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时,天色微明,晨光将起。
贯丘珪率领军队一路疾行,眼看便要到那岷陵。
“将军,战士们都饿得不行了。”支沽痛心道。
“传令下去,只要过了岷陵,便能攻下门周县。到那时,多少粮食都吃用不尽。让我大阙的勇士们,都再坚持一会儿。”
贯丘珪也只得先给将士们画饼充饥。这粮草丢了,他们又人困马乏,全靠着要打下门周县这一口气撑着。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大军行至岷陵处。
“歇一会儿吧,将军。至少让战士们稍稍小憩,再喝口水。”鲜于博谏道。
他们这一夜都走在荒郊野岭之中,连想要到周围村落之中劫掠粮食都不行。既害怕后头的沧州军追来,又害怕那楚霁反应过来他们要打门周县,自是一路不敢有丝毫停顿,唯恐行军太慢。
贯丘珪旋马回望,见军中将士皆面有饥色,行走之间多有困难,甚至有倒路不起者。那马儿也不必说,自是困乏不堪,个个垂着头,四蹄踉跄。
“让将士们都休整片刻吧。”
话音落,贯丘珪也翻身下马。
旁的将士或去溪边饮水,或去野放马匹,可贯丘珪却坐于石上,敛目沉思。
“将军在想什么?”鲜于博将水囊灌满水,交到贯丘珪手中。
贯丘珪接过,饮一大口,随后道:“我在想,这沧州是何人在用兵。这楚霁手上,究竟握着怎样一张王牌?”
鲜于博闻言,深以为然也。
他们本就是秘密发兵,从沙漠而来。可这楚霁,不仅能提前得知他们行军的消息,更能猜到他们的目标是苍木县。看今日沧州守军的阵势,只可能是早已预计,埋伏在山中等着他们的。
更为可怖的是,他们每一步都自以为走的是最佳方案,可每一步都落入沧州的陷阱之中。若不是前半夜突降大雨,灭了山火,他们现在的兵力只怕是十不存一。
这种被人扼住命运咽喉,又不得不被牵着走的感觉,真是窝囊已极,憋屈已极,也恐怖已极。
但现在,军心不能乱,贯丘珪的战心更不可乱。
是以,鲜于博故作轻松道:“可这用兵之人到底智谋不足。他就万万没有料到,我们会放弃苍木县,借道岷陵,直取门周县。”
贯丘珪听此,心下稍安。他又举起水囊,准备再喝一口。
可还未待他甘霖入口,便听得左边丘陵之上传来震天呐喊。
他顾不得其他,知晓是早有兵马埋伏在此,连忙弃了水囊,翻身上马。
“快走!”
大阙军士听见这喊声,早就吓破了胆。那野放的马匹都来不及收,卸下的铠甲盔帽也无暇穿戴,只得如没头的苍蝇般乱窜,怎一个丢盔弃甲了得。
贯丘珪于马上定睛一看。那山口有一军排开,为首的是一黑脸猛将,豹头环眼,身材魁梧。手持两柄沉香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你们这些贼人!敢到这岷陵来,你蒯信爷爷让你们有来无回!”
话落,蒯信一马当先,挥着双斧前来交战。
支沽身上的铠甲亦未来得及披上,但也只得抡锤迎战。
若在平时,他与蒯信也有一战之力。可现如今,蒯信在此以逸待劳,而他却奔逃一夜,在这深秋连口热乎水也不曾喝上,自然不敌。
眼见支沽逐渐落了下风,贯丘珪与鲜于博皆心下一沉,二人对视一眼,便也夹马来助。
蒯信以一敌三,却越战越勇,丝毫不见颓败之势,反倒是那三人渐渐不敌。
两方军马亦在此时混战一团。
忽的,支沽与鲜于博奋力一搏,二人合力,一左一右将蒯信的两柄斧子分别拖住。
“将军快走!”他俩一齐喊道。
贯丘珪知道这不是什么顾及兄弟情义的时候,他深深看了俩人一眼,随后调转马头,趁此时机,带着小队人马,突袭而出。
直至天光敞亮,身后才不见追兵。
贯丘珪环望身后兵士。所剩不过还有五千人,各个带伤,相互扶策而行。军士不全,旗幡倒地,全无来时的意气风发。鲜于博和支沽果然不见踪影,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阖上双目,慨然长叹。
是他无能,对不起大阙百姓。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您可一定要振作起来。”
“您乃是我大阙上将军,万不可自己先泄了气。”
“咱们重整旗鼓,下次再战!”
下次?哪里还有下次?
贯丘珪突出睁开双眼,满目决然。
“众将可愿随我重返随阳坡?咱们这次小队轻骑而往,奇袭苍木县!”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未来得及应答,便听得一少年之声。
“我看,就不必了。”
那关口之处,有一少年,红袍黑甲,手提银戟,身跨宝马。
他身后,是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
可即便是朝阳之光,也难与少
年相较量。
他像是立于这山谷天地间的狼王,冷傲孤清,孑然睥睨。
不远处的贯丘珪瞧着这个少年,只觉得眼熟至极。目光再扫视到少年手中长戟时,不由得心下大惊。
竟然,是秦纵!
原来,是秦纵。
从入了沧州境内便产生的被操控之感,终于有了解释。十三岁便成了秦家少帅的人,十五岁便一戟挑云州的人,当是如此天纵英才之辈。
亏得他们还以为,秦纵必不得楚霁重用。未曾想,竟信任至此。
秦纵见贯丘珪反应过来,也不多言,径自策马至两军阵前。
他手中长戟一横,直接开打。贯丘珪还未来得及抵挡,手中长剑便被倏然打落在地。
秦纵也无需贯丘珪再有动作,长戟回收,单手用力。随后立于马背之上,脚尖一点,拎住了贯丘珪的衣襟。
他脚下几个动作,踏雪随之配合,眨眼之间,两人一马回到了关口之处。
全程之迅速,贯丘珪的下属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秦纵随手将贯丘珪朝着地上一贯,长戟抵住其命门。又随手卸掉他的下巴,防止他自杀。
随后,他不再看向毫无还手之力的战俘,而是对着身后军士轻描淡写道:
“拿下。”
从薛正诱敌深入,至大阙主将被擒,不过一夜之间。
此为,奇袭速胜之战。
州牧府中,楚霁捧着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
这是秦纵亲自写的。
战报简洁已极,只说大阙的三名将军已尽数擒来,又缴获粮草辎重各多少。
反倒是这战报的最后,添了一句,问他何时让府中众人改口。
这小混蛋倒也不贪心,只让府中日后先唤他秦将军便可。
这个“先”字,让楚霁不由得摇头轻笑。他都能想像到,若是秦纵在他跟前儿,他就又能看见那双只属于他的,竖起的小狼耳朵。
他唤来纪安。
“去准备些食材。阿纵率军生擒了大阙上将军,我要亲自下厨,款待我沧州之功臣。”
纪安一听,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小少爷也太厉害了吧!”
楚霁轻笑:“日后,只怕要改口了。”
*
一日后,大军凯旋。
秦纵一马当先,薛正、蒯民、蒯信与万鲁四人于其后一字排开。
城门外的官道上,沧州百姓夹道相迎。
“秦将军威武!”
“沧州军威武!”
这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自然,队伍之中,也有沧州百姓不欢迎的存在。
贯丘珪、鲜于博和支沽三人,手脚俱戴枷锁,被分别压在三辆囚车之中。他们皆被收了利器,又卸了下巴,连想自杀都做不到。
现如今,三人正都垂头丧气,面色灰败,等待着俘虏游街的惯有待遇——烂菜叶和臭鸡蛋。
他们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就是不见这些腌臜东西从天而降。莫不是,这些沧州百姓的文明程度已如此之高了?竟知道优待战俘?
“原来就是这些人,想要抢我们的粮食!”
“就是啊,还好有秦将军他们。不然,咱们不是又要受苦?”
“唉,楚大人每日都到城门上张望,心里还不知道多担心呢。”
“这些人真是可恶。自己没有,也不能抢人家的啊。我们的粮食,也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要用来活命的。”
沧州百姓虽然愤慨,却没有朝着三人扔烂菜叶,臭鸡蛋。
一是,那三人被押在队伍之中,要是他们准头不够,一不小心仍在他们沧州好儿郎的身上怎么办?
二是,他们都是从没有粮吃的苦日子过来的,现在哪怕手里有些富余,也不舍得用在这些人身上。他们不配!
城门处,楚霁立于城下,亲自迎接。
秦纵远远瞧见楚霁身影,示意后头的人正常行军,他自己扬鞭策马,来到楚霁跟前。
“辛苦了,秦将军。”百姓山呼中,万军簇拥里,楚霁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小将军,意气风发、满身霜华的小将军。
也是在此刻,他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哪怕秦纵的战报一日不落地回传,哪怕捷报上的消息那样喜人,哪怕知道秦纵是书中那个战无不胜的战神,可楚霁依旧在此刻才有了双脚踩上大地的实感。
秦纵脸上的冷意散去,他眸色晶亮,朝着楚霁灿然一笑。
二人相携,走过城门,打马长街,行至州牧府前。
纪安早就等在门口,一见到秦纵,连忙上前作揖。
“恭贺秦将军得此大胜。”
秦纵瞬间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瞳孔绽放出强烈的欣喜。
他现在在州牧府中,终于,是秦将军了!
楚霁被他看得手痒。他仿佛又看见了秦纵耳后出现了小狼耳朵,耳尖竖着,那样惊喜可爱。
他指尖微动,刚想下意识抬起,却瞧见了后头薛正等人已至。
罢了,还是给秦小将军留些颜面吧。
原本,秦纵都做好了准备,等着楚霁的一双手放在他的脑袋上。可等了半晌,竟不见楚霁动作。
他转头一看,当即便发现了问题所在。他眸色一暗,朝着那四人横去一个眼刀。
四人立时止住脚步,不再上前。就连一贯粗神经的蒯信,也做仰头望天状。
秦纵转过头,换上笑颜。他将楚霁的手抬起,搭在自己耳侧:“给你捂捂手。”
楚霁自然瞧见了他的动作。
“霸道。”
也不知是在说秦纵的哪个举动。