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一窝蜂就将体育老师围住,他也不说自己是什么水平,只问谁想要玩。
  叶尚声本来站在角落看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就被人推了上来。
  可能谁想看他笑话吧,叶尚声推却道:“老师,我不太会玩。”
  体育老师高旭也不介意:“多下两局就会了,来我让你两个。”
  说完把自己的一车一炮撤了下去。
  叶尚声低下头深吸口气,抬头恰好撞见老师身后的宵行云。他正倚臂瞧着自己。
  压力莫名其妙就上来了。
  叶尚声这次拿的是黑棋。
  红炮居中,黑马八进七位。
  红马二进三,黑马也二进三。
  对面出红车,叶尚声也跟着出红车守自家的炮。
  他下得慢,但每步都小心翼翼。从攻到守,又从守到攻。
  最后竟和高旭打了个平局。
  原以为是菜鸟,没想到都可以入门了。难得在学校遇到种子,可把高旭乐坏了,忙迭回去找报名表。宵行云顺势被高旭拉下来,坐在椅子上和叶尚声四目相对。
  “来一局?”叶尚声两指掐着一个棋子,在跟前晃了晃。
  “好啊。”宵行云坐正,脊背挺得板直。
  叶尚声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他总觉得宵行云穿校服要比便装更有少年感。
  二人都没说话,在棋盘上暗度陈仓。
  叶尚声开局飞象,宵行云跳中炮。两边同时出马。
  棋局风起云涌,宵行云进车一将,叶尚声的帥只得往上一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车被打掉。
  一个杀招已定,一个投子认负。
  宵行云笑着看他,叶尚声也笑着回应:“什么时候学会了象棋?”
  “暑假。你呢?”
  “也是暑假。”
  宵行云和他玩一局就清楚,他刚刚和体育老师下的时候隐藏了实力:“对我那么狠啊?步步杀气四起。”
  叶尚声举双手投降:“还不是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高旭拿着报名表回来,看清棋盘定数,“同学你也不错啊!要不要报名?市里的难度没有多大,很容易就能得奖。”
  宵行云的目光从高旭手上转移到叶尚声的脸上:“你去不去?”
  闻言高旭也倐地别过脸望着叶尚声,连带着还有周围零星几个同学。
  去了也没什么不好,当一次历练。而且体育老师那个期待的眼神......
  叶尚声妥协道:“那去吧,比赛时间在什么时候?”
  高旭把报名表递给二人:“校赛在国庆后,市赛在十一月十一号。”
  二人起身把位置让给其他同学玩。
  忽而一道女声传来,又甜又娇:“行云,你下象棋好厉害!能教我吗?”
  宵行云和叶尚声并肩走着,干脆利落拒绝道:“不好意思,不方便。”
  这声音有点耳熟,叶尚声往后偏偏身子,瞳孔瞬间放大。
  她是——宵行云当年喜欢的女生?
  叶尚声的思绪坠入深渊。
  .
  詹以旋,二班班花。2016年7月她在自己的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是和宵行云背影的合照。
  俩人家世又相当,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外头都这样说,叶尚声亦如此认为,而且人家是女生。
  他仍然记得那天自己狼狈的模样,他是小人,偷听别人表白的卑鄙小人。
  叶尚声走到一根石柱前,隐约听见前方传来女生甜美的话音。叶尚声无意间瞄了一眼,蓦地就走不动路了。宵行云的身影映入眸中。
  心脏不安地跳动,他起了歹心,没有选择立刻离开。
  距离隔得稍远,叶尚声听到女孩说:“行云,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叶尚声视线死死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他看见宵行云半含着笑意接过了粉色的信封,是一封情书。
  周围路过几位路人,他看见宵行云躬身抱住了女生。
  下午四五点,夕阳还是灼人的。大理石反射的光线灼伤了他的眼睛。他怔怔地站在石柱后面,怔怔地流泪。袭来的风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失了魂,回家路上差点被车撞了。
  回到家也不吃饭,径直走进房间。
  破旧的台灯忽明忽暗,他疯了似的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封信,用干净的单行纸包了一层又一层。
  信上写道,他第一次暗恋一个人。
  他说,原来暗恋一个人,是会忍不住偷偷瞧他的。
  他说,原来暗恋一个人,是会止不住想靠近却又害怕得心头直跳的。
  他好喜欢那个人,喜欢到连自己都诧异。
  梦里他看见自己在表白。
  但人们说梦境是相反的,他很难过。
  ......
  这封信很长,叶尚声提笔写下最后一行字:我很爱你,宵行云。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把信用铁罐子装好,拿出铁揪在黄皮树下挖了一个坑,连同宵行云给他的所有东西都埋进了土里。
  天空灰暗,雨滴一滴一滴砸落。生涩的黄皮果子摔落在地。
  又是一年黄皮雨。
  只是经年往后落花消残,情谊晦暗,终不见天日。
  “尚声?”像隔了一层水,宵行云的声音一点一点灌入耳膜。
  叶尚声猛然回神。
  “你怎么了?”
  “没。”他回过身子,脸上牵强扯出笑意:“想起些旧事,我们现在去哪?”
  体育老师提前下课了,又是最后一节课,俩人顺道去西南校区门口吃饭。
  但从那后叶尚声今儿一天的状态都不太好。
  午休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二人。宵行云和他讲数学题。
  “听懂了吗?”
  “嗯?”叶尚声强制拉回心神:“没。”
  “我讲慢点。”
  “这次懂了吗?”
  叶尚声呼出一口气,“没有,我缓一缓,待会再讲。”
  说完就趴在桌子上。
  宵行云贴心地把窗帘放下,却不小心碰到了叶尚声的头发。
  叶尚声抬起头,睡眼朦胧地看他,突然道:“宵行云,我们去看电影吧。”
  宵行云愣了愣,“去哪看?”
  “我们村。”
  回到村子叶尚声直奔老村长家。
  村里有个剧院,在九零年代时总是水泄不通。晚上大伙喜欢聚在那儿一齐看电影,天气冷的话大家还会抱着棉被来。
  叶尚声让宵行云在巷子路口等他,没一会叶尚声拿着一袋花生和俩杯水来了。
  木质大门吱呀打开,剧院里伸手不见五指。叶尚声摸索着墙壁。
  嗒——
  头顶的灯光依次亮堂起来,整个剧院瞬间明了。
  剧院每周都会有人收拾,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
  电影开始,灯光瞬间熄灭。
  银色幕帘缓缓展开,二人坐在最中间的木椅上。
  金色图标映入眼帘,电影的开始,两位主角寻着一束光走上戏台。
  电影采用部分倒叙,黑白色调厚重压抑。
  叶尚声看得认真,这是他第二次看这部电影,仍然觉得经典。
  如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哭。他不认为自己是感性的人,但十年后,一切仿若都有迹可循。
  一句“不疯魔不成活”,叶尚声瞬间落泪,十年漫漫长夜,现在回想起竟也是这般不容易。
  一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直戳叶尚声的心窝。
  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就这么简单。
  电影结束,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空旷的剧院似乎重播着电影的回声,叶尚声终于开口:“宵行云,你有悔吗?”
  身旁是漫长的沉默,灯光慢慢变亮:“不算吧。但如果有重来的机会......”
  他顿了顿,“希望我可以疯点。你呢?”
  剧院彻底变亮,叶尚声拍拍膝盖起身:“我吗?多了去了。”
  夜里叶尚声又梦到许多过往,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悔。
  .
  临放假的最后一天,三点就放学。宵行云邀请叶尚声去家里吃饭,因为那天是单语堂生日。此时离叶尚声撞见詹以旋向宵行云表白才过了两日。
  叶尚声本想拒绝,但念着单语堂和爷爷关系好,去一趟也无妨。其实更多的还是自己的私心作祟,做朋友也好。
  去的路上,天空乌云翻滚,闷得人喘不过气。吃饭时天空下起了暴雨。
  叶尚声突然收到奶奶的电话,说爷爷抬谷子时摔下楼梯了。
  顾不上和宵行云解释,他骑着车一路狂奔。
  大雨湿了他的脸庞。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刚回到村口,就听到了鞭炮声。
  村里其他长辈都在往他家的方向赶。叶尚声如同坠入冰窟,不敢往下想。
  明知道要下雨了,为什么不回家。
  叶尚声挤过人群,扑通跪下。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滴,少年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血色。
  他在冰冷的水泥上跪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傍晚,雨停了。
  暮色在山头燎起一片火烧云,鞋子踩出水洼,泥土溅湿裤脚。
  风是刺耳的,少年往上攀爬的路突然远得没有尽头。
  棺起唢呐响,尸埋泉下土。只是阿奶得了失心疯——老家门前的黄皮落了一地,老头子,你怎么不来捡?
  第二天叶尚声去爷爷坟前坐了一天,他摘了好多黄皮,还带了两瓶烧酒。一杯又一杯地灌,辛辣的酒水呛得人连连咳嗽,连着眼泪也呛了出来。
  啪——
  重重的一巴掌,叶尚声的脸瞬间红了。
  “对不起爷爷,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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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词出自电影《霸王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