了。
  叶尚声眼尖发现,他和宵行云的项链刚好可以拼成一个完整的扣!他万般诧异盯着宵行云。
  “那我祝你一生无忧无虑,无病无灾,身边出现的都是好人。”
  能够守住你灵魂最深处的那抹天真。
  “祝你幸运,顺遂。”
  商业街上,香味渐浓。炒田螺,炒河粉,诱得人流口水。隔壁烧烤摊子滋啦响,孜然味更是扑鼻。
  来都来了,二人往反方向走,打算随便逛逛。花钱的事叶尚声想都不再想,就感受一份烟火气好了。
  到某处转角,叶尚声隐约听到热闹的鼓点声。音乐狂野迷醉,听风格大抵是一支民族乐队。
  “想看吗?”宵行云稍稍弓腰问。
  叶尚声回头看宵行云,满怀期待地点头。
  于是,他就这样被宵行云握着手腕,拐过街角,穿过人山人海到了舞台前。
  乐队共三个人。主唱皮肤黝黑,头上是粗布毛巾,分不清是装扮还是民族服饰如此。右手拨动着电吉他,食指和无名指带着素戒,在蓝红灯光下泛着荧光。
  鼓手用脚打着节拍,看表情,早已投入到这场民族音乐的狂欢当中。
  吉他手相对文质彬彬,椭圆的眼镜又增添了一丝喜剧感。
  所有人都跟着音乐有节奏地左右跳动,双臂举在胸前,好是欢乐。
  大概是一首关于家乡的歌,叶尚声不自觉地代入了稻花村,虽然二者毫无关联。
  回到家快十点了,经上次偷偷拜师晚归一事,叶尚声长记性了,主动给爷爷奶奶报备行程。
  草丛里萤火虫聚在一起,远远看就像是一片秘境。听说由于生物节律和环境因素,萤火虫是可以实现同步闪烁的。
  乍一瞅,还真是那么回事。
  “宵行云,你老家在哪?”
  没得到回答,叶尚声往前走两步到宵行云跟前。
  宵行云正仰着头,星星栖进他深邃的双眸,叶尚声仿佛在那里看见了银河。
  他不再抿着唇上演恰到好处的微笑。他笑得惬意,指着天空明亮的七颗星星:“看,是北斗七星,还有那边,是夏季大三角!”
  宵行云脑海中出现了一句话,他把这句话念出声来:“如果世界不再温柔了,你可以把星星揣进兜里面,然后送给全世界。”
  出自北岛。
  叶尚声没想到的是,后来这个人送了他一屋子的星星。连他的微信备注名都是小星星。
  他突发奇想:“宵行云,你要不要吃烤地瓜?”
  宵行云正视他,“吃两条可以吗?”
  二人都还没吃晚饭,叶尚声冁然而笑:“当然可以啊!”
  就这样,如十年前一般,他们又一次坐在霞蔚云蒸的天穹之下,聊着稀松平常的话题。
  “对了,你刚刚是不是问我话来着?”
  叶尚声吃得饱饱的,双手撑在身后:舒坦。
  “噢,是。你老家在哪?”
  宵行云扭头看着他的眼睛:“在梧城。”
  叶尚声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全身仿若被闪电鞭笞,时空的裂缝再次开启。
  .
  听说县城这边通火车了,在郊区一带,深黑色铁轨无限延伸,直至消失在绿色的天际线。
  叶尚声没想到,他能有幸成为第一批旅客。
  他的手撑着地坐在草台上,草尖如麦芒,刺人。
  “我要走了。”他哑着嗓子说,似乎累得不成样子。
  风从远处袭来,少年的碎发掠向侧方,连带着衣衫鼓起。
  “去哪?”宵行云说话时气息在抖,身子也在抖。
  火车的鸣笛从远方传来,裹挟着叶尚声的声音奔向天穹。
  “梧城。”
  一瞬间只觉耳鸣,铁轨轰响,风声不休。
  宵行云没听清,他更愿意将其当作一场幻梦,醒来一切就好了。
  他想问点什么,嘴唇微张之际叶尚声俨然已起身,笑容明朗对他说:“抱一个吧。”
  “很高兴认识你。”
  就这样,两副身躯短促相碰又迅速分离。
  彼此都回过神时,一个茫然若失,一个已在路上。
  --------------------
  抱歉来晚了,因文章设定问题,本文归属到幻想现纯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