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宵行云转身瞧他,从手掌到胳膊瞧了个仔细。
  “为什么打架?他们弄你什么了?”借着天光残余的暮色,叶尚声见到宵行云的眼眶急得发红。可明明他们才认识几天不到,宵行云是怎么了。
  叶尚声轻轻抽出手:“没有,都没有。走吧,我们回家。”
  他推着自行车往外走,一股气流声却从后方传来。叶尚声敏锐地回头,宵行云正半蹲着检查车轮。
  敢情他们把宵行云的车认成我的了?
  叶尚声瞳孔放大,连忙停下车过去看,又是前后俩枚钉子。
  叶尚声无奈地闭上眼:“抱歉啊,他们可能认错车了。”
  “是我贴错了。”
  ???
  寻着宵行云指的方向,他发现了一张纸条贴在车头,笔力遒劲,锋芒尽露写道:叶尚声。
  他又看自己的车头,上面赫然贴着另外一人的名字:宵行云。
  “什么时候贴的?”
  宵行云实话道:“今早到学校的时候,太赶了不小心就贴错了。”
  叶尚声不解:“贴这玩意干嘛?”
  宵行云胡诌:“放学晚了怕认不清推了你的车去。”
  “噢,是吗?”叶尚声蹙眉,任由那人编。
  瞎子才会分不清新旧。
  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倐地卸掉,叶尚声起身摁住车座:“走吧,带你去补胎。”
  宵行云长腿一跨跟上。
  夜色渐浓,离开市中心区后世界都清净了。叶尚声调皮地拨弄银铃,发出规律的叮叮响。
  修理的老师傅还在打理别的东西,需要等个十来二十分钟。俩人干脆放下车到街上逛逛。
  这一片是老城区,房子满是八九十年代的味道。花花绿绿的衣服挂在楼间悬挂的细绳上,颇有生活的气息。
  二人不约而同进了一家书店,很宽敞的书店。木质书架散发着清香。宵行云和叶尚声同时拿起了同一本书。是一位女作家的诗集。
  “你读过这书吗?”叶尚声问,然后随手翻开一页。
  “读过。”
  “好巧,我也读过。”
  叶尚声眼底蕴藏着笑意,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晚。
  .
  春末,难得暴雨。
  叶尚声忘记带雨具。窗外大雨倾盆,雨珠砸落窗台蜿蜒而下。
  气温骤降,冷风从门窗灌入冷得人发颤。
  同学们陆续回家去了,时钟滴答响,到最后班里只剩宵行云和叶尚声。
  “还不回家吗?”宵行云放下手中的笔。
  自从被识破真面目后,宵行云就以本色待叶尚声。说不上高冷,非要说些什么去形容的话,叶尚声可能会觉得他没有人情味。起码在今晚之前他是这样认为的。
  叶尚声惆怅地望向窗外,“晚点吧,等雨小点。”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窗外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裹挟着风愈演愈凶,愈演愈烈。
  再不回去,爷爷奶奶又该担心了。叶尚声暗自焦急道。
  “我有伞。”宵行云突然冒出一句,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了叶尚声的窘迫。
  “你顺路稍我一程吧。”
  “?”叶尚声错愣回头,他说的是让自己稍他一程?
  “我姥爷去省城还没回来,没人接。”
  于是乎两个人一把伞,骑着车撞入了风雨中。
  影子在狂风暴雨中摇晃,宵行云的伞全斜在叶尚声的一端,手臂紧紧环在叶尚声的腰间。源源不断的温度从腹部漫向百骸,在叶尚声的心间奔涌。
  宵行云明明有一百种回家的方式,却仍然用最撇脚的理由选择最不利己的方式帮助他,让他心安。
  车子稳当停在单家门口,二人都下车时叶尚声才发现宵行云的衣服全湿了。
  说不上的感受糅杂心间,叶尚声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无关痛痒的抱歉和感谢,说了一遍又一遍。
  他本想向宵行云借些雨具回去,但被拦住了。今晚的雨太大,指不定什么时候停。照这趋势,村里的路可能都淹了大半。
  回去不安全。
  好在明天是周日。叶尚声就这样,毫无预兆,毫无准备的,在单家住下了。放下东西后打电话给家里报了个平安。
  宵行云给叶尚声找了套衣服,让他先去洗澡。怕他不会用热水器,耐心地讲解。就差出一份使用报告指导了。
  秋嫂给二人熬了姜汤,洗完澡恰好喝下,身子暖了大半。奈何如此,宵行云晚上还是生病了。
  裹着厚厚的羊毛羔外套,为叶尚声铺好飘窗。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而且他有洁癖,这已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
  “虽然过去大半年了,但还是要向你补一句抱歉。”
  “什么?”叶尚声没反应过来他想说哪件事。
  “我有比较严重的洁癖,第一次见面没有握你的手,不是有意的。还有过年的时候,也不是故意躲你。抱歉。”
  宵行云的脸烫得发红,声音虚浮像飘在空中,略显沙哑。
  叶尚声唇瓣微张,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人啊,给他带来了许多。快乐的,难过的,讨厌的什么都有。但一份自卑却最是骨感。
  雷声轰隆,闪电乍然而起。
  无来由的委屈涌上心头。他像一个误判入狱的犯人,那么多天的苦苦等待,只为求得一份清白书。可惜太晚了,自卑已经入了骨,如扩散的肿瘤,侵蚀着叶尚声的自信。
  “对不起。”宵行云说的真挚,叶尚声的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他慌忙地找纸巾,慌忙地转身擦拭。不是所有伤害都可以弥补的,纸张皱了就是皱了,再怎么熨平也是无用之举。
  可他还是选择了接受和原谅,命中注定吧,从上次宵行云帮他解围开始。
  夜里宵行云咳嗽不断,甚至还一度烧上了三十九度。叶尚声担心一晚没睡,前前后后忙乎。
  吃了第二次药后宵行云的体温才勉强止住不升。他生病也不矫情,该吃药吃药,该喝水喝水,唯独会睡不踏实。
  他和叶尚声聊天,叶尚声也是从那会知道宵行云喜欢看书。
  但他房间里的书其实不多,又或是说表面看起来不多。宵行云从床头柜拿出一本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
  凌晨三四点,屋外风雨呼啸,屋内暖灯徜徉。
  叶尚声清澈念道:
  “愿日子久长,它们成轻风,成细雨。
  那时候我们哪怕别离。
  也有了和相逢时候一样的柔情。
  ......”
  那夜,心脏敲得咚咚响。声音安详,宵行云睡了个好觉。
  ......
  叶尚声轻抚着页面上的文字,像是要摸清每一处纹理。记忆中的声音与手头上的文字再次重叠,原来已是那么久远的事情。而他真的拥有了重新改变一切的机会。
  店里的服务员走过来,搞不清是促销还是什么:“帅哥,你们好。我们书店新店开业有赠送活动。二位愿意的话可以进入录音亭进行朗读。录音亭会为二位生成专属唱片。将唱片赠送于本店,本店将回赠二位相应的朗读书目。”
  服务员领二人到“唱片馆”欣赏已收集到的唱片。绿色底漆墙的上部,用黑色q版字体写的主题名吸引着人的眼球——用声音兑换书籍。
  叶尚声望着墙,上面已整整齐齐挂了一小面,唱片上还有朗读者的签名。
  服务员说,这些唱片将来会赠送给贫困地区,有视觉障碍的孩子。
  很有意义的活动,二人答应了。
  与混搭成诗的玩法很像,朗读者需二人或以上,自行挑选喜欢的书目。朗读者一号任意翻开一页进行朗读,朗读者二号如上。每人有两次更改页数的机会。二人的朗读会被录音机收录生成一组对话黑胶片。
  很幸运,叶尚声刚好翻到方才看的一页。
  他继续念道,像与一位故人重逢。
  “愿这湖水千年,映照清风朗月。
  愿你一生所得,皆为你所愿。”
  听筒陷入一阵沙沙的电磁声,他听到对面的人扶了扶麦,深情又柔情道:“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
  二人签了名,共同把那张黑胶片挂上专属于他们的位置。很幸运,他们刚好是第一百位。服务员把书装好递给他们,附带一张赠“声”纪念:“祝你们往后有书相伴,有声相随,生活愉快。”
  真是一家浪漫的书店。
  时间差不多了,二人去维修师傅那领车。今晚夜色很美,银铃清脆,晚风沁人。
  分别的时候叶尚声望着宵行云的背影,拔高音量道:“宵行云,今天谢谢你!”
  宵行云以为他谢的是自行车的事情:“不用,歪打正着罢了。”
  “我说今早的包子!谢了......同桌!”
  往后的一周,二人一起上学,一起下学,一起吃午饭,一起上自习。
  叶尚声时常觉得在梦里,美好得不真实。
  开学模拟考结束后,体育课恢复正常。高年级的体育课更类似于放松课,简单做个准备活动,跑两圈就可以解散自由活动了。
  有去打球的,有去散步的,有拿着书继续背的,也有坐着发呆看风景晒太阳的。
  体育老师拿了几副象棋来。近来市里举办象棋比赛,学校会进行初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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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愿日子久长,它们成轻风,成细雨。
  那时候我们哪怕别离。
  也有了和相逢时候一样的柔情。
  愿这湖水千年,映照清风朗月。
  愿你一生所得,皆为你所愿。”
  出自余秀华
  《摇摇晃晃的人间》《月光落在左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