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卓然颠三倒四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看东看西就是不敢去看裴贺行的脸色。他实际上心里确实有那个想法,等到他见过他真正发病的样子,就会从这一场迷梦中醒来。
  或者等他发现,他也并不是铁桶一块,胜负欲褪却,最后剩下一地鸡毛抽身而去。
  裴贺行终于明白他一直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在望过来的时候自觉后退几步。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带着质问的语气问他。
  “你是在怀疑我的人品,还是在质疑我的爱并不纯粹。”
  周卓然无法回答,他该怎么解释他为什么会那么想?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想。喜欢的人喜欢着自己,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应该欣喜地接受。
  至少把握当下,不要被未来的不确定吓破了胆。
  但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想法,越快乐越恐慌。失去的时候越难以承受,他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会怎么样。
  周卓然勉强深吸了一口气,缓解胸口那种窒息的感觉,掀开一点睫毛看着他的脖子,没有看他的眼睛。
  “对不起。”
  你本来可以找一个不会像我这么胆小的恋人。
  裴贺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他知道周卓然并不是想要怀疑他,好像只是在寻求什么答案。
  但他想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错了,这样也让他无从下手。
  裴贺行没有再说出什么可能会让他不开心的话,只是抱了抱他。
  周卓然抓住他的手臂,嗅闻他身上的气息,暂时不想去思考更多的事情,那只会让他隐隐有失控的倾向。
  裴贺行先发现了他的另一只手在焦虑地抠挖自己的大腿肉,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不自觉地发着抖。
  “周卓然,先松嘴,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周卓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脸上立刻露出了难堪的神情,急忙去推开他,不停地打着颤。
  “走开……你走开……”
  裴贺行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地瞪着他,让他很陌生。他没有犹豫,立刻上前想抱住他,却遭到了周卓然从没对他做过的激烈挣扎。
  周卓然像是掉进了水池里喘息不上,意识到怎么挣扎都没有就蜷缩在一起戒备地看着他,胸口像是喘不过来气一样,浑身抖着。
  “别紧张,我马上就走,不要害怕。”
  裴贺行慢慢松手,皱着眉头慢慢哄着他,突然想到了他的小药瓶,立刻准备转身去拿。
  走之前,他一转身看见了茶几上的水果盘的削皮刀,心立刻凉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它藏起来的。
  那一刻他意识到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周卓然怪他抓不住重点。但他只知道,周卓然绝对绝对,不能离开他,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以。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放在客房床头柜的小药瓶,他一拧开就发现了药瓶内有一行手写英文小字,但他没来得及仔细看,只看到瓶身上标了一个1,直接倒了一粒。
  周卓然在他离开后似乎就安静下来了,只是还是缩在一起打抖,初秋的天,他的身上都是冷汗,头埋在支起来的膝盖后。
  “吃一点药好吗?”
  裴贺行端了一杯水,远远地就像是对待一只刚被接回家怕生的流浪猫一样,把水和药一起推到他那边的茶几,再退回来。
  裴贺行发现了他在偷偷瞥着他,就没有妄动,直到他退到餐桌那边他才快速地把药塞到嘴里,他一口气把水喝完了。
  为了以防万一,裴贺行拿的是塑料杯子,装作转头没有看向他之后,偷偷瞥着他慢慢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平和,但手臂仍然还颤抖着。
  裴贺行一直紧张地没有乱动,也没有贸然靠近,直到听到了一声。
  “对不起,裴贺行。对不起。”
  裴贺行知道他应该是有些意识了,慢慢走过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抱着他走向主卧,让他平躺下来继续睡。
  “对不起。”
  周卓然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额头上还有冷汗,手臂还在抖着,眼皮一点一点的,看上去似乎是又困了。
  裴贺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只低头埋在他脖颈间,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闷声回答他。
  “没关系。睡吧。”
  周卓然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慢慢闭上眼睛,似乎平静下去了。裴贺行握住他的手,却能感觉到他的手还发冷,但已经完全不会再抖了。
  裴贺行的后背也出了冷汗,他并不觉得周卓然这样让他很讶异。毕竟他在那天在门口接住了差点昏倒的周卓然,后面又听说了他服用的药物是什么名字。
  他随便一查就有一大堆解释,他也问过家庭医生具体情况。
  只是他以为他会很冷静地处理好所有事情,有条不紊地让他觉得,啊,原来有他在身边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但裴贺行没想过,他也会害怕,害怕周卓然抗拒他的接触,害怕周卓然要自己去抗所有的痛苦,害怕他没法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裴贺行一捏他的手还有些冷,慢慢揉着他的手心和手指。同时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件事,心里暗生疑惑。
  为什么现在这个被允许的药物可以立刻让他停止躯体化症状,当年却要服用的被禁止的神经阻断类的药物强行镇定?
  四年前,那个所谓的阻断药究竟是什么?当年又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曾经他和多数人一样怀疑他主动服用了,但现在他有种直觉,觉得另有隐情。
  周卓然从不避讳谈论这个,他比赛前都会嘱咐他注意有些东西不能乱吃,要注意入口的东西经手的人,一定要是足够信任的人才可以。
  他还知道周卓然一直在世台联申诉,世台联也并没有将这件事下定论,似乎是知道了一些,但又因为一些棘手的原因没办法将这件事盖棺定论。
  周卓然当年就不避讳说自己:感觉到的确吃了一个不同平常的药物,但后续媒体逼问他,是不是想说有人陷害他,或者有指控自己的东家何氏俱乐部疏于管理,让他误服药物等等,他又不回应。
  当时所有人当然认为他是心虚,是他哑口无言了。
  裴贺行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拨弄他的碎发,又慢慢抽出纸巾擦掉他头上的冷汗。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
  裴贺行轻捏了一下他挺翘的鼻尖,又低头亲吻了他的额头:“睡个好觉。”
  因为时间久远,很多事情并不是想查就能查到的,更何况还是在b国,他现在知道的都是基本来源于当时的报刊杂志和一些采访,真真假假,夸大的煽情的,没法全信。
  他只知道周卓然应该是单亲家庭,疑似遭到了虐待,从他从七八岁就开始接受的福利心理咨询就能看出来。
  后来他似乎是在福利院过了一段时间,后面被发掘了天赋接出了福利院,名义上的养父是个叫“安德鲁”的b国男人。
  但他似乎实际上还是接受着何鸿宣的何氏俱乐部的资助和培养,上学的费用和生活费都是从何氏支出,不过周卓然同样给这个籍籍无名的俱乐部带来不少赞助。
  这也是后面很多人谩骂他的原因。原本的剧本里,周卓然是那个接受了资助,遇到自己得来不易的伯乐的千里马,接受恩人不遗余力的培养,最后亲如父子。
  但这几年里也经常有风声传出,说是周卓然几次想独立出去,但被何氏拦下来了。有人猜测是何氏不想放弃这棵摇钱树和好容易培养出来的明星球员,也有人觉得周卓然是白眼狼,不知感恩。
  直到四年前,禁药事件沸沸扬扬,何氏公开道歉,希望减轻公众对于周卓然的各种诋毁和谩骂,还证实了周卓然的确患有精神疾病。
  裴贺行猛地皱起眉,手指勾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烦躁地揉揉眉心。如果不知道世台联的内情,何氏这一场唱作俱佳的发布会,就是把他服用神经阻断剂给板上钉钉了。
  甚至毫不在意地公布了很多周卓然接受治疗的照片和细节,充分满足了大众的窥私欲,却无异于把周卓然扒光了推在聚光灯下任人处置。
  世台联当时一直沉默,恐怕一方面是调查未明,一方面恐怕是怕引火上身,更阴暗一点,何氏在其中做了什么也未可知。
  原来当年是这样一场全方位的对周卓然的围剿,他在国内,只知道一部分,跟其他人了解到的消息一样,以为是天才球员为比赛服用神经阻断药自毁前程。
  与此同时,愤怒的情绪促使很多人开始扒他的身世,其中有一个自称是独家知情人跳的最高,绘声绘色地讲了很多周卓然在孤儿院的事迹。
  有个小报甚至开了一个专题连载,现在网上还有链接,甚至因为他的这次复出,底下还有新的人在留言。
  裴贺行英文阅读完全无压力,但越看速度却越慢,眉头越皱越紧,前面还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比如周卓然当时跟所有人关系都不好,没有朋友,所有人都不喜欢他那个性子。
  到后面就是说他在课堂里成绩其实很差,并不是外界传的天才少年人设,除了数学还能跟上,其他都一塌糊涂,他英文也不好,说话只能说半截。
  直到最后一篇,也是后面引起轩然大波,更是让这个濒临破产的三流小报大赚的一篇报道。
  【如今的斯诺克天才,昔日的福利院小偷】
  里面说了周卓然被领养前夕发生的一件事,据说某个欣赏周卓然才能的资助人的儿子来做义工的时候,发现自己很贵重的一块手表丢了,因为很有纪念意义,福利院上上下下很重视。
  最后竟然是在周卓然的储物柜里找到的,从小就这样恩将仇报,品行卑劣,难怪后面惹出这样的事……
  后面有人查到了周卓然当时的挂名领养人“安德鲁”,想要求证这件事,也想挖到更多的料,最后却被对方告知,他只是挂名,具体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匆忙之间记者还拍到了几张照片,明明背景墙上还有周卓然的海报,却什么都不愿意说。
  在那样的舆论场里,只会让大家猜测周卓然已经让人憎恶到这样的地步,没人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裴贺行划着屏幕,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难以呼吸,他来来回回仔细想看看有没有关于他本人的声明,却没看到一篇。
  只在三年前的一个杂志的小角落看见了一篇德文报道,裴贺行略懂,但看新闻还是有些吃力,他拿出翻译器翻译。
  扫描出的结果却让他猛地按灭了屏幕,他垂着头深吸一口气,重新扫描翻译了一遍。
  “自杀未遂……”
  那条新闻没有一张照片,裴贺行不知道当时情况是什么样的,他只看到了这个词,手脚就有点发软,心里一紧。
  他立刻站起身,回到主卧,慢慢趴到熟睡的周卓然身边,他没在意地板凉不凉,跪坐在地上,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
  他也会有厌倦这个傻逼世界的时候吧。
  他放在一边的手机屏一亮,裴贺行看了一眼,盘腿坐在他身边,点开了邮件里的一张图片,是一张合照。
  照片里有六个人,三个大人站在后面,前面一个大孩子带着两个小孩子站在前面。
  裴贺行一眼就认出了周卓然,他面无表情,脸颊有些凹陷,看着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样子,黑短发软趴趴地在耳边,黑裤子洗的发白,倒是上身的袄子看着很新,脖子上还带着那条粗糙的红色围巾。他浅色的眼睛里很安静,清澈纯然,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旁边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带点雀斑的孩子,揽着他的肩膀比了个剪刀手。周卓然的另一边就是黑头发绿眼睛的何天星,他的表情倒是很冷,还刻意和周卓然隔开了一段距离,肢体语言处处透露着嫌弃。
  他们身后的大人就是,黑发黑眼带着黑金眼镜的何鸿宣,还有一个金发蓝眼的中年男人——爱德华,上个世纪的世界第二,后来早早退役成立了基金会,现在含金量最高的业余赛事就是爱德华杯。
  在他们中间的那个高大健壮红鼻头的棕卷发男人,笑着把手搭在前面两个孩子的头上。
  正是那个在新闻里说,他只是挂名,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安德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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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不发烧了,胃又难受了我无语了,看来只有回家才能好了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